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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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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天光初亮,顾翡声戴着帷帽,避开人常走的街道,而是往小巷里绕行,去往阮宅。
若是在这个时候被她父亲知道了她还敢去寻淮璎,那恐怕要吃些苦头。
“只是可惜姑娘早起做的饭菜了,待赶到肯定是凉了。”阿婷跟在翡声身后道。
这饭菜是顾翡声天还未亮时便起来做的,想着淮璎最近应该吃不下饭,好不容易见一回面,总要逼着她吃些。
“到了阮宅热热便是。”
“只是总不好从大门进去吧?”阿婷问道。
顾翡声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就是到没人的时候翻墙、钻狗洞进去又有何不可,要走时再问了小门在哪。淮璎难得约我,想来最近当真是心情苦闷了,我若不去陪陪,心里不安。”
顾翡声说着,带着阿婷又钻入另一条巷弄。
“姑娘,奴婢总觉得瘆人的慌。”阿婷低声道,“不过想着是跟在姑娘身边,也没那么害怕了。毕竟姑娘聪明,真有危险也定当比奴婢先察觉的。”
“是吗?”一道嗓音从头上响起,只见前方屋顶上跃下一人,戴着面罩,手中长刀直直朝顾翡声劈下!
顾翡声与阿婷尖叫着退后,却是跑不及了。
眼见着明晃晃的刀劈头盖来,阿婷上前一把推开了顾翡声,那长刀便气势盛人地砍在了阿婷的身上!
中多处要害,阿婷张大了眼,发不出声音,直直倒地。
“阿婷……”顾翡声惊得喊不出声来,只步子绝望的连连后退。
那人拿着刀又朝她追来。
在刀就要捅进她的身子里时,被一把剑狠狠击开,那人将刀握得紧,被这力道震得往后一仰。
顾翡声看清了来救她的人,为了不拖后腿,慌忙躲至一边,“殿下……”
凌夺一身玄黑常服,剑走轻灵,倏影来去,如逗弄那个刺客般,将人逼得在下风里费力挣扎。
可是那个刺客眼神忽然坚定阴狠,要舍去命去,也非得杀了顾翡声般,他非常熟悉凌夺的剑招,自然能从他手里争得一分喘息,趁其不备,便往顾翡声处砍去!
凌夺飞身上前,用剑拦住,将他一脚踹开。
他站起身来,他本来就是向凌夺学的武功,也本来就打不过,为了不被凌夺看出来,他用着不习惯的招式,自知更是没有机会了。
他用轻功逃走,凌夺去追,飞檐越脊间,又是几回合的过招,他四处躲藏又用东西丢过去拦路,让他绕回了顾翡声身边。
他举刀要杀,被飞过来的剑从背后刺进身体,顾翡声也在这个空隙间往后跑走,未免又被刺客追上,她又往凌夺的方向奔去。
刺客要逃,凌夺自然是追上前,将剑从他的身体里猛然拔出,刺客往前一扑,摔倒在地。
刺客往后撒了一把迷眼的药粉,等到凌夺与翡声再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且在此处等一会儿,孤寻人来处置她。”
顾翡声看向阿婷,终于是崩溃的哭出声来,她蹲在阿婷身边,便见凌夺从马上取下披风,盖在了阿婷身上,遮住她的面容。
“多谢殿下。”
顾翡声仰着头看着那个走向马边的身影,却见他又转回身来,“你为何会在此处?”
顾翡声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自然不是凌夺关心她的行程,只是若那刺客是在府外等候,一个闺阁女子等上几天几夜恐怕都不定会出门,那就只能是想了法子将她骗出府。
“是淮璎约我。”顾翡声如实答道。
“淮璎不会在此时约你。”凌夺说着,翻身上马离去。
顾翡声现下也已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淮璎家中出了事,依照淮璎的性子,确实不会做出此时约她去府中这般对她不利的事。
阮父下了狱,淮璎当然是会让顾翡声同阮家越没有关系越好。
顾翡声行礼目送,她的目光忽然一顿,在凌夺离开的位置,落下一块精美的玉佩。想是凌夺的物件,她起身捡入怀中,好生收了起来。
继而她用袖背拭了拭脸上的泪,守回阿婷旁。身边有几人停步好奇的打量她,她垂着头紧攥着披风的一侧,又有几滴泪落在披风上,晕开些许水痕。
不消多会儿,便有官兵赶着马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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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比京城要冷得多。
徐州因着有几处矿场,所以大多都是空荡没有屋宅的平原,地势又高,寒风掠地毫无阻隔,这般猛烈地风就算钻入了屋宅拥挤的坊间,势头也不会过多削减,若是轻盈些的女子,恐怕真能吹倒在地。
徐州城门内侧吊着三具尸体,周围没什么人经过。淮璎便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
她初到徐州,发现巡逻的官兵增多、许多铺子并未开门,坊间百姓透出来的气氛也比较压抑。
压抑到鲜有人声。
她选择茶摊,本就是因为这是闲聊侃谈的好去处,只是茶摊没什么客人,光坐下来的几位说的最大的事,还是隔壁邻居家遭了贼,贼嫌他家太穷,还给他留了一个铜板。
她只得又来到徐州最大的酒楼,点了最便宜的一盏茶,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却发现往日人声鼎沸的酒楼,此时亦是顾客寥寥。
人呢?声呢?
她放下了茶钱,牵马往最繁华的坊间走去。
坊间遍地被风吹散四处的冥币,许多户人家都披上了素缟,哀哭声不绝。
越往深处去,越是满目疮痍。宅院间有多处打砸的痕迹,还有斑驳血迹。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淮璎也已经走到了偏僻些的坊间,此处多是住着不那么富裕的人家。
前方有一处院落,一群官兵堵在门口,其中一名官兵厉声道:“不叫你们全家获罪已是仁慈,竟还敢在这里大开着门给反贼哭丧!”
