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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座四合院 ...

  •   如今这个年代,农村都通网了,全国人民能隔着屏幕,一起边蹲厕所边讨论午饭吃什么,又怎能不知道春安城里那条历史悠久的西施巷呢?

      花玉露十七岁这年,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西施巷里的四合院到底有多金贵?
      玉露作为“游客”,先是粗略浏览了一遍,评论区被各种数据淹没,她又仔细看了一阵,发现一位纯黑头像,ID为“Fly”的网友在每一层评论下回复:X

      X——未知数。
      是啊,这其中的历史底蕴很难用具体的金钱去衡量。

      见此独到的见解,玉露心中的想法油然而生,若只藏在心中,不免心痒难耐。于是,她注册了账号,名为“听风”。新用户的头像默认为空白,她也懒得找图片更换。

      听风:我觉得吧,不管是金的、银的、玉的,或是鸽子蛋大小的钻石,都远不及那里一把锈了、腐了的门锁。(个人拙见,轻喷。)

      翌日,花玉露的评论竟被顶上了热评。
      得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人的赞叹,玉露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殆尽了,甚至有些失落,因为那位爬楼给所有人留评的“Fly”,唯独不搭理她。

      又过了好几天,玉露才发现自己开启了消息免打扰,在她发言的那天,“Fly”就给她发了私信。

      Fly:写得真烂。[竖中指]

      玉露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听风:你这人莫名其妙!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在追捧且解释你的“X”吗?你是投胎忘了向阎王要左脑吗?阅读理解能力这么差。[炸弹]

      半晌,Fly才回复:楞头狍子,那是用字母代表的一把叉。我告诉你,一把破锁,腐了就是腐了,没什么好矫情的。粪里淘金,里面满是蝇营狗苟之辈。

      “……”
      自此,花玉露再也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她始终认为,那位网友纯粹是一根搅屎棍。

      *

      花玉露一直在农村生活。她十八岁这年,母亲柳眉经人介绍,在春安城里得了一份在医院当护工的工作,她则转学到了城中。

      暑假时,被舅舅的脆皮小轿车送来春安城的那天,途中经停西施巷,玉露四下看了眼,心生两种感受。
      一是,坐在巷口的乞丐肯定比她有见识。
      二是,虽看不清那位乞丐的脸,但单从外型看,她认定是位帅哥,为此,她趴在窗格子上,心动了整个等红灯的时间,绿灯通行后,凉风直戳眼珠子,至此,她才发觉自己是个花痴。

      事实确实如此。

      这位乞丐,只是让玉露心跳漏了一拍,暑假过后,她在春安四中见到那位俏少年时,她内心的震撼,却犹如有万马在旷野上奔腾,更似鲸鱼跃出海面时那般波澜壮阔。

      玉露见到他,是在开学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这时,各年级聚集在操场主席台前,参加开学典礼。她站在高二文科(三)班的队伍中,而他站在主席台上。

      各领导演讲完毕后,轮到学生代表发言。

      在这之前,玉露对此人略有耳闻,未曾见过。只听见是一个家世显赫的少爷,成绩蝉联整整两年年级第一,文科和理科都绝顶好。
      在她的印象中,学霸的气质不是青春书卷气,就是老干部风。可万万没想到,走向演讲台的人,竟是一位头顶白金发的雅痞少年。

      在乡下,染这种张扬发色的只有街溜子。花玉露见了这群极没素质的人不仅害怕,还觉恶心。但放在这位男生身上,却散发的是具有神秘气质的疏离感,令人畏惧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竖耳倾听,四周的人都因他的新发色而惊叹:“成绩好,家里又有钱,就算他给校长染成了花孔雀,校长还得乐呵地说好看嘞。”

      那少年的皮肤是自然的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全身都闪着金光。尤其在一旁几位黑西装大叔的衬托下,他简直就是从洒金工笔画里走出来的,成了精的白玫瑰。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理科(三)班的沈金风。”少年阳光又磁性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更是摄了女生们的魂,自然是少不了花玉露。

