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斯万

18、十七

　　早上醒来的时候，邵卫文摸到身边空荡荡的。他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皱了皱眉。
　　自从杨业开始工作，每日早出晚归成了常事。他在两家公司里选择一个通告并不多的，理由是尽管要工作，但也要尽量多把心思放在家里。
　　杨业是想要在工作和生活中做好权衡，想用更多时间来陪在邵卫文身边的。
　　但尽管是这样，他依旧很忙，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不管怎样，邵卫文每天起床的时候依旧有早餐摆好在桌上，搭配好的衣服就放在卧室的沙发上，牙膏总是挤好了摆在牙缸上，有时他偷懒想多睡一会儿，杨业再忙也会抽空跑出去打电话把他叫醒。
　　邵卫文刚到公司楼下就和叼着烟的闵外皓打了个照面。
　　“忙什么呢最近？”两人并肩朝公司里走，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尽管每日都见到这样的画面，但每日都还是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
　　路过的人纷纷和邵卫文问好，他却只关心闵外皓刚刚回答的问题。
　　闵外皓最近忙的焦头烂额。邵卫文刚刚得知裴子焕还有个哥哥。之前闵外皓帮裴子焕解决了他哥赌债的问题，没想到这个人却在那次事情之后跑了。现在债主们到处在找裴子焕，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难过的好几天食不知味寝不能安。
　　“吴秘书，”邵卫文风风火火撞上办公室门，吴文已经在办公室恭候多时了，“这个姓裴的务必在两天之内给我找到，还有，从公司账户上支笔钱打到这个账户上，老街口那家地下赌场，你带点人过去看看，没什么意外就掀了吧。”
　　吴秘书接过照片和写着账户号码的纸张，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等会，”吴秘书刚转身邵卫文就叫住他，“那个赌场，你多带点人过去，记得把钱吐出来。”
　　“好的。”
　　闵外皓一边抽烟一边听着邵卫文把事情安排妥帖，“本来这件事不想麻烦你……”
　　“如果你一早就跟我说，确实不必这么麻烦。”邵卫文笑了笑，“晚上盛豪集团有场酒会，你跟我去吧。”
　　“是名副其实的酒会吗？”闵外皓勾着嘴角笑了笑。
　　邵卫文还没听出来什么意思，点了点头，怔了一下从文件里抬起头与闵外皓对视，“你要是这么说，好像确实有不少名流要去，之前有个最近很火的小演员叫……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托人在我这牵了个线，让我拒绝了。”
　　“因为杨业？”
　　“嗯，”邵卫文低头签了个字，然后笑笑，“我家那位可不是一般的人，也不知道那小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调理人最有一套。我是惹不起他。”
　　“你他妈这是叫人套瓷实了吧？”
　　邵卫文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点了点头，“铁瓷。”
　　两人聊着，中途杨业来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中午先别吃，他叫自己助理送饭过去。邵卫文告诉杨业晚上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去，杨业一边应着一边说晚上他也要出去应酬一下，结束的早就去接邵卫文。
　　闵外皓看着两人没有主题的冗长对话，倒真觉得跟两口子似的。
　　晚上的酒会邵卫文让闵外皓把裴子焕也叫来了。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对周边这些过去从来不在意的人倒是格外细心照顾，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杨业影响，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柔软了不少。
　　闵外皓惊喜讶异之余还是有些不习惯，好像看惯了那个雷厉风行，冷漠无情的邵卫文，这突然地转变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入场后，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邵卫文。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且不提他在这个年纪就有着突出的身份和地位，光是看着他这挺拔俊朗的容貌身姿，便叫那些刚刚还克制造作的年轻女士们一个个像现了原形的妖精一样，眼神里写满了诱惑和欲望。
