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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雪夜(叁) ...

  •   “当啷”一声,段芝蓉刚拿起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因刚穿行在大雪中捡回一条命而心律不齐脸色惨白,此刻一听珠蒙尘的话,气得牙齿都在颤抖:“你敢咒我?!”

      “不是咒你,是段姑娘所行危险,在下得姑娘收留,无所生报,只能死祭。”

      珠蒙尘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筷子,拿帕子擦了擦,然后横搭在了冒着热气的碗上。

      “今日姑娘为父母报仇,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姑娘心孝,在下叹服,但——”

      她眼睛眯起,似有凌厉寒光飞起,“既然想过或无生还的可能,为何又怕听我说呢?”

      段芝蓉脸色惨白,知道她是在责自己今日莽撞,不该连个计划都没有就草草去闯段府。

      可她如何能忍?

      自父母去世伊始,段芝蓉眼睁睁看着仇人霸占了自己的家产却自己无能为力。在过去的十年里,她每天都恨不能生啖段暇骨肉,拖至此时再来报仇已是不孝,到现在若再放眼仇人逍遥,她也无颜苟活。

      任是冲动些,总有成功的可能性,不比她这十年间将希望寄托在官衙上强?

      这一瞬间,段芝蓉喉头涌现千言万语。

      可她张口艰涩,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眼中竟然盈出两滴热泪。

      她坐在只能说是还能用的破木桌前,右手将搭在碗上的筷子拿起,双眼盯着那碗开始呈现坨势的面,用力吸了吸鼻子。

      问:“你我无亲无故,为何要救我?”

      珠蒙尘神情不改:“我是在救我自己。”

      一听便知是客套的话。

      段芝蓉翻搅着碗里的面,换了个话题:“听你口音不是北方人……你是到舆扬城投奔亲戚的?”

      珠蒙尘摇头,倒也不避:“家亲死尽,无可投靠。”

      “……”

      段芝蓉知道自己说错话,噎了一下:“你轻功顶好,是北上求生,自荐为世族幕僚的?”

      珠蒙尘依旧摇头:“天地偌大,无处堪我栖身。”

      一连两问,都未曾问出个结果,段芝蓉这回是当真对她好奇了:“那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珠蒙尘顿了一下,未及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

      珠蒙尘动作极快,她神情微凛,两步走到门边开了条缝,霎时漫天风雪扑面,刺得她脸颊生疼。

      却没有任何闪躲,只是直直盯向门外。

      看了一会儿,珠蒙尘忽然将门一闭,端起段芝蓉还没来得及吃下去的面倒进灶旁的泔水桶里。

      “你做什么?”段芝蓉被她这前后矛盾的行为激得生疑,再加上肚子正饿,声音不由大了起来。

      珠蒙尘与她相视,面色冷厉:“段府的人追过来了。”

      “怎么会?”段芝蓉面上露出惊愕,大幅度地站了起来,“他们怎么会追过来?”

      “你回来的时候没处理干净痕迹,脚印看不清,大约还留了一点血迹。”珠蒙尘面色凝重,“正门是逃不出去了,你这里有其他出口吗?”

      知道追兵是自己引过来的,段芝蓉一阵心悸,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没有。”

      她住的这个屋子本就不是她自己的,窄窄几方大小,前门损破难开闭,更别说什么小门。

      “那就糟了。”

      珠蒙尘声线平稳,听不出半分“糟糕”之意,“这样一来,我们逃不出去了。”

      她手掌着门后又开了条缝,仔细观察着贫民窟里其他被搜查声音惊醒的百姓,粗略计算过对方的人数、距离,不过几个呼吸交替,便用眼睛摸出一条最适合的逃跑路线。

      白日里随段芝蓉来此的时候她便细心留意过周边房屋的分布,此地多为贫民聚集,屋破路窄,胡同小道众多,若非常年生活在此的人,难以寻路。

      段家那些酒囊饭袋当然不可能熟悉这边。

      趁外面的人又换了一家搜查,珠蒙尘刚要动,却被人从后拉住了手:“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跑吗?”

      珠蒙尘低头看被她握住的手腕,道:“总不能陪姑娘一同送死。”

      “你!”段芝蓉气得跺脚,她难以想象世上还有珠蒙尘这般不要脸的人,上一刻尚在为她上药、同她共谋大事,下一刻来捉他们的人来了就要跑,半点情分也不讲。

      她更紧了抓珠蒙尘的手:“总之你既然说要帮我,难道不该与我同进共退?”

      珠蒙尘垂眸,似乎深想了一下:“段姑娘放心,你若死了,我也定然去查明真相,若你所言皆真,我定为你复仇,以段暄的人头祭你。”

      “段暄是我爹!”段芝蓉被她这句不知所谓之言气得瞪大了眼,“你到底分得清我仇人是谁吗?”

