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92、第 92 章

　　道闲半日未见到凛的身影，不免心生担忧，一得了空便亲自前来药铺找寻。进屋见到床上闭眼睡着的夕夏，略露讶异之色。听凛低声描述了夕夏的状况后，道闲抬手轻推夕夏的肩膀，道：“别装睡了，柳二，说说到底是谁将你禁锢住了？”

　　被拆穿了的夕夏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面对旧友犀利的探寻目光，她轻声道：“瑚叔倒戈去了原智阵营。”

　　凛闻言不由大惊失色。瑚叔一直以来都是她敬重和信赖的长辈，总能在她困惑时给予开导、需要时给予帮助。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背叛使得凛一时无法相信，愣了半晌才怔怔问道：“瑚叔不是受神宫结界所限，无法离开神宫吗？”

　　夕夏坐起身道：“神宫的结界与天堺共存，三日前道衍将南疆上空的天堺破开时，神宫的结界也同时消散了。瑚叔百年来一直期盼能够解除神宫的结界，逃离草堂。自从知道道衍强大到可以反抗法杖的意愿，瑚叔便一直在暗中怂恿她破除天堺。”

　　夕夏的声音细若蚊吟。此刻她的虚弱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一种近乎绝望放弃的状态。

　　道闲不悦道：“你既然早就知道瑚叔的立场，为何不及时提醒我？”

　　夕夏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因为我同样希望天堺被破坏，希望他离开草堂的心愿能够实现。只有这样，他才不再拥有不老不死之身，我才能亲自动手了结了他。”

　　凛大感惊愕，在她看来，夕夏和瑚叔二人明明是朝夕相伴数年的神仙眷侣。“你为何想要杀他？”

　　“我要替澄报仇。”刹那间，夕夏的目光变得格外坚毅明亮，可很快又黯淡下来。她自嘲般苦笑一声，叹道：“可惜我失败了。下刀时犹豫了一瞬，结果被他反杀扣下。”

　　道闲沉吟片刻，问道：“当年神宫的屠戮，莫非瑚叔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瑚叔发现澄的法力并不足以颠覆法杖的意愿，急于加快神主更迭的进程。应是他暗地里撮合同样有着推翻神权之意的道祐、原智、泉合作，又联合我叔父柳全林，共同陷害了澄。”

　　道闲并未完全信服夕夏的说辞。“十多年了，我始终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表明瑚叔也参与其中，你如何知晓瑚叔的行动？”

　　“那时我刚开始在草堂求学，仍旧居住在澈的殿内。事发那日监视柳全林的父亲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立即将我接走。我那时和澈时时刻刻腻歪在一处，她于是也随我离开了，逃过一劫。事后逼问父亲，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为何要叫我离开神宫。

　　我当即意识到有人拿药剂篡改了事件相关人的记忆。可父亲向来谨慎，能够令他放下戒心的统共只有那么几人，一一排除下来，唯有瑚叔有嫌疑。事后我有意在草堂里接近他，慢慢了解了他的心思，猜到了他的动机，更加确定他便是下手之人。”夕夏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似在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凛难以想象夕夏究竟抱有多么强大的决心，才能毫无破绽地在瑚叔身边坚持潜伏十数年，与他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瑚叔从未看出你的心思吗？”

　　“我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心中的猜疑。比起操纵人想法的能力，我更擅长的是隐蔽自己的心思。他人即便有法物也窥不破我的所思所想，这才没有在瑚叔面前暴露我的真实意图。我从不多嘴询问他任何事情，连旁敲侧击的打探都会小心避免，只等他心情愉悦时主动向我倾诉。”

　　得知了好友多年的隐忍和坚持，道闲心痛不已，哀叹道：“我在你屋里取血那么多年，你大可私下告知我你所知晓的情况、你的计划，我定会替你分担，会想法子助你达成。你为何要将这事深藏于心底，独自承受？”

　　夕夏轻叹一声，道：“我不能说也不敢说，瑚叔有诸多获知信息的渠道，我至今都没能彻底摸清。他又擅于窥破人心，只要我流露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就会被他抓住把柄。我担心暴露，更害怕你一旦知情，同样会成为他手下的亡魂。”

　　道闲垂首，思绪像是回到了从前，沉默片刻后又道：“从前你与澄总有争吵，还以为你不怎么待见她，没想到你竟对她如此记挂。”

　　夕夏眼神迷离，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浅笑道：“澄是澈最心爱之人，我怎么会不待见她？只是澈永远将澄放在第一位，我有时忍不住会吃醋。”

