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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明修栈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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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卫队开始调度船只,安排关防。仍然是先锋队伍先出发,护卫人马随后。
司马兰廷发现众兵士对苏子鱼的态度明显不同了,如果说原来还是碍于王爷情面的表面恭敬,现在则是发自内心的又惧又恨又佩服,看苏子鱼的眼神甚至比看自家王爷还忌惮。司马兰廷揣度着,恐怕自己这支队伍经过一夜恐怖真会变成慈善小分队,至少在苏子鱼看得见的地方绝对会亲民很多。
人人皆知,所有的交通工具中,乘船是最舒服的。再次回到船上,也不用关在狭小的船舱内做功课,苏子鱼很是高兴。他喜欢水,当初起名字时他老爹真是有先见之明。苏子鱼觉得其实司马兰廷当初想得并不对,父王留给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宝剑层霄,而是司马子鱼这个名字,只是现在易了姓而已。
船上生活虽然悠闲,却有些寂寞。司马兰廷的亲卫见了他要么堆着笑脸敷衍他,问答之间牛头不对马嘴。要么躲他跟躲瘟神似的,就连张守正听见他的声音都开始犯晕。苏小哥摸摸鼻子,只好跟他哥大眼瞪小眼,偏偏司马兰廷这个人不爱说话,非到不得不开口才清清淡淡的回他一两句,虽然没有一丝不耐,但跟这种人聊天是最没意思的。傍晚时分,苏小哥捞了盘点心,搁了碗消暑酸梅汤,坐到船头自娱自乐。
这时,船已经下了锚收了帆,半明半淡的暮色平分了旷野,两岸绿草葱茏,一只苍鹭从近处惊起,朝晚霞飞去。苏子鱼眯起眼睛,恨不得化成那鸟儿穿越夕阳,看看浑圆后面的神仙之界。清风徐来,柔和地抚上面颊,牵回走神的苏小哥,他眼睛在山间草丛迂回一圈,心中忽动,站起来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衫,“砰”地一声赤条条跃进河中。一个猛子扎下去,在百步开外窜出来,惹得守船士兵一阵叫好。
苏小哥在河里游龙似的捣腾,船上的人开始眼馋坐不住了,当值的士兵不敢跟着撒欢儿,几个才下了轮值的却大着胆子下了水。这一段江流,九曲回肠,水速缓慢,不远处靠红湖的河叉口还停了几艘货船,在河里打惯白条的水手看见这边游得畅快也跟着“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司马兰廷在船舱内研究都城来的密报,听见外面一阵一阵的喧哗,抄着手出来看。河里十几个脑袋,司马兰廷一眼就发现了闹得最欢的苏小哥手舞足蹈地举着一条黑鱼,其他人忙不停地连连叫好。
这可不是别人恭维苏小哥,在河里徒手捉鱼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是黑鱼。这可是长江里的霸王鱼,游得快,力气大,身上滑溜溜的,很难抓住,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把人撞倒。苏小哥抓是抓住了,却也抓不牢靠。那黑鱼不是吃素的主,性格凶狠非常,被捏住了头腮还挣扎个不停,鱼尾巴“啪啪”地打在小苏脸上。旁边卫兵搓了水草过来帮忙穿腮,两个人手忙脚乱,反而一个不小心没抓住,让它挣脱掉,尾巴直直地扎进河中打了苏小哥一头一脸的水。
旁边那些水手发出一阵哄笑。本来阴沉着脸的司马兰廷,看到他一脸狼狈懊恼也不由得放霁了颜色。这头的苏小哥却恼羞成怒了,“啪”一拍水,又往水草处钻去。司马兰廷皱了皱眉,示意水中的亲卫好好护着他,自己回了船舱。
苏小哥发起狠来,对其他鱼儿都视而不见,跟黑鱼较上真偏往水草纠缠处钻。其他卫兵本来是跟着下水来玩的,现在得了王令有了护卫职责,知道危险也只得跟着他钻,因为没有苏子鱼灵活,没几下子就隔了好大段距离。这护卫心中一慌,不知怎么就给水草缠了个严实,越解越紧,一口气散了大半。前头苏子鱼正逮着一条黑鱼,想向人显摆,回头发现不对劲也跟着发慌,差点让黑鱼咬掉半个指头。苏子鱼反应很快也顾不得疼,丢开黑鱼几下划过来扯开水草将他提出水面。
天已经尽黑。这边卫兵差点溺水,好歹捡回条命,苏子鱼自己举着个破指头,兴致全无。一帮人丢盔卸甲地逃回船上,从此苏小哥多了个爱吃黑鱼的癖好。
苏子鱼胡乱套了衣衫,去跟他哥要药,顺便吐点苦水。走进司马兰廷的内舱却没找到人,苏子鱼举着红指头就往外冲,看到门旁插着封信,拿下来一看发出一声惨叫:“又是这招!”