      悦耳的声音一直在玉露脑中盘旋。
      上数学课时,她竟算着三角函数,羞红了脸,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抬。她左手勾住一根麻花辫转,右手在草稿本的算式下写上“沈金风”三字。
      沈,金风。
      接着,她又在人名下写上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刻,花玉露不知自己已然是坐在邻桌的乐子人的目标猎物——夏见仁隔着过道,将她的花痴行为尽收眼底。

      下课铃声响起,玉露刚要把草稿本收进桌兜,就被夏见仁抢去,还被他扯下一根红头绳,顿时,左边的麻花辫松散地搭在胸前。

      夏见仁将本子举高放低,对玉露左遮右挡,一面念着本子上的文字,一面遛着玉露在班里转了两圈,还朝她摆鬼脸:“花猪,卖力点儿啊,追上我就还给你。”

      “夏见仁你完蛋了,到时候我让我爸教训你!”

      十八年来,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的玉露何曾受过这个罪?
      在村里,乡亲们都夸她漂亮,大家就喜欢看她这种生得珠圆玉润的姑娘,银盘脸,葡萄眼,肤色犹如瑞雪中的桃花,白中透粉,跟那年画娃娃一样喜庆。
      她并不算胖,属于丰腴一类,有肉但不壮。平时父母只叫她好好学习,好吃好喝的使劲儿喂,很少让她做农活,所以她的体力有些虚。

      这会子,玉露身体乏了,不受控地倒向讲台。

      夏见仁跑出了教室。一些女生见了,赶忙提醒,那臭人自诩是沈金风的跟班,极爱和他套近乎,现在肯定往高三理科班那跑去了。

      闻言,花玉露向同学借了本数学书,掩住脸,忙不迭地往顶楼赶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别让人见了她这糗人的模样。

      因太过慌张,玉露不慎踩到裤脚,膝盖撞向台阶,磨破了校裤,膝盖蹭破了皮。尽管如此,她也未放下举起的书本。

      路过的学生,心生不忍,将玉露扶起。
      这会儿,只听夏见仁贱兮兮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号外号外,乡下来的胖丫头思春咯,一看见有钱少爷就挪不动道咯。”

      夏见仁。
      夏见,见仁,仁见。
      真是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不是人。

      *

      下课后,沈金风跟着班主任李伟向办公室走去。
      少年腿长步子大,先行进了办公室,毫不客气地坐在靠窗的工位上,扶着转椅把手,单脚一蹬,开始转圈圈。秋风掠过他的头顶,金色短发像蒲公英般一蓬一蓬地扬起。

      李伟见了,不由得摸一把头顶上那仅剩的几根毛,继而稍欠身子,给那尊大佛倒来一杯水,自己搬了把圆凳坐边上。
      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试卷,指着姓名栏上的手写波浪线,低声下气道:“风少爷啊,能不能麻烦您这大名写得清楚一点啊?”

      这话,他已经跟沈金风说过无数次了,可正主根本不当回事儿,其他任课老师只敢跟他念叨,实在是烦。他自己也郁闷,在学校,老师们还能迁就他这仨字并一笔写的习惯,等到了高考可怎么办?

      “明明题目写得挺好的,至少一看知道是个字,怎么就这名儿像,像——”
      鬼画符。
      李伟说不出口,只好委婉道:“像医生写的字,您这药方开得可太难为我们了。”

      “伟哥——”沈金风撑住桌面,瞬时间,椅子停止转动,“你还真说对了。”
      他背对窗外的艳阳,金光勾勒利落的轮廓,穿过如雏鸟薄翼的双耳。耳垂下边,坠在小银素耳圈下的光斑,像是一颗颗闪耀的小珍珠,而右耳骨上那颗红宝石耳钉如一颗朱砂痣,带着炽热的灵魂。

      “祖宗,您能给我赐个别的绰号不,这名儿真的太那啥了。”李伟的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好啊。”沈金风耸肩,似若桃花的眸子,眼角微翘,总含着笑意,难辨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伟换回正题,点了下试卷上的名字:“这个真是医生字体?你是以后想当医生?”

