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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酝风酿雨 ...


  •   一阵马蹄奔腾,渐渐去得远了。

      苏子鱼转头发现张守正还留在原地,正拿出一个小瓶,递给老板:“这是白首乌的止血药,给两位兄弟涂上吧。”其他几个汉子已经围拢来在用盐调了温水给那二人清洗伤口,接过瓷瓶不敢用也不敢不用,一时僵住了。

      苏子鱼走上去,掏出一方丝绢挑拣干净的药粉包了,也不递给别人,自己亲去给二人涂药。其他汉子都看到他方才的表现,对他倒是有些信任没有阻止。白首乌虽然是寻常的止血药却非常合用,一抹上去眼睛旁的几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从头到尾,由着苏子鱼上药的这个汉子默默无语,微微红涩的眼睛暗淡没有光泽,原本朴质的眼神现在满是挨打后的惊悚未平。
      苏子鱼不由得想起庐山,那些亲切的乡民,不论什么时候看到苏子鱼都是温和善意的目光,他们是不是也在背后经历过这样的不公待遇,背负着不堪言说的心酸?苏子鱼内心五味杂陈,很多事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知道阻止一次两次是没有用的,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完全消失,用我佛度人吗?苏子鱼有些迷茫,佛法慈悲对司马兰廷有用吗?对跟司马兰廷一样的诸多权贵,究竟能起多大的善力?

      等苏子鱼重新骑上马,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除了张守正,被司马兰廷留下来的还有两名亲卫,四人打马往小石县而去。艳阳下,高树成荫、杨花扑面,亮了柳枝明了堤泊,田间有牛羊迈着矫健的步子,山重水复间生趣盎然、明媚无限,却不知前方的小镇里已经启动了断送一朝江山的腥风血雨。

      主从三十五骑默默无语埋头策马,疾驰的马速显示出司马兰廷焦躁的情绪,手底下的人拿不准这一通坏脾气的由来,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进了小石镇。小石镇户不过两千,因为坐落在新兴的水、旱路交通要冲上,倒是风物繁华,来往黄州、武昌郡、荆州郡的客商大多会在此歇脚。

      司马兰廷冷着脸,身上又沾染了尘土,更觉不爽,一身气势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阴沉得吓人。他的先锋长董艾总是先一步安排好沿途食宿的,现等在镇外迎接。看见这位爷像一把随时要出鞘嗜血的锋刀,厉芒毕露,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回话:“王爷,今晚定在重隆分店,原来入住的客商也已经清光了,偏院正院全包了下来,王爷只管放心。”

      这时正值半下午,行人稀少,街上只有几个小贩歪歪斜斜的靠在路边等生意。就在这稀稀落落的注目中,一大群人呼哧而过,快到重隆客栈时发生了变故。

      一个卖李子的小贩似乎受到了惊吓,倒换簸箕的手一软,圆溜溜的李子滚了一地,司马兰廷的前卫队眼睛都没眨一下落蹄如铁,践踏而过。小贩急了,不要命似的冲出来捡地上的李子,司马兰廷大惊,眼看这人就要死于自己马蹄之下,当下猛勒缰绳,坐骑前蹄腾空后蹄直立,张开马嘴一声长嘶,硬生生偏转了方向,落蹄在小贩身旁。

      那小贩吓得软泥似的瘫在地上,司马兰廷就着马鞭就是一顿狠抽,小贩声嘶竭力的惨叫滚得满身血泥。也是这小贩命不好,遇到这么位毒辣的爷,偏偏这位爷还心情不佳,打完了仍不解恨,又直接把人拖进了客栈,剩下一筐黄澄澄的李子等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的主人。

      其他的商贩,起初还有些窃窃非议,看到一干虎狼般的兵士守在客栈门口,明晃晃的刀戟在太阳底下泛着寒光,当下噤声做鸟兽散。

      司马兰廷踏进重隆客栈后,心情跟拨云见月似的突然就好起来了。慢条斯理的擦了头脸,换了衣衫,一口一口喝着清凉解暑汤,想着柴房里的人不由得嘴角上弯,对手下道:“把那倒霉的小贩带上来。”

      这倒霉的小贩奄奄的被提上来,经过片刻歇息,惊惶和痛哭像水气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居然径直瘫坐在靠椅上,苦着脸对司马兰廷道:“好你个北海王,你假戏真做下狠手啊!”