　　邵卫文站在人群中央举着香槟与几位长辈寒暄。他实在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没有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人人微笑大赞他年轻有为，却不知在心底个个想着他有如今的造化还不是仗着老子。
　　“邵公子，久仰大名。”
　　对话被打断，眼前几个长辈见有人过来搭讪，便知趣的先走一步。邵卫文没有做声，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托盘上，然后礼貌的回过头微笑了一下。
　　面前的女孩年轻靓丽，一袭艳红长裙衬托的她白皙的皮肤更加透亮。
　　这种场合经历的多了，哪些人是来谈合作的，哪些人是来交友的，哪些人是来掐尖儿的邵卫文一眼就看的出来。
　　眼前这个女孩，就是最后一类。
　　但邵卫文从不抗拒这种人。有她们的存在，只能说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更何况能参加这种场合的男人里，难说谁是干净的，表面装得衣冠楚楚的样子，私下里玩的有多脏彼此心照不宣。
　　邵卫文从不擅长伪装。这种时候太过认真显得不解风情，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多么高尚多么干净似的，倒叫人不齿。
　　“这是我的名片。”女孩倒也不造作，递过来的名片上“柳文文”三个大字就印在名片最显眼的位置。
　　这个名字邵卫文再熟悉不过。先前说过找人牵了两次线想把自己送到他床上的当红小明星便是眼前这位。
　　邵卫文微笑着，眼底却蕴着说不上冷漠。
　　这时候他脑海中倒是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要是杨业那个小丫挺的出现在这，看到这一幕，又会是一副什么壮观的景象？
　　“邵公子不接名片，是等着我帮你接吗？”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邵卫文愣了一下，随后竟然不自觉的笑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从背后伸过来，指尖掐起名片勾进邵卫文西装的口袋里。
　　“柳小姐今日不忙？听说上午才和片场的其他演员大吵一架，怎么晚上倒有这闲情雅致来这掐尖儿了？”杨业站在两人侧面之间，看了看柳文文又抬起眼睛看了看邵卫文，笑容凛凛，“邵公子看来也很闲呀，不用回家等着和爱人一起吃饭，倒有闲情雅致跑来这调情了。”
　　邵卫文低下头笑，柳文文不明所以，只当是被杨业当众臊了一顿，叫邵卫文看了笑话。
　　肉眼可见的慌张，柳文文抱着肩膀，冷笑着凝视着杨业，“哟，这不是最近红的发紫的杨先生吗？怎么我们公司后辈现在都要操心起前辈的事了吗？”
　　邵卫文脸色蓦的阴沉了下来。
　　闵外皓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倒是没急着过去，他早就想见识见识杨业这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小嘴到底有多厉害了。就算收不住，也还有邵卫文拖底，他倒是有幸大饱眼福。
　　一旁的裴子焕倒是肉眼可见的气愤，这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跟杨业处的这么要好，杨业那边一受点什么委屈他倒先坐不住了。
　　闵外皓一把抓住要冲过去的裴子焕，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杨业倒也不气，在自己生气之前先把别人气的半死是他的原则。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替您担心，您这行走的流量，走到哪不是惹眼呢？这万一明天哪些不知死的江湖小报登出什么扫了您清誉的劣文，可不是毁了您的名声？”
　　“杨业，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来的绯闻？”
　　“现在的小报记者笔下无德，倒不是说您真有什么绯闻，”杨业讨好的笑了笑，“这财阀戏子站在一起，难免有人惹是生非，再不济写出什么‘知名女星与资本勾结’，或者更甚者造谣说文文姐插足邵氏继承人恋情之类的话，您的名声倒是其次，要是公司因为这种小事名誉受损，还哪来的钱让我们这些后辈养家糊口，难不成叫我们喝西北风去呀？”