原来司马兰廷乘着刚才喧闹,已经偷偷溜下了船,嘱咐苏子鱼帮他隐瞒行踪。他自己的卫队,他自己是不猜忌的,却怕其他有心人士看出端倪,索性连着一块隐瞒。苏子鱼这一闹正好给了他机会,否则他离开即便瞒得过别人也很难瞒过苏小哥。
苏子鱼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手上也忙着到处翻找,找了半天却一点药渣都没发现,又不好再去找其他人要,屋里有这么个“药仙”还找卫兵要普通伤药这不是太奇怪了么?只好自己含着指头骂司马兰廷走得不是时候。
卫兵在门口请膳,苏子鱼僵着嗓子学司马兰廷的声音叫摆在外舱,他这本事像是专门为做这种瞒天过海之事练的,学起他哥的冷声淡调真是惟妙惟肖。见亲卫没有发觉,大起胆子又叫来董艾吩咐了今晚的口令,自己一个人把桌上的菜扫了个精光,挺着肚皮睡了。
司马兰廷将轻功施展到极至沿江急行,天快亮的时候停下来打坐了片刻,这时候已经离岳州不远。运气两周天后,司马兰廷再次启程,这回却不急着赶路了,像一个清早起来散步的贵公子,顺江漫步。不到半个时辰,看到江面停着一艘小船,一名艄公蜷缩在乌蓬内。
司马兰廷迈进小船时,艄公陡然睁开犀利的眼睛,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道:“王爷来得好早。”
司马兰廷微感诧异,愕然道:“怎么是你?”
这人三十出头,方脸圆额,浓眉刀挑似的斜插入鬓。刀眉下眼似虎盼,身形高大,线条粗旷豪迈,套着破旧的布衣也难掩骠悍威严之气。
司马兰廷眼皮突突直跳,这不是石季伦是谁!
石崇瞪着眼睛,恶声恶气道:“你好像不愿意见到我。”
司马兰廷这人喜怒不形于色,过了初时的惊诧已经掩饰得一派自然,:“只不过没想到竟然是你屈尊在此而已。”心中大骂司马玮慌不择人。
公平说来,石崇处事干练,为人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其实是个有力的臂膀。他和司马兰廷诸人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杨骏贬他到荆州任刺史后,自然和楚王司马玮亲近。甚至有密报说他常常扮成土匪率领官兵劫掠客商,楚王自然也有分一杯羹。司马兰廷想到这里都头痛,认为此人不计后果,只图一时痛快实在不足以谋事。
石崇没看出他的心思,热情的拉着他道:“几年没见,越发丰神如玉了,今日咱哥俩得好生聚聚。”看司马兰廷缚手站立一旁浑身冷峻,又叹道:“从你学艺回来性子就越来越发寒凉,还好有权有势,否则没准连老婆都找不到。我倒要看看,你对着那些缠绵多情的美人是否也这个样子。”
司马兰廷目光微暖,拍拍他肩头道:“走吧”。
楫橹轻起,往洞庭湖深处划去。
清晨的阳光从头洒下来,在湖面上泛起粼粼金光,一丛丛的水草从水底窜出湖面延伸到远处,船行小半个时辰后看见一艘官船,并无特别的气派和华丽,桅杆上飘着楚字王旗,船尾一人正在垂钓。
司马兰廷运足目力,只见那人深红的衣衫儒雅的面容,一身清逸华净之气。心中暗笑到,多久没见过他本来面目了。
从绳梯上到甲板,歧盛长立一旁迎接,躬身施礼:“见过北海王。”
石崇在一旁笑着介绍:“这是船主,楚王身边的舍人歧盛,歧蒲衣。”
司马兰廷装出一副上下打量的神情,客气道:“蒲衣一表人才,老五真是收得好手下。”
司马玮从船舱出来,年轻俊爽的面容灼灼生辉,劲健洗炼流动在举手投足间。司马兰廷微微动容,司马玮与他幼年印象大相径庭,如果武帝的皇位是传与他,这天下怕是难容他人染指了。
“兰哥。”阳光下的笑容像是发自最真心的亲近与喜悦。司马兰廷突然想起苏子鱼的笑脸,二者竟是如此泾渭分明,那是能融入人心的灿烂,不会让人怀疑笑容背后有其他旋律,
天真而纯粹。
堂兄弟俩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司马兰廷叹道:“老五,你长大了。先皇临崩最想念的就是你,病榻之上常常唤起你的名字……”其实武帝病重后期,杨骏把持朝政更换内宫侍卫,禁止亲王大臣进宫探视皇帝病情,这句话的真实程度实在值得商榷,说这话的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司马玮眼圈一红,恨恨道:“杨峻老贼!”