      司马兰廷对他故意做出的哀兵之态视而不见,说不出的悠然“你什么不好扮非要扮个找死的。歧盛,玩过头的人,被教训是迟早的事。”他打出的伤只是看起来严重,用来破血吓人是不错。不过因为原来被整得惨了,不免携私报复出了几下重手。

      歧盛哀叫道:“你果然是记恨上次的事!逮着这次机会整我。”

      歧盛喜欢装神弄鬼,来见司马兰廷每次都出人意料的窜出来,别说掩人耳目,很多时候连当事人司马兰廷都弄不清究竟是不是他。头一次司马兰廷聚众狎妓时,他扮成歌妓,趁着在人前不好揭破的机会,戏耍司马兰廷。对这次被“调戏”的经历,司马兰廷一直耿耿于怀,总算趁今天这个机会以牙还牙了。

      “或者”歧盛笑嘻嘻的说:“你其实是心疼我,怕我今后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才教育我好叫我长记性。”看着司马兰廷勃然变色的脸,赶在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前,抢先岔开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是我的?”

      司马兰廷淡淡道“你爬在地上捡李子时就知道了,亏得我认出来,否则撞死了还当是只蝼蚁。”

      歧盛哈哈一笑:“你看,你果然是心疼我的,怪我不珍惜自己……”他做戏似的猛抛媚眼,可惜易了一张憨实农民像,加上满脸的泥污只让人觉得怪异,逗得司马兰廷恼怒不起来,一笑而罢。

      “你究竟是过来恶心我的,还是有正事要说?先把身上弄干净,搽了药再谈”。拿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正是他自己用的生肌止血药。

      歧盛自去清洗了一下,倒出药膏慢慢涂抹:“你可真狠心,看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都城的人都知道你爱动鞭子抽人,今天落在我身上才知道是这个滋味。”

      司马兰廷看他笨手笨脚,夺过瓶子道:“别浪费我的药”自己动手给他上起药来。歧盛显得浑不在意,心头却怦怦乱跳,突然说:“最近小心点,恐怕有人要对你动手了。”

      司马兰廷咬牙道“晚了,贾南风动手了。”

      新后贾南风论起来是他的姨娘,司马兰廷的母妃贾氏是贾充前妻李氏所出的长女,与贾充后妻郭槐所生的贾南风是亲姊妹。正因此,上次的事件带给司马兰廷的远不止伤害这么简单,更有受亲情背叛的隐恨。

      歧盛吃了一惊,沉思片刻道:“你确定是贾南风么?她一向待你不差,再说这个时候对你下手于她没有一分好处。”

      司马兰廷点点头,不过他并不认为奉朴临死前还有本事骗他,只想着难道奉朴也是个双面间谍,为人所利用了?略一思索问道:“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我只是猜测”歧盛从容解释道:“近来都城风声鹤唳,你在这个时候离开,本应为人侧目,杨骏传给我的书信中却并没有片言要我关注,实在反常。”

      司马兰廷闪着赞赏的目光,心中却因这个消息而升起错漏之感,思忖着:“这么说老鬼一定得到什么消息了,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得到消息?”迟疑片刻,决定先放下这个暂时无解的疑问,向歧盛问道:“老五那边准备怎样?”

      歧盛正襟危坐,沉声道:“我正是为此而来。我从灰狼带来的信中发现你似乎有联兵一网打尽之意,深以为万万不可!新帝继位名正言顺,杨、贾两方人马已成两争之势,如若合一方攻一方,借他人之势必可成事。如果两方为敌,一则出师无名,二则成事倍加困难,三则你虽执掌翊军却无多少可用之兵只能靠楚王成事,必让楚王坐大。如果没有节制之人,他以先帝嫡子身份更可趁机登基。即便今后还有联络诸王讨伐的办法,也必成乱争之势,现在我们实力未够,只怕会是头一个败阵落马的。”

      司马兰廷脸上平静,眼露欣慰,他何尝不知道这些思量,出都之际本是打着亲贾杀杨的算盘,只是途中发生变故,使他亲贾的念头烟消云散,被歧盛点出疑点后又生起了希望,有平稳一点的路谁还愿攀爬陡峭小道?