      “不,我是说鬼画符对了。”

      “……”
      这小子是真人精。

      “这就是正儿八经的符箓,跟我爷学的。”
      见李伟满脸疑惑的样子,沈金风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撕成条状,一端轻蘸水杯里的清水。
      啪——
      纸巾被贴在了李伟的脑门儿上,“符箓就是驱鬼的那道黄符,这是我爷的爱好,天天在宅子里嚷着要驱鬼,我也觉得有鬼,就学着写咯。”

      李伟瞳孔晃动,突然觉得头上这玩意瘆得慌,赶忙摘了下来,嘴硬道:“已经是讲科学的21世纪了,哪来的什么鬼。”

      “怎么没有,我家老太太啊。”沈金风佯装懵懂的样子,“吃人肉,吸人血的。”
      说罢,他离开了工位,留下一句:“走了,阿——伟哥。”

      “……”

      沈金风一出办公室,就撞见了在走廊上大肆宣传“乡下丫头”的夏见仁。他装作没看见,撑了个懒腰,从他身边路过。

      夏见仁见了,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往理科(三)班走去:“风少爷,我跟你说,我班上来个了又土又胖的丑丫头,竟然觉得自己和你很配。”
      他将夹着红头绳的草稿本递到沈金风面前,“你看,她把这土得要死的玩意儿和情书一起当做信物,笑死人了,你说,她该不会是把它当成月老的红线了吧。”

      沈金风踩上教室后门门槛,头也不回地朝夏见仁摆手,泰然道:“不看,扔了。”

      旁人见怪不怪。在大家眼中,这位公子哥,其实挺接地气的,算不上心高气傲的人。准确来说,他是玩世不恭,对感兴趣的东西,几乎没什么架子,对不感兴趣的,则是看都懒得看一眼,态度耿直,行事果断。

      夏见仁刚要把东西扔进教室后侧的塑胶垃圾桶里,只听门外传来一声低吼:“夏见仁,还给我!”

      花玉露以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出现在后门,再次试图抢回自己的东西,夏见仁仍不肯还给她,使得两人在黑板报前周旋。

      一眨眼的工夫,夏见仁手中的本子居然不见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夏见仁被人拎住衣领,甩了出去,同时伴随那人一声轻快的笑声。

      玉露将掩脸的数学书往下移,探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眸子。
      她的本子竟然被沈金风打开了!
      仰头看了不过五秒,她臊得低下了头,生怕下一秒和他对视。

      “金风?”沈金风自喃着,语气稍惊。
      他又问道:“你叫什么?”

      花玉露嗫嚅地告知后,只听沈金风低低笑了一声,她忍不住偷睨他一眼,结果被他的视线抓个正着。

      沈金风上下打量她,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单单只是看,道:“抱歉,我俩没可能。”
      话毕,他撕下那一页纸,只将本子塞到她手中。

      玉露垂下头,对着自己的脚尖低声抱怨:“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坏我东西。”

      真讨厌!

      “这样能让你记住——”沈金风欠身,在玉露面前展示纸上算错的算式步骤,平静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我俩就像tan90度,不存在,怎么也不可能等于1。玉露同学,上课要认真听讲,三角函数是考试重点。”

      玉露从余光中瞥见,他说话时,在直勾勾地看她。随着他视线的移动——从她的眼睛滑向鼻梁,从捂住下半张脸的数学书又飞回到她的眸中——他的声音越来越淡,似乎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
      他们挨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好看的人身上,恍若有妖术般的魅惑力,以致她心中的抵触感微乎其微,正因此,产生了一种抗拒异性的主动,又不想对方离开的别扭心理。

      她真的讨厌他吗?

      一群理科生听人犯这种低级错误,禁不住哈哈大笑,打断了玉露的思绪,更是惹得她脸颊发烫。

      沈金风脸色微变,直起身子扫视其他人,正色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辩证法学得很好吗?”

      顷刻间,教室肃静了下来。

      花玉露的躯壳僵滞在原地,心却跳得砰砰响,常说小鹿乱撞,而她心里的小鹿正朝着南墙往死里撞,以致颅内的紧张感如高压炮筒里的炮弹,随时会把她的脑子炸得稀巴烂。

      玉露讷讷道:“把头绳还我总可以吧?是夏见仁抢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信物。”

      “这样啊。”沈金风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红头绳,递向玉露,明知故问,“是这个吗?”

