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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赵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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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的山间生活可以将单独的一日拉的极其漫长,可当多年后的李暄,带着镣铐,无聊地躺在许久未下的床上回首往事时。他忽然发现,那些曾以为会长到望不到尽头的日子竟是如此短暂。
那些悠闲到甚至会觉得枯燥无味山间时日,竟会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那时,赵洺尚在人世,而陈烨也还未成长为他的梦魇。
不到十岁的陈烨从最基础的功法练起,他学的很快,基本所有的招式他一学就会。
身为师父的李暄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年轻气盛,而且他内心实在不喜这个徒弟。若陈烨一些动作因力气不够实在做不标准,李暄便会对他进行打骂。所以在他教陈烨时,赵洺会在一旁辅助,其实也是在监督他不要做的太过。
但比起打骂陈烨,李暄似乎更不想教陈烨。所以更多的时候,陈烨会被要求自己练习一整天,而李暄则会在这时候跟赵洺学功法。
时间一晃,陈烨已满十岁。
“我说过了,手往上抬。”李暄拽着陈烨的手粗暴的往他腰部抬,然后用力的摁他的肚子,“腹部有放松了,我说过用力收紧吧。”
陈烨吃疼,皱着眉,眼泪汪汪的看着李暄,用哀求的语气说:“师父轻点,痛。”
李暄抬眼看向陈烨,只冷冷吐出两字:“闭嘴。”
陈烨被李暄冰冷的眼神吓得一抖,赶紧低下头,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用尽全力收腹,但不住发抖的双腿还是暴露了他体力不支的窘境。
“明日的体能训练加量。”李暄拿起手里的藤条甩在陈烨小腿上。
藤条触碰上裸露的肌肤发出响亮的一声,瞬间在陈烨的腿上留下一条血痕。陈烨低着头,紧咬牙关,只发出一声闷哼。
赵洺这时正好走过来,他看了眼陈烨不满血痕和伤疤的小腿,脸沉了下来。他朝李暄招招手,“李暄,你来。”便转身离去。
李暄有些慌张,他丢给陈烨一句:“保持这个姿势等我回来。”便朝自己师父奔去。
“暄儿,我不是说过,不要对那个孩子那么狠。你再这样下去,那孩子迟早会对你下死手的。”赵洺背对着李暄,背着手,身体瘦得如同纸片,站在瑟瑟秋风中,仿佛随时会倒下。
李暄心里一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师父他怕是知道了。
“暄儿,你.....唉。”赵洺长叹一口气,心力憔悴地摁着眉心,道,“那孩子到底怎么招惹你了。”
“徒儿知错,愿师父责罚。”李暄低着头,表情被树阴掩盖。
“罢了,”赵洺摸了摸李暄的脑袋,上前贴着他耳边轻声道,“暄儿,为师时日不多了。我床底有一箱子,里面的东西你要仔细留着,日后会用上的。”
说罢,他离了李暄耳旁,又笑着说;“晚饭已经好了,你快些带烨儿来,免得凉了。”
李暄有些愣神,他抓捕到师父脸上闪过的一丝复杂情绪。可惜他没读懂,他只是点头,转身去寻陈烨。
这一边,陈烨依旧撑着,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变成了两块沉重的石头,眼前的事物有些扭曲。他憋着气,呼吸在颤抖,这时他听到一道声音喊道:“可以了。”
他一下泄了力,整个身体倒在了一个怀抱。那人的肌肉健壮坚硬,砸下去的时候,他本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的胳膊被磕的生疼。眼前一阵阵的变白再变黑,双腿控制不住地抖。他感觉到那个人扶着他躺下,然后一双手掌摁上他打颤的腿按捏。不多时,陈烨感觉一阵酥麻和难以忍受的酸痛穿过腿直冲脑门,他瞬间卷起身体,死死摁住那只手,冷汗滴在那人的手背上。可惜经过刚才的摧残,陈烨已没有多余的力量反抗,他的手被毫不费力挪开,那人退下他鞋,继续揉捏着他腿上和脚上的穴位。
在不断地揉捏下,陈烨的腿渐渐回暖,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陈烨被打横抱起,他师父现在的一切行为是前所谓有的温柔,连带着那总是紧绷的脸都柔和了几分。
又似乎带着几分哀伤。
他有些许奇怪。
这师父又是怎么了?
院里的小桌上早已摆上了丰盛的饭菜,正冒着腾腾热气。
赵洺招呼着他们坐下。
这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只是李暄清楚这份安宁是如此的脆弱,如同薄冰,下面翻涌着刺骨的河水,一颗石子便可击破这脆弱的屏障。
而这颗石子,早已蓄势待发。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赵洺在陈烨面前慢慢滑倒在地。
陈烨看愣了,等他反应过来时,李暄早已飞奔上前跪倒在赵洺前面。
李暄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掰开他师父发紫的嘴,将药丸碾碎,褐色的药液慢慢滴进赵洺嘴里。
他的手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可惜的是,不论李暄怎么努力,赵洺都不会再醒来了。
李暄就这么抱着师父的尸体,感受着他变得渐渐僵硬,冰凉。
他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师父,咬着嘴唇,肩不住抖。泪滑落脸颊,砸在赵洺开始发青的脸上。终于,他忍不住哭出声,埋进师父怀里,呜咽着,如此无助。那一刻,他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跌坐在雨夜里的小孩,死死拽着师父的衣袖,拉住了他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回应,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
再也没有。
在这个薄凉的秋日,最后一位家人离他远去。
第二日,李暄将赵洺安葬在了后山,一棵青松前。
依照赵洺的遗言,他没有为赵洺打造灵柩。赵洺生前反复嘱咐李暄在他离世后就将他直接下葬,莫说不要棺木,就连一卷草席他都不要。至于为什么,赵洺没有说。或许是没来得及,又或许是他不愿。
那日,李暄长跪在赵洺墓前。他早已止住眼泪,只是眼睛依旧红肿。
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了他旁边,李暄撇去余光,是陈烨。
陈烨跪直身板,表情淡漠,仿佛刚刚埋葬的不是他的祖师爷,而是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陈烨微微扭头看向李暄。他的师父正如一块木头般僵直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与陈烨的冷漠不同,李暄的表情可以说的上是呆楞,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他所看到的天地已褪去了颜色。
又不知过了多久,陈烨感到小腿有如被蚂蚁刺咬一般刺痛,他身体晃了晃,一阵酸水猛的漫上喉口。他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眼看着这时间,连带着午饭都要错过了,他的肚子实在是受不住了。眼前开始一阵阵发白,仿佛无数白花从他眼前落下。在他又开始向前倒去时,一只手一把拽起了他。
陈烨抬起头,逆着光看去,他听见李暄说:“起来,我们回去吃饭。”
他眨了眨眼,缓过神来。眼前的李暄已恢复往常模样,只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身上似乎少了什么。
很多年后,看着身边半死不活的李暄,陈烨终于了李暄丢失的东西——盼头。那双死寂地眼眸中,失去了对未来的渴望,自此了无目的,漂泊于这江湖之中。
但说来也奇怪,自那日以后,李暄便开始对陈烨呵护有加。
那一日之后,他们仿佛真的变成了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