      “蒲衣”司马兰廷将手在他肩上轻拍一下,“你思虑得周全,我们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惠帝是个白痴,天下人都知道他坐不稳这江山。我如果不先动手,等下去不是捡别人的残羹就是退无可退死路一条。灰狼已经去汝南联络皇叔公,所以老五那边你得帮我盯住了,杨骏那边不妨给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可以将贾南风已派人杀我之事透露给他。”

      歧盛默默起身,朝司马兰廷屈膝跪下,郑重道:“王爷,你放心,我在一天必为你尽力一天。只盼王爷早成大业,让我可以效力鞍前。”

      司马兰廷心头一热,急忙拉他起来,让聚集在胸口的激动和感激稍微沉淀,朗声说道:“蒲衣,你也放心,杀杨骏之时我必叫你亲自动手。”

      歧盛痴痴望着司马兰廷的握着他手臂的修长手指,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复又微微一笑,大声说道:“好!你我各行其事,那一天必不远矣!五月初五,我们洞庭湖上定乾坤。”迟疑一下又说:“楚王虽无王才心思疏懒,却野心勃勃英武勇锐,邀请他进朝之事正合他心意,不必担心。只是朝廷那边,万不得已……向贾南风示弱或是最佳之策……”他偷瞥了一眼司马兰廷,看他不置可否,就不再说下去了。

      半晌,司马兰廷才含糊道:“我知道。”歧盛终于放下心来,回复到嘻笑神情:“我怎么出去?”

      司马兰廷道:“到了晚上用麻袋一裹扔河里去。”

      歧盛瞠目结舌,哽咽着:“太歹毒了!不用扔河里这么绝吧。”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玩笑,手下来报:“王爷,二爷到了。”

      歧盛诧异道:“什么二爷?”

      司马兰廷站起来,道:“容后再与你说。不要让他看见你,你先到偏院,我晚上亲自助你出去。”不论苏子鱼亲父究竟是谁都算出身显贵,却是身份尴尬。做为当朝太后杨永芷的侄儿,太傅杨骏的外孙,司马兰廷已经预见到此事上与他的强烈冲突,因为杨家一直是他不得不除的障碍。

      歧盛刚刚踏出偏门,听见房门“嘭”地一声巨响,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叫道:“哥!那个卖李子的呢?”心中一紧。

      厅内,司马兰廷却没有误会,恼怒道:“你非要为了这些蝼蚁之民,一再忤逆我么。”

      苏子鱼毫不示弱:“我不知道什么天皇贵胄,什么蝼蚁之民,我只知道众生平等!”

      司马兰廷不想跟他扯什么众生,什么平等,压住怒火敷衍道:“已经放了。”

      苏子鱼一脸狐疑,摆出一副你少拿我当傻子糊弄的表情,坦然道:“我不信。”

      司马兰廷怒极反平,不想跟他闹下去,解释道:“我在街上只是一时激愤,怪他不顾性命横冲直撞,早就消气了,抓他进来只是让他处理伤口。”苏子鱼果然看见小几上还有一瓶伤药留在那里,却放不下惊疑,他哥这种人能有这么好心?司马兰廷耐住性子又说:“子鱼,我没有为难他,你不要担心了。”语气诚恳无比。

      几句话自然不能让苏小哥尽去怀疑,他还是比较了解司马兰廷的。但是偏门后三步远,一直站立未走的人,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心随念转脑海中居然浮现出门后人形,自己也大吃一惊,收回神思,怪异的望了望司马兰廷,真的就不再追究了。

      大大咧咧坐下来,觍着脸要消暑汤喝。司马兰廷看他不再纠缠,也舒了口气,让手下重新端上凉汤。苏子鱼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随口说道:“哥,你把那两个亲卫放了吧。你也不是真心要处置那两个人,我知道他们是为了防止有人在井内下毒,只是平时蛮横惯了手段太过暴虐。”

      司马兰廷没想到他这么就算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子鱼眼中闪着怪异的光芒,和慧清坑人时那种狡诈一模一样。缓缓说道:“哥。我想过了,你在显贵的环境中长大,自然有轻民之念,如果我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怪你们,只是你们都该清清心善善念了,我既然在这里自然该负起普渡你们的责任。”

      司马兰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防备道:“你要干什么?”

      苏小哥嘻嘻一笑:“劝人为善啊。”

      当晚,重隆客栈起起伏伏的佛咒唱诵持续了一夜,佛音沉重密麻地笼罩在客栈每一个角落,于每个人耳边环绕不去。像司马兰廷这样的高手还可以用内力封耳入睡,其他人只有瞪眼老实听着的分了。据说好几名士兵,当下受到感召,声泪俱下,向天忏悔,发誓从此与人为善,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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