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100、第 100 章

　　不知何时被人顺走的药箱，失效的缓毒药，瞳刻意的宴席邀请，抑制幻形法术的结界，迟迟未出手阻拦的神宫卫士，如此种种让凛明白，瞳显然是有备而来。

　　瞳想必早已知晓了道闲身中狼毒一事，偷偷换了他的缓毒药，将他的秘密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不给他任何掩饰、辩驳的余地。

　　正当凛思量着该如何驳斥瞳将道闲押入天牢的命令时，牧珂发话道：“若是将道闲囚在天牢，我怕他苏醒过来后，再伤及旁人。在议会商议好如何处置之前，不妨将他交由我管控。”

　　瞳不屑道：“你是他多年好友，怕是会协助他畏罪潜逃。”

　　牧珂无奈道：“眼下牧佩被你扣在神宫内，我何敢轻举妄为？何况凛在你手上，道闲自然不会独自逃离京都。”

　　得了瞳的许可，牧珂立即命手下人将昏厥的道闲带离神宫。

　　不多时，凛的伤处已被处理妥当。狼兄虽兽性大发，可仍克制着未对凛下死手。

　　医师收起药箱，拱手道：“凛神姬伤口不深，已无大碍，亦不至染上狼毒。保险起见，仍需留居神宫，隔离观察一段时日。”

　　凛明白，这多半是他们事先便商议好的、幽禁她的借口。可眼下她无法召唤来法杖，也暂时想不到脱身的借口，更担心瞳会改变将道闲交由牧珂看管的决定，只得顺从瞳的命令，随着他回了南殿。

　　待到二人独处一室时，凛才开口问道：“你是何时发现了道闲的秘密？”

　　“几年前，曾听道隽称呼他的叔父为怪物，当时只当他童言无忌，并未放在心上。那日在你佩戴的链子上看见了银石，遂起了疑心，回京之后，又在衍儿口中得了确认。”

　　凛在自责的同时，不免再一次寒了心。衍儿竟对瞳如此坦诚，不惜将自己的父亲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

　　“看你方才镇定的模样，应是早就知晓道闲是异兽，你为何还愿意留在他身边？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险？”

　　凛听他似是担忧的语气，不免觉得好笑，没好气道：“道闲脾性宽和，待我一向温柔，我在他身旁从未觉得有危险。今日是他头一回攻击我，这也是拜你所赐。”

　　瞳并未理会她的恼意，伸手把住她的肩，低头查看她的伤处，问道：“疼吗？”

　　凛忍不住嘲讽道：“方才你为了坐实道闲的身份，证明他的危险性，迟迟未命守卫上前拦阻，或许还想让他攻击更多的人。事发时你沉得住气，没有出手搭救，现在又何必假惺惺地关切起来？”

　　“我知道你身上有银石，并无性命之忧，因此没有出手阻拦。你何必将我想得如此不堪。”瞳叹道。

　　凛明白，眼下自己嘲讽他，刻意惹恼他，对自己和道闲均无益处，于是敛容正色道：“道闲与我皆无争权之心，我们甚至将法杖拱手让出，你为何非得抓着我们不放，让我们身败名裂？我如今是法杖真正的主人，你这样咄咄逼人，不怕我公开身份吗？”

　　瞳笑道：“你不该心软，将法杖交于道衍。如今即便你召唤，它也不会再回你手上。”

　　凛不由大惊。彼时她能爽快地将法杖让出的原因之一，便是认为一旦她有需要，法杖仍会回到她手中。

　　瞳见她面露困惑，便解释道：“大公一族的存在便是为了制约神族。道氏有一个由黑晶石制成的盒子，倘若遇上对法杖主人存疑的情况，可将法杖封存于盒中，一年之后，下一任主人即可上位。”

　　凛心沉了又沉。方才一路上在脑中构想的解救道闲的种种方案，若是没有法杖加持，断无实施的可能。她软下声，求道：“既然如此，我们于你已无半分威胁，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瞳默不作声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凛接过一瞧，不由苦笑，他竟连离书都已备好。大公印章仍在他手中，神印则在衍儿手中，他想要获取文书简直易如反掌。

　　“你别再一句一个‘我们’了，从今往后就没有所谓的‘我们’了，神族不能与异兽联姻，你签字吧。”

　　凛心中怒火正盛，可也明白眼下道闲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瞳手中，于是不动声色地将离书收下，道：“若是我签下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依照惯例，异兽会被送入段州、梶州交界处的异兽牢狱。”

　　凛冷笑道：“那座异兽牢狱中囚禁的多是天性凶恶、无法被牧氏族人驯服的神兽，个个体型硕大、凶猛异常，可道闲多数时间仅以人形存在，如何能在那狱中存活下来？你这不就等同于要他性命么？”

　　“我只是依例行事，至于他能不能存活，那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瞳冷冷道。

　　凛强压着怒意，握住瞳硬塞入她手中的笔，迟迟未能落笔签字。绝望中的凛忽生一计，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你先前曾问过我，为何将渊儿的生辰延后？我那时并未告知你真正的缘由。”

　　瞳闻言一震。

　　“自我从凉州回到余末城，至生下渊儿的这段日子里，我与道闲并未有过亲密。”

　　瞳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凛暗骂自己无耻，可眼下或许只有用这样无耻的法子才能更好地应对无耻之徒。凛咬咬牙，又道：“衍儿的那条易容的链坠，渊儿也有一条，吊坠中放了道闲的画像。我必须这么做，渊儿的模样实在与你太过相像。”