　　“你倒是多余想着这些，我可知道邵总是单身。倒是杨先生，我还当真不知道杨先生已经成家了？需要养家糊口了？”柳文文明显气绝，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有家有家，说来不怕您笑话，我家那位还不好伺候呢！这一日三餐都不带重样的，隔夜的饭菜是一口都咽不下去，随便一套衣服动辄十好几万，豪宅住着名车开着，月月光是油钱都够我喝一壶的，满世界的招摇，光是替他打发那些小床伴儿的开销都够放我回血的了，再加上还有个不省心的弟弟……啧……要我说，文文姐，您要是掐尖儿啊还真得好好扒拉着选，万一碰上个我这样的，您说您何苦来的？”
　　柳文文冷笑了一声，“要我说你这爱人才是扒拉着找的，你说你得是什么命啊，掐尖儿都能掐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杨业见邵卫文哭笑不得的脸，忍不住笑的浑身发颤，随后便挎上邵卫文的胳膊。
　　柳文文见杨业动作，脸色倏然一沉，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眼见着柳文文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杨业笑笑，“可不是吗，您说我什么命啊？成，不跟您着扯嘴了，我得回家给我家这位祖宗做饭去了。”
　　柳文文愣在那动都动不了，杨业抬起头，换了一副温柔的面孔朝着邵卫文，一边走一边用柳文文能听见的音量问，“晚上想吃什么啊？”

　　好好一场酒会叫一个柳文文搅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出了场外的门杨业也不装了，撒开手便自己朝前走。助理小千见杨业气势汹汹的劲头，赶忙下车跑过去，还以为自己家的主子在里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刚走到跟前，看见紧随其后的邵卫文便立马禁了声。
　　这一阵公司里两个人的关系也传的沸沸扬扬。小千在杨业之前跟过不少明星模特，邵卫文的大名他怎么会没听说过？也难怪，邵总风花雪月的事迹数不胜数，之前圈内不少女人抢着投怀送抱，可着辗转风月的邵卫文硬是不接茬。要说他孑然一身吧，他那些光荣事迹也不是秘密，所以大家也都纷纷猜测，不敢妄下定论。
　　其实无关其他。邵卫文单纯只是不喜欢和公众人物掺和，他对自己生活的隐私性和保密性还是非常在意的，况且他为人随性不喜节制，要是让他做些动不动就被跟拍，推到风口浪尖上的疯狂事，他可做不来。
　　闵外皓见有外人在，便叫裴子焕先上车去等着。然后把手里外套披在邵卫文肩上，不动声色的说，“邵总，夜里还是冷。当心着凉。”
　　小千客客气气的跟邵卫文问了声好。甭管这位邵总跟他们家主子是什么关系，这声好问的都不吃亏。之后便一路小跑跟在杨业身后，胆战心惊的问，“业哥，您怎么了？”
　　“怎么了？踩狗屎了！”杨业这会也不顾及什么形象体面了，拧着眉冲小千怒吼。
　　闵外皓周身一凛。
　　他要是知道在这能碰见杨业，是打死都不会跟着趟这趟浑水的。虽然看着邵卫文屡屡在杨业这受气吃瘪的样儿觉得好玩新鲜，再加上也确实早就想见见杨业那无理都能辩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的小嘴是怎么挤兑这些成精的扑棱蛾子的。
　　但这俩人要是真凑一起，生气起来别说是外人，就是他闵外皓这么强大的心脏都要叫停。
　　“大邵，我劝你先把人带回去。”闵外皓见杨业一脚踢开了挡在脚下的一块石头子那使劲的气势，便知道他现在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是不是换助理了？我怎么看着不是昨天那个了？”邵卫文压根没把心思用在听劝上，见着小千那一刻眉毛就拧成了一个十字扣，一门心思琢磨着杨业身边什么时候换了这么一个清纯可爱的小男孩当助理，叫人多不放心啊？
　　“啊，之前那个本来就是临时任用的。小千前一阵家里出了点事，这不是家里事处理完了就立刻回来任职了。”
　　自打杨业签了公司，邵卫文明里暗里叫闵外皓调查了不少。他知道杨业不喜欢自己掺和他工作上的事，总显得好像自己做出多大成绩都是他邵卫文的功劳似的，那要强的性子可不能不清不楚的与人平分成绩，该是他的就得是他的。
　　邵卫文叫闵外皓调查倒也不为了别的，主要是担心杨业许久没出来工作了，怕他不适应。想着工作上万一要是有点疏忽自己这边也好能第一时间知道，帮他料理一下。
　　谁知道他们家这位小能人，虽然许久不出门，人际关系和工作能力上倒是一点没退步。人前人后混的如鱼得水，邵卫文也就只有听听这些小道消息和八卦的份了。