　　凛抬头，和道闲交换了惊讶的眼神，知道他也听出了夕夏话中隐含的意思。澈临终前，失魂落魄的凛并未留意到夕夏对澈表现出的情意，甚至在主管丧仪的仆从向她提出夕夏不适合作为澈的抬棺人时，她也听从了仆从的建议，将夕夏从名单中剔除。此时不由为自己的粗枝大叶懊恼不已，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与姐姐……”

　　“我们从前经常同睡一张床，出于好奇便稀里糊涂地有了初次尝试，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我们都有些困惑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情感，本以为会有很长时间供我们去探索，去思索明白。可神宫出事之后，澈对我起了疑心，将我彻底推开，一直到她生双生子难产之后才重归于好。”

　　“这事……律知道吗？”

　　“律与我本就交好，他也是真心爱着澈，轻易接纳了我。我们在白岩城渡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可惜不多久瑚叔便催促我回京都，我担心他起疑，便顺从了他的命令。之后又被他打发来了余末城。先前我曾欺骗你说，来这儿是因为卓然的嘱托，事实并非如此。卓然是瑚叔的人。”

　　凛想到卓然此刻就在外院药铺中，立即道：“我知他身份可疑，并未请走他，想留着观察他的动态。眼下你留在药铺不妥，跟我们回府吧。”

　　夕夏终于不再拒绝，泪眼婆娑道：“只怪我医术不够高明，最终没能救下澈。”夕夏叹息着将脖颈上的链坠取下，递给凛。“澈离开前交于你一个吊坠，后来我在瑚叔手上发现了这个一模一样的吊坠，想着应是重要的法物，就偷摸寻人仿制了一个，与瑚叔手上的调换。既然澈将她的交给了你，我手头的这个也交由你保管吧。”

　　方才的讲述似是耗尽了夕夏仅存的能量，她看上去累极了，缓缓地合上眼。

　　凛本打算将澈去世的真相告知夕夏，可见到她此时疲惫的模样，决定还是改日再提。她抚着夕夏的额头，轻声安慰道：“你别灰心，我们日后还有下手的机会。”

　　是夜，凛沉溺在道闲的柔情中不能自拔，心中不由地起了贪念，想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云收雨散后，凛仍说出了她酝酿了半日的话。“开战在即，你若是放心不下衍儿，那就带兵去支援吧。”

　　道闲仍沉浸在余韵之中，紧紧拥着凛。他语调上扬，似是带着疑问的语气轻轻“嗯”了一声。

　　“见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我才从旁人那儿知道了天堺已破的消息，知道你定是在担心衍儿的状况。”

　　道闲将头埋入凛的颈窝，赌气道：“我不去，衍丫头不是让我老老实实待在余末城里，不准出城么？我了解瞳手下的军队规模和武器构建，足够应付A、D两国，哪里轮得到我这个遭嫌弃的老父亲瞎操心？何况也不见她来向我求助。”

　　凛知他又犯了口是心非的老毛病，柔声劝道：“衍儿不向你求助，或许只是她拉不下脸向你开口。你去吧，她现在比我更需要你的支持。”

　　道闲问道：“那么你呢？你随我去吗？如今我真离不得你。”

　　凛的心软作一团，不由地将他又勾紧了些，道：“我也舍不得离了你。可我不懂得战法，医术也不大高明，即便去了，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我还是留在城内，配合着杜松料理事务，争取做你坚强的后盾。”凛深知此时的衍儿不会乐意见到立场存疑的她出现在前方，她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候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内耗。

　　道闲略作思索后无奈叹道：“你还是留在余末城更安全些，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受不住。”光是想到失去凛的可能，就让道闲畏惧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凛抚着道闲的脊背安抚，忆起夕夏的遭遇，不由轻叹道：“不知夕夏这十数年究竟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她最后还是犹豫了，失了手，或许她心底对瑚叔仍存了一些不舍。”

　　“心存不舍的何止是柳二。即便她动了手，瑚叔也没能狠心除掉她。虽然瑚叔将她囚禁，却仍给她留有逃离的余地，由着她暴露自己的去向。这爱恨交织的情感，怕是难以厘清。”

　　凛同样唏嘘不已，更觉她与道闲能够心意相通，是多么难能可贵。

　　“柳二眼下的精神状况着实令人担忧，感觉她似是彻底放弃了一般萎靡不振，目光也是黯然无神。日后劳烦你替我多多留意着，试着开导她。”

　　凛点头应允道：“等夕夏身体恢复了，我打算送她去白岩城休养。她似乎很喜欢孩子，和澈的孩子们在一起，她或许能缓过来。”

　　“行，你做主。”道闲说着又发出了温存的邀约，凛温柔地予以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