　　瞳猛地抓住凛的肩，厉声问道：“渊儿现在在哪儿？”

　　凛笑着推开他，道：“你那日亲自前来邀请，又带着明显威胁的意味，道闲担心京都之行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便将两个孩子都藏匿了起来。倘若你想再见到你的渊儿，那就请你明日议会上替道闲开脱，免去他的牢狱之灾。”

　　瞳很快从不加掩饰的激越情绪中恢复过来，质问道：“你为何现在才跟我挑明渊儿的身份？你想拿孩子要挟我么？”

　　“道闲很喜欢渊儿，本打算将他的身世彻底隐瞒。”凛沉着道，心中暗叹，如今她竟也能面不改色地对着熟知她的人撒谎。“你为何非要与道闲这般势不两立？他能接纳你犯的错误的产物，将渊儿当作自己的孩子呵护爱怜，你为何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呢？”

　　“错误？”瞳喃喃地重复了数遍，问道，“我们之间有的仅仅是错误吗？”

　　凛坚决道：“是的，我原本不想让渊儿来到这个世界，是道闲鼓励我将他留下。倘若道闲有个三长两短，你永远别想再见到渊儿。”

　　沉默片刻后，瞳向凛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我如今没法信你，我需要你发誓，我放走道闲后，你必须带渊儿来见我。”

　　凛点头道：“我发誓，只要道闲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余末城，一个月后我便带渊儿来京都与你相见。”语毕，凛忽觉一股暖流从瞳抓着她手腕处溢出，沿着她的胳膊一路向上，攀上她的肩头，顺着脖颈，直冲脑门。

　　瞳收回手，严肃道：“誓言的法术已成，你我都务必遵守。”

　　***

　　是夜，与席的数百位达官显贵们将席间目睹的骇人情景又添油加醋润色一番后，广而告之。不多时，道闲身中狼毒一事便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又从京都传至隐岛各处。

　　经由两轮议会，对于道闲的处置依旧悬而未决。

　　京都内众人对道闲的看法多为负面，可余末城的城民们并未因狼毒而对他们的城主生厌弃之心，而是联名上书请求议会将道闲尽快送回。

　　凛在七海的掩护下偷溜出神宫，和大公道珏一同替道闲奔走，拜访京中各巫族大家，试图说明道闲的情况实则并不危险。

　　许是忌惮凛神族的身份，各族族长皆笑脸相迎，面上对她们的解释照单全收。

　　唯有一人始终不愿见她。

　　凛每日前去牧府拜访时，接待她的唯有面露难色的牧珂。凛始终未按瞳的要求签下离书，可即便她多次弄伤自己，也不见道闲现身。

　　事发十日后，议会终是下达了对道闲的判决：道闲的余生都将在余末城度过，不得出城半步。他所持有的移行钥匙皆被没收，坐骑高银也交由牧氏驯养。神主衍与他断绝关系，凛与他的婚姻也被判无效。

　　道闲接受了判决，并迅速签下了离书。而凛作为攻击的受害者，则被议会强行默认为赞同解婚。

　　凛腕上陪伴了她七年之久的玉镯就这样忽然间消失不见。凛立即猜到了道闲即将启程离开京都，她来不及惆怅，立即动身前去牧府。

　　道闲急欲离开，好在牧珂强拉着他唠嗑，硬是将他留到了凛现身。

　　时隔数日，终于得以再次见到道闲，凛心中又喜又恼，对着他的胸膛，牟足了劲一阵狠锤。打着打着，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手上也失了力道。凛抓着他的衣襟哭道：“你为何不愿见我？你为何要解婚？”

　　道闲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阵自责。他装作不在意地拂开她的手，冷淡道：“瞳这样算计我，多半是为了得到你，我不敢惹怒他，必须放手。”

　　凛紧盯着道闲的面孔，破涕为笑道：“你别想骗我，我太了解你了，能看出你撒谎时的表情变化。老实交代吧，不然我就要撒泼打滚地闹了。”

　　这些日子，凛坚持不懈地替他奔走，道闲有所耳闻，在感激的同时，也心怀歉疚。此刻见她面带泪痕，眸中星光点点，毫无顾忌地冲自己撒娇，原本坚定了要将她推开的决心瞬间动摇，多日来对她的思念也决堤而出。

　　道闲的思绪变得混乱，一时无法抑制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垂首急切地亲吻她的面颊。

　　凛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柔声问道：“你是不想连累我吧？”

　　道闲忆起牧珂向他讲述失控的那晚，后怕得声音发颤。“倘若那晚你没佩戴银石，我怕是会把你的脖子咬断。我确实是个怪物，你在我身边太危险了。我不想再伤害你，我也不希望你余生都活在旁人对我的非议之中。”

　　凛双手捧着道闲的面颊，孩子气地将他的面孔揉捏成各种怪异的形状，似在赌气报复他这几日让她频频吃闭门羹。

　　“你这样把我推开，避而不见，才让我觉得不安。你曾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与我一同面对，这才过了一个月，就不作数了吗？”凛娇嗔道。

　　道闲连声道歉。见她微噘着嘴，作出索吻的姿态，便垂首亲她。

　　二人旁若无人地深吻，一旁的牧珂忙清了清嗓子，表明了自己的存在，继而催促道：“赶紧上路吧。别一会儿议会推翻了决议，你们就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