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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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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很干燥,我浑身都是静电,时刻与人保持着距离。
早上去食堂吃饭,手刚碰上宿舍门把手就被电得有些烦躁,双手缩在袖子里去开门。
严怀实在看不过去了,给我丢来一瓶护手霜,我闻着味道还挺好闻的,打趣他怎么变精致了。
他扯出一丝笑容,抢走我手里的护手霜:“女朋友送的。”
我:“……”
我自取其辱。
我们四个一出宿舍大楼,段恬就在楼下站着,她奔过来跟严怀拥抱,两人瞬间就像个连体婴,我转头看乐仔和徐时清,这两人相视一笑,果断先走一步,还不忘嘲讽我,“你加油。”
我气得转身往后湖走去。
后湖离连心阁很近,我吃完早饭就可以直接往图书馆去。
那天天气很不错,冬日阳光令人心情明朗,图书馆四楼和五楼是专业课藏书。
馆里暖气开得很足,周遭静谧,连呼吸都被放轻了,我转了一圈没有空位,只好出了图书馆,往旁边的书吧去。
这是一家大学生创业的书吧,店内的装修很简约,门口和小桌上都贴有安静的标志。
推门进去先闻到了一股咖啡香和蛋糕香,价格适中,我在这里点杯喝的就能坐一天。
店主是一个后辈学弟,见我来就很了然地点头,然后端来一杯热美式,跟我寒暄了两句便离开。
我掏出平板开始听课刷题,耳机一戴世界仿佛归于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靠窗的玻璃传来啪嗒声,闻声看去外面已经下起了漂泊大雨。
我出神了一会,就看到魏浩撑伞往书吧走来。
大雨模糊视线,我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身影,却因为那人手上的护腕而确定是魏浩。
他进门把伞放进伞筒,抖去一身湿润走去前台要了杯喝的。他笑着,声音低低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只听见一句“是啊,雨好大。”
他拿了喝的,找座位时就与我对上了视线,于是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他坐下的一瞬间,声音轻得像从我耳边掠过,我呼吸都要停了。
“图书馆没位置了。”
魏浩拿起一本宏观经济学的书翻了翻,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给他发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桌上的手机页面亮起,他疑惑看我,我指着墙上的嘘声标志示意他看手机。
他微微笑着:【找严怀有点事,没想到雨这么大。】
我看向窗外,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样子。
手机在我手心亮了下,魏浩说:【这场雨下得也巧,遇到了你。】
我心跳漏了半拍,不敢抬眼看他,总觉得这话很暧昧。
【看到我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当然,见你一面比谈业务难多了。】他勾着嘴,眼神却很坦荡。
我没回消息,他继续翻看我的专业书,见我没动静,又还回来,低声说:“你继续,不用管我。”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与他坐在一起却什么话都不说也觉得很舒服的时刻。
外面下着大雨,店里偶尔有些窃窃密语,周遭飘着咖啡香与蛋糕香,一切来得静谧又舒缓。
魏浩就坐在我对面,我的余光总能看到他搭在杯盖上的指尖轻轻点着,没有任何声响却在我心里发出巨响。
我好想问问他,严怀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我不敢。
他说喜欢,然后呢?
他说不喜欢,然后呢?
我能想到的只有尴尬,也极有可能,这个问题问出来,我与他就不会再有“下次见”了。
他好像看出来我的心不在焉了,指尖点了下我的书页,一本正经地说:“别走神。”
我大囧,脸上一阵灼热,太丢脸了,我竟然满脑子都是他。
为了证明我没有走神,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都当他不存在,一心扑在真题上,也再没有抬起头看过他。
书页再次被敲响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不耐烦,抬眼却看到他柔和的一张脸,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不耐烦全都退散了。
“天都要黑了,饿不饿?”他撑着下巴,嘴边漫着笑意,眼神亮晶晶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我这才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外边乌云密布,像随时都会再下雨一样。
魏浩已经帮我收拾好了背包,等着我一起走。
我问他去哪,他开玩笑说:“陪你坐了一下午,一起吃个饭总行吧?”
天地良心,我可没让他陪。
我俩并肩而行,靠得很近,突然手指一阵刺痛,惊得我直甩手,一脸惊恐看向魏浩,他同样震惊,倏尔又笑了:“咱俩还挺来电。”
我一阵窘迫,手指麻麻地揣进口袋,“我一到冬天就容易浑身静电,不好意思啊。”
“太干了。”
“嗯。”
他让我上车,带我去了他朋友开的火锅店,那会坐下,他朋友过来服务随意聊了两句,又送了几盘新菜品。
魏浩笑着说:“周扒皮今天这么大方,不对劲儿。”
周昉啧了他一声,看着我说:“难得带新朋友来,我当然要留个好印象,以后常来啊。”
我点头:“一定,谢谢老板。”
“客气了客气了,魏浩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别叫老板,叫周哥就行。”
“好,谢谢周哥。”
魏浩将人赶走,苦笑着说:“我高中同学,人就是自来熟了点,你别介意。”
“不会,我喜欢这样的人,好相处。”
他笑了起来,把涮好的毛肚夹给我,“多吃点。”
我把碗里的番茄挑到一旁,魏浩把碗推过来,拿筷子敲我的筷子:“什么毛病,这么大人还挑食。”
他把我碗里的番茄都夹到了自己的碗里,“难怪这么瘦。”
我:“……”
我狡辩一下吧:“我是南方人,南方人都比较清瘦。”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哦。”
这充满怀疑的眼神,我不爽,“南方人与北方人的身高身材本身就有差距,你们吃饺子按斤算,我们都是按个算的。”
他笑着,小鸡啄米般点头,问我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倒不是压力大,就是脑子里胡思乱想,容易睡不着,但我不会告诉他。
在我没有确定严怀的话是否属实之前,我不能就这么对他说,因为你,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简直快疯了!