“什么反贼?”一名老夫人拄着拐杖从宅门走出,颤颤巍巍的身形几乎被风掠倒,她拄着鸠杖,指着那个官兵,声泪俱下道,“你们没有实证就胡乱抓人,只不过是反驳二句,竟就被你们几刀砍杀!王法何在!”
“王法?我们就是奉的王法行事!你莫要在此瞎嚷嚷!把这些东西拆了,快!”官兵说着,就要冲到宅子里去。
好不容易听到可能有用的对话,淮璎快步上前,见几个妇人同那老夫人与官兵推搡着,她在混乱之中看清了那个老夫人的脸。
——“青天大老爷……阮县尉?”
——“若不是您,真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她是上一回来徐州时,拦住父亲,奔忙着去买礼,累到说不出话只知道将东西往母亲手里塞的那个老夫人!
官兵们就要拔刀:“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去同你们家的反贼作伴!”
“且慢!”
淮璎摘下面纱,走上前去,从腰间的钱袋取了一吊钱,递给那个官兵,“烦请通融……”
“这么点?”官兵打量着淮璎,直接抢过了她的钱袋,在手中掂量掂量,“这些还差不多。”
说着,又看向那老妇人,“就今日一日!明日别再让我们看见你们在这哭丧!”
话罢,便领着兄弟们离去。
这个老妇人认得淮璎,但官兵却没见过,所以方才淮璎才摘下面纱,让老妇人安心的意思。
“姑娘是……”妇人们搀着老夫人,老夫人茫然的看着淮璎。
淮璎凝着眉,忧容衬进这哀伤氛围里去,“老夫人,您仔细瞧瞧。”
老夫人怔忡着摇了摇头,“老身这眼睛啊,看不清了……”
她身旁的妇人解释道:“老夫人的长孙被官兵打杀了,老夫人日日痛哭,本就眼睛不好,如今,真是生生要哭瞎了去。”
淮璎闻言,走到老夫人身边,正要同她附耳自我介绍,却见老夫人似乎看清了她一般,迟钝着不确定道:“是……”
后头的话她咽了下去,满面哀容终于添上了一分欣喜:“快,快进来。”
阮淮璎随她走进院落,路过破败灵堂时,上了柱香。
妇人抹着泪:“这里头只是衣冠,尸身在乱葬岗里,不准抬回。”
淮璎不知如何宽慰,只得轻声道一句:“节哀。”
老夫人领着她走进屋子里坐着,妇人为她们斟了茶,便继续去守灵。
“城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淮璎握着老夫人的手,急切问道。
“好姑娘,你没死,太好了……”老夫人一双眼里尽是哀戚,眼眶红着,却如同流不出泪了一般,“最一开始,好像是查出了一大批甲胄,然后就发现了一批私兵,紧接着……就闹出了谋反大事,哎,太混乱了……造反的事老身不晓得。后来,有传言道,是阮县尉养的私兵,当初状告县令,是因为分赃不均什么的……总之胡言乱语,越说越难听。我们老百姓最知道阮县尉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不依,于是多处闹了起来,要不就是和传谣言的打架,要不就是和官兵作对,后来就听到了阮县尉入狱的消息……”
淮璎细细听着,消化着其中的消息。
其一,是先查出的甲胄,再发现的私兵,这性质便与先发现私兵大不一样。
先发现私兵,或许能有人出来认领,或说这是江湖人士的帮派、或说这是农民、庄丁等等借口掩盖过去,可是发现了甲胄,这罪便板上钉钉了,私铸甲胄就是谋反,徐州私兵量尚少,谁哪个犯了罪的也不会、不敢出来维护。
这也就给了许牧嫁祸阮执言的机会。
徐州百姓爱戴阮执言,可天高皇帝远,落在皇帝耳中又是另一番事实,譬如,阮执言养兵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但威望高是真的,你问那些私兵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不知道;那你们听不听阮执言的话?私兵道:听。
因为剥去私兵这层皮,他们本来都是一些徐州的百姓,为了钱做这掉脑袋的活。
若是皇帝一想,要真是揭竿起义,不止私兵道一句“听”,只怕城中人都会响应,这还得了?
于是,没得证据也先把人关起来再说。
那么问题来了,这兵还在被人养着,徐州谁管着他们?管他们要不要钱?最有钱的是不是那贪污的县令,且被阮执言拉下台了?
分赃不均、或者是嫁祸县令,有没有可能?
总之阮执言人已经关起来了,是皇帝关的,百姓抗/议,那是为阮执言抗皇帝的议。
皇帝一气之下,下旨闹事者以谋反罪论处,本来想闹得最凶的杀一儆百也就罢了,结果民愤更大,许牧再往其中散播一些挑动民愤的谣言,自然能形成如今无需证据就地处刑的局面。
因为为了阮执言而产生的愤怒,又增添了滥杀无辜这一项。
天子如此,百姓何为。
于是,徐州满城缟素。
“您的长孙,遭遇了什么?”沉默了许久,淮璎才颤声问道。
老夫人仰头藏泪,可那眼中干干的,分明什么都已流不下:“他说‘阮御史当初,连祖母送的糕点都不肯收,怎会是养兵铸甲的造反之人’……他啊,冲到最前面……”
淮璎懂了。
淮璎流着泪,站起身来,向老夫人磕了个重重的头:“对不起,受我阮家牵累,遭此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