      玉露点头,欲要将头绳拿回来时,沈金风忽地掣回手,假笑道:“不好意思,不可以。”

      没错,她就是讨厌他。

      花玉露离开教室后,众人以为沈金风要将那张纸扔掉时,他竟然放进了书包里。

      史无前例!

      沈金风从不接收任何情书,不管女生会不会为此伤心而哭,反正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给扔了。但如果女生口头上跟他表白几句,他要是看得顺眼,就会接受,不过谈不了几天就会分,碰巧这些女生性子都爽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并不在乎这段情。

      *

      自从和沈金风打过交道,这天,花玉露总能在校园各处看到他的身影。他不是和这个女生嬉皮笑脸,就是和那个女生勾肩搭背……反正转眼再见他,他身边就换了人。
      这个花心大萝卜和一个女生说不了几句,就会很明显地表现出不感兴趣或不耐烦的样子,然后再和其他女生聊。

      真是不知捡点。
      她是说沈金风,怎么能这样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呢?果然,看人还是不能看外表。

      花玉露就在心里骂着,带着夏见仁一起骂,一直啐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课前。心里的怨气还未散时,她被班主任王艳艳叫去了办公室。

      “这个给你。”王艳艳递给玉露一袋未拆封的校服。

      花玉露不明所以:“老师,我没买新校服。”

      “这个啊——”王艳艳不自在地笑笑,“新生福利。”

      玉露听了,喜之不尽:“谢谢老师。”
      这世上竟真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这饼还偏生是按她的喜好做的,这下好了,她不会因弄坏了裤子,而被妈妈责骂。

      见花玉露转身,欲要离开,王艳艳不禁沉吟:“都怪李伟弄这一茬事,一下把正事忘了。”
      说完,她忙笑着叫住玉露:“你妈妈刚刚给你请了假,待会儿的自习课你就不用上了,她说她二十分钟内会到校门口。”

      “好的。”

      离开办公室后,花玉露忙换上新校裤,急匆匆地收拾好书包,怀着忐忑的心情往校门口赶去。
      柳眉十分看重玉露的成绩,总是盯着她学习,就连晚上停电的时候,她也要催她听英语磁带,除非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她才会给玉露喘会儿气。

      花玉露到校门口时,却见舅舅柳军笑盈盈地迎面走来。

      “舅舅,我妈呢?”玉露问。

      柳军指向停在路边的脆皮小轿车:“车里呢。”

      “怎么突然给我请假呀?”

      柳军叹气:“你妈要带你搬家。”

      玉露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还欣喜了起来。
      在春安城的这两个月里,她和妈妈借住在舅舅家,舅舅是妈妈的亲弟弟,待人自然好,但舅妈和那妈宝表弟从她们进门的那一刻,就甩脸子给她们看,如今能搬出来住,她感觉寿命都长了不少。

      转念间,花玉露随柳军上了车,和来春安城时一样,她得和堆满后座的行李挤位置。她把住副驾驶的靠背,笑问:“妈妈,我们这是要搬去哪儿啊?”

      坐在副驾驶上的柳眉,熄灭手机屏幕,一双丹凤眼看向后视镜,眼神平静如水:“西施巷。”

      玉露听了,左问右问,才相信自己真的要住进那大名鼎鼎的巷弄里。

      原来,柳眉近日在医院恰逢一位同乡。这些年,老乡一直在西施巷里的四合院中当护工,收入可观,包吃包住。现在老乡年纪大了,想告老还乡,东家便托她找个可信的人填补空位。
      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惜老乡家中没人做过这事。她见柳眉胆大心细,活儿做得利索,当晚,她就把人介绍了过去,也告知东家柳眉必须带着女儿过活,没想到东家当机立断,说要赶紧安排见人。

      正聊着,汽车驶入胡同,路上门可罗雀,树枝藤蔓摧枯拉朽地占据墙面,盘绕在电线杆上。

      片刻,到达了目的地。

      这座四合院正面一眼无法尽收眼底,起码得看三眼。正门位于东南角,是一扇深邃的广亮大门。
      迈阶而上,只见门头横挂一幅“竹君居”匾额,凑近一看,门扇上贴了一指见方的金属门牌——西施巷7号,沈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座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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