“发什么呆呢?”魏浩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挺担心的,“读书不是让你死读书,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我默默扒饭,终于想起来问他正事:“你不是找严怀吗?要不要喊他过来?”
他放下筷子,慢慢喝了口水才说:“不用,明天再说。”
“在书吧待了一下午不觉得无聊吗?”
“还好。”他看向外边,语气淡淡:“跟舒服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不会无聊。”
外面又下雨了。
这个雨天我可能永世难忘。
伴随着一道惊雷,我终于回过神,一只手抚额,碎碎念着:“你是不是……”
说啊,问他啊!
“是不是喜……”
昆嵛山,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喜欢……”
啊,放弃吧,今天这个时机、场合都不适合问这个问题。
“喜欢?”
我一惊,抬头对上魏浩清澈的眼,笑意深沉,像个明知答案却故意发问的调皮学生。
好一会儿我才急忙开口:“你喜欢下雨天吗?”
“喜欢。”
完了,我要溺死在他的笑容里了。
“我也是。”
那场冬雨下了好几天,外面温度零下,路上行人大多相拥而行。花花绿绿的伞在暴雨中移动,我总是会想起与魏浩走在雨后的林荫道上的那个下午,他走在我左边,偶尔会侧头与我讲话。
回想起来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在一场静默里,美好得不像话。
手机突然响了,是严怀的信息,他一连发来好几条看房链接,让我帮他参考参考。
【你这是打算买房了?】
严怀很快回:【不是,考完之后我打算搬出来。】
离考研也没多少日子了。
我点进去看,都是一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看地址都是连大附近两三公里远。
我突然福至心灵:【一个人住啊?】
他发了句语音过来:“嗯,暂时是。”
我选了个60平的链接回他:【这个吧,宽一点。】
严怀发来照片:【绝了,我正好就在看这套。】
照片里出现一只手,腕上的护腕我认识,【魏浩在你旁边?】
【神了,你怎么知道?前段时间我有这想法就让他帮我留意了一下附近的房子,今天正好有空就一起来看了。】
前段时间?
是我们巧遇的那个下雨天吗?
他会突然出现在书吧,前因或许是去找严怀,后果却变成了跟我坐了一天。
【挺好,他是你哥,肯定不会坑你。】
严怀收了手机,魏浩还在屋里转悠。
他问:“你什么时候跟昆嵛山这么熟了?”
魏浩一脸懵:“我们本来就很熟啊。”
严怀明显不信,警告他:“你正常交朋友我不管,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魏浩没放心上,轻笑着:“怎么,你直觉比我直觉准啊。”
严怀无言以对,毕竟他俩不是一路人。
或许魏浩对我一样有过疑问,或许他也像我一样在观望着,寻找着适合的时机准备一探究竟,但我可能没有他那么好的耐心,也没有他那么好的演技。
脱下毛衣的时候,听到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想起那日触碰到他的手背,电流穿梭传来痛感竟然回味至今。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隐隐感到手指发麻。
十一月底,连大举办了校园辩论赛,我在宿舍刷题刷得头晕脑胀时被严怀拉去给他女朋友喊加油。
那场辩题很大胆,关于性取向是否有公开的必要性,正方必要,反方不必要。
段恬是反方。
正方说,现代社会爱情如同快餐品,更迭太快,公开性取向才能找到合适的人,这是对伴侣、对个人、对感情的负责。
反方说,性取向一直都是很敏感的话题,但既然今天我们能讨论这个问题就先抛开客观事实不谈,主观一点来说,我们在爱上某个人的时候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性别,而因为只是那个人。你会因为对方是同性而厌恶对方吗?你会因为对方是同性又厌恶自己吗?
……
辩论激烈,我在下面听到内心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方面的话题,在这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过,这种事情是可以被放在台面上讨论的。
我看他们一个个据理力争的模样,都坚定站在了自己认为正确的立场上。
我后来有一段时间为此而胆战心惊过,可那时的魏浩却用无限的温柔为我筑起了一道围墙,圈出了一块舒适地,我才发现,我真的没法不爱他。
我有些坐不住了,想先走,回头看时就发现魏浩倚在门口听得认真,一时间,我心里轰隆隆的。
所有的不期而遇都太迷人,仅仅是这一眼,我知道,我喜欢他到了着迷的程度了。
我试图寻找到一个喜欢的理由,他长得好看,爱笑,不拘一格的性子充满魅力,健硕的体格让人移不开眼神……
一个接一个的理由,又好像不是真正的理由。
原来喜欢是这么的复杂。
我感到喉咙发涩,像是被什么挤压着一般,浑身难受,决定抛下严怀先走一步。
再在这里多呆一秒我可能会窒息。
我从侧门离开径直走到后湖坐着,寒风凛冽,有种置身荒野的迷茫感。
而当我意识到这份迷茫来自于另一个男人时,我只能仰天长叹。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偶尔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晃动了我的心。
我知道这样显得我很不正常,可我无法忽视每次见到他时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好像我时刻在期待着,却从来不主动,某一天缘分使然,我们有了短暂的交集,匆匆一面带来的感官刺激让我对此无法自拔。
相遇的人会再相遇,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