　　邵卫文有时候想起这些事就觉得想不通。
　　当初他杨业圈子干净莹莹孑立，在家心甘情愿给他做乖顺的小床伴儿时，邵卫文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什么时候为了自己学会做菜煲汤这点小事他都不曾过问细究。
　　如今他重新站上被人追捧的镁光灯下，身边的人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他倒是乐意大动干戈，连杨业中午吃了什么和他一起吃饭的人叫什么名字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记在心里。
　　这不是犯贱吗？邵卫文想到这就不禁恼怒，原来处处围着他转，以他为中心的那个人，怎么现在倒像是自己追着他跑了似的？
　　“杨业，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邵卫文浑厚的怒吼破口而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闵外皓吃惊的退了一步。他怕是因为从没见过邵卫文用这种语气对杨业说过话，邵卫文吓了一跳是因为发现自己这股火发的没有缘由。
　　杨业刚站定，面前混混驶来一辆纯白色宾利停在他面前。
　　杜桢踩着轻快的步伐从车上下来，“老远就看见你了，在这倔嗒什么呢？我出院这么久也不见你来看看我？”说着手便搭在杨业肩上，脸上还是那个熟悉温柔的笑，两个小梨涡显得这人性格十分柔和。
　　闵外皓心脏激烈的跳动了两下之后，一闭眼睛认命了。
　　这人他认识，前两天刚见过。之前听大阳说过杨业和杜桢关系很好，他是见过杜桢这人手段恶劣残忍的，所以十分难以相信那张冷漠凄凛的脸上竟也会露出这么生动温柔的笑容。
　　再看一旁的邵卫文，尽管看上去面色没有明显动容，但他已然面色阴鸷，双眼微抬，幽暗的眸底也生出一片恐怖的浑浊。腮边的肌肉不自觉跳动了两下，轻轻呼出一口冷气。
　　没人比闵外皓更了解他了。平时生起气来那个暴跳如雷面目表情丰富的邵卫文都不算是真的生气，无非是发泄情绪罢了。反而像现在这样，表情越是淡定从容，才越表明他已经出奇的愤怒了。
　　好事都赶一天了。闵外皓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刚才他还希望自己今天没来参加这场酒会就好了，此时他突然庆幸还好自己来了，否则明天新闻头条保不齐要出现什么诡异的新闻霸榜。
　　什么当红女顶流勾引有夫之夫啊，或者年轻企业家暴尸街头啊……谁说的准呢？毕竟犯罪这种事也不见得都是有预谋的。
　　杜桢叫小千去车里等杨业，一边搭着杨业肩膀朝会场走。他不知道杨业是刚刚才出来，以为和自己一样姗姗来迟了。走到门口台阶，杜桢一抬眼就看见闵外皓熟悉的身影。
　　“哟，耗子！”语气惊喜，“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闵外皓冲杜桢点点头，“我陪我们邵总来的。哦，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杜氏典当的杜桢杜老板，这位是我们公司邵总，也就是您身边这位杨先生的爱人。”
　　杜桢表情一顿，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沉。他迅速审视了一眼眼前这位邵总，见他眼神中尽是带着恶意的抵御，但又立刻转换了一副抱歉的表情，把手从杨业肩上挪开，玩世不恭的摊了摊手。
　　“真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之前没跟圈里呆过。恕我眼拙，竟不知是海城大名鼎鼎的邵家的邵公子。”
　　邵卫文垂眼瞄了一眼杜桢伸过来的手，没有任何动作，“这也正常，我一直以来都是与你父亲共事，今日他没来，带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话音刚落便一把扯过杨业，拽到自己跟前，“我们先失陪，杜老板自便。”
　　杜桢的手就一直这么抬在半空中。他倒是不恼，反倒收了手低下头笑了。擦肩而过的瞬间，邵卫文微微侧脸，声线低沉，“杜老板这样的身份，出门身边连个护自己周全的人都不带吗？”
　　杜桢抬起脸，对这类似威胁的语气笑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多谢邵总提醒，与您共勉。”
　　见两人上车之后，杜桢嘴边的笑容逐渐僵硬在脸上。
　　他想，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