      珠蒙尘歉然道:“只白日里听褚公越提过一嘴,记不大清,段姑娘莫介。”

      她语气真心,令人挑不出错处,仿佛是真心为自己的记错感到抱歉,却也是真心想与她大难临头各自飞。

      倒真叫段芝蓉越来越看不懂了。

      初一见珠蒙尘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个不明局势的好心人,虽有心助她,却无甚本事,所以段芝蓉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希望寄托在珠蒙尘身上。

      可方才段府墙外,却也是珠蒙尘洞悉局势,劝她谨行。她还以为两人自此能算一条绳上的蚂蚱,可那时珠蒙尘又毫不留情地弃她逃命,这回还想要故技重施,让她越发琢磨不清。

      她本是不打算将无关人等牵扯进来,但珠蒙尘既然主动来招惹她,就别想这么轻易跑了。

      是以她半分不肯松手,对着珠蒙尘道:“要么你想办法救我出去,要么咱们两个一起死,你自己想吧。”

      不知为何,明明两人也是初识,甚至珠蒙尘还弃过她一次,段芝蓉就是对她讨厌不起来,反而怀有某种莫名的信任。

      她深深直觉,珠蒙尘能救自己。

      珠蒙尘叹了口气,仿佛对她的无理取闹感到无可奈何,却就是不见慌张:“段姑娘,你这是在为难我。”

      段芝蓉毫不心虚:“不为难你,我就要死了。”

      两人说话间,段府侍卫越走越近,珠蒙尘冷了脸色,低声朝段芝蓉说:“放手。”

      “不放。”段芝蓉干脆两手一起抱着她的手臂,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要死一起死。”

      争执之间,段芝蓉的目光顺着门的缝隙往外探视,却见刚才与她交手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氅一匕,经由其他家户指认,那把短匕虽无人认识,却有人认出了那件大氅。

      段芝蓉心内全然不似表面展现出的那般云淡风轻,她紧张得手心出汗,见段彪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房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办。”她声音极轻,隐约发着颤,“他往这边来了。”

      “现在知道怕了?”珠蒙尘轻声嗤笑,“夜时敢单刀赴会,那时怎么没想过下场?”

      段芝蓉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其实她并不怕死,若是死了能为爹娘报仇,那她何惧深陷九泉?可如今的段家就只剩她一个人,段芝蓉旧仇未报,此身不可不留,如何甘心此命?

      她说:“若你能救我这次,往后计划听凭差遣。”

      珠蒙尘又被她逗笑了,她待人冷淡,却似乎很喜欢笑。每每一笑眸光映彩,目转流霞,丹唇如有衔珠,双颊还漩着两个小涡,看上去竟见几分明媚。

      吐出的话却残忍至极:“段姑娘怕是记不清,在下本就没理由于你相帮,你提出的这个条件,对我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段芝蓉一愕,珠蒙尘趁机抽手,她理了理被段芝蓉抓乱的袖摆,却突然道:“不过你那把匕首我很喜欢。”

      段芝蓉问:“什么意思?”

      珠蒙尘却不肯答。

      她只折回床边拿起自己挂着长纱的斗笠戴在段芝蓉头上,双眸黑沉:“你翻屋后的窗道出去,这里路窄又多,他们找不到你。”

      “你……”

      前后不一的做法令段芝蓉心下惊疑,珠蒙尘未给她多想的时间,紧推着段芝蓉从后窗翻了出去,这才不疾不徐走到门边。

      恰时段彪已至门前,重重扣了两下门,直接将本就摇摇欲倒的木门敲破,门一开,一只木桌飞了过来。

      段彪抬手作挡,木桌瞬间断成两半,同时一道白影从屋内飞出,段彪下意识去抓,却还是晚了一瞬,只是扯下了半片白色衣角。

      待那道白影落定对面的屋檐,段彪看清她脸——方才在段府外时因光线不明,他没看清与刺客同行的人的模样,却迅速认出了珠蒙尘的身形,当即冷笑:“是你。”

      珠蒙尘状若无辜:“我们见过吗?”

      “装模作样!”段彪揉了揉刚才被桌子撞麻的右臂,他抬手喝止住想来帮忙的人,道,“不过也好,我倒想看看你的轻功要如何从我手底下逃脱第二次。”

      说到后面他话音骤然加重,脚下一踏,周身风雪随他掠向珠蒙尘的动作自下向上飞起。

      珠蒙尘看着他的攻击,突然往后一踩,身形踏空,整个人向后倒去,虽躲过段彪的攻击,却平躺着坠向雪地,就要摔落。

      ——突然!

      只见珠蒙尘飞快地从袖中拿出什么往地面一甩,原本一片煞白的雪地骤然化出一片蓝光,温和地接住了本应摔在地上的白影。

      神奇的一幕令来搜查的段府侍卫沉默下来,而后人群中爆出一声洪亮的:

      “她是道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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