自汉以来,朝廷控制诸王十分严厉,番地亲王不奉诏不准入进都城。武帝驾崩后,杨峻把傻乎乎的新帝司马衷叫来,让他亲手写诏书禁令所有宗室亲王不得入都祭奠,所以司马玮没见到武帝最后一面,连送终也无法做到。司马兰廷看他这样,反而放下心来,暗道水深水浅真是一试便知。
歧盛插口道:“王爷,北海王与石大人刚刚上船,应该还没有用过早膳,不如我们进舱再说。”
司马玮回过神来微觉失态,忙笑着相让。
司马兰廷迈进舱厅,窗边挂了一幅狂士醉月图,上书:
澄鞍如渍月,照影若流云。别有长松气,自解逐将军。
忍不住睇了一眼歧盛。
司马玮招呼众人相坐,席面不是分清宾主的席垫、漆案却是新式样的高型圆桌,桌面菜肴已经摆开。这倒免去贵次之分,司马兰廷舒舒坦坦坐了,用罢早膳也不提前事,尽说些民生人情,各地风物,司马玮表现得也是一派平和,问些都城旧友情况。
两人像好友相聚般天南地北的闲聊,石崇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案几急到:“杨峻擅权乱国,已到无可容忍的地步,你们还有功夫闲聊,究竟耍的哪门心机!”一语便是石破天惊。
司马兰廷见他说出这句话,不禁有些吃惊,暗道我倒是小瞧你石季伦了。抬头看见司马玮正盯着自己,旁边歧盛也目不转睛。开口说道:“你们只道杨峻欺压新帝,擅权乱国,却还不知他矫诏谋逆。先帝病重期间,曾一度清醒,颁布过两个诏令,其一:召还已被任命为镇南大将军但还未外出就职的叔公汝南王司马亮;其二……”说着目光一闪,盯了司马玮一眼。
司马玮心中怦怦直跳,只听他接道“其二:召还第五子楚王司马玮。”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狂怒而起。
司马兰廷仍旧不急不缓说道:“结果,杨骏闻言借口要查看诏书内容有无纰漏,让人从中书省拿回诏令,随即销毁。这是皇宫内殿中郎孟观和李肇二人事后密报出来的,当时还在京的汝南王也知晓。”
司马玮气得浑身发抖,彷佛看见金光灿灿的宝座从他手里飞走,根本没再去想即使武帝诏他回都也并没说就是要改传帝位,轻易就把这笔帐全算在了杨峻头上,恨不得马上将他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歧盛在一旁几乎一个冷颤,他想不到司马兰廷会这么说,沉思片刻,还是说道:“如此……这老匹夫真该千刀万剐。但他手握兵权、领制群臣,现在连内侍也多是他的人,恐怕难以动摇。”
“老子带兵入朝端了他!”司马玮一阵爆怒。石崇却有些犹豫,带兵入朝莫说其他,一个不好就是谋反大罪啊。
司马兰廷摆摆手,示意司马玮冷静一点,从容道:“他因太后而骤贵,没有民望,更无高门士族真心拥戴。掌权之后把皇室宗亲一概排除于决断枢要之外,大肆滥赏亲信,树敌广众,招致无数怨愤,朝野之间人心尽丧。只要筹划得当,除掉他并非难事。此事,关乎我司马宗室荣耀与正统,想必人人都会尽份心的。”
这话是相当明显的暗示:事成之后,宗室复苏,于大家都有好处,那白痴还能不能继续坐着正统,就另当别论了。
司马玮脸色缓和了许多,请教司马兰廷道:“那依兄之见?”
司马兰廷微微一笑,众人只觉得秀丽如春色的面容,舒华绽放却寒风刺骨:“很简单,叫他成也司马衷死也司马衷。”
歧盛恍然,他是决意向贾氏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