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亮|忆》IE小芒果

13、十三

　　“唔……”
　　赵云好像听见韩信在叫他，但是他跑着跑着突然开始听不到任何声音，然后他被迎面射出的一道刺眼白光团团围住，接着脚下一轻。此时他睁开眼，渐渐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色，他好像身处一片漆黑的树林中，是他们露营的山吗？
　　“哈，终于找到你啦。”
　　赵云循声看去，他面前漂浮着一团微微发光的白雾在和他说话，突然，那白雾散开来，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留着鸡公头的小孩跳到他面前，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只有他半人高。
　　“你是……”
　　“我是壬丑，用古代人的话说，我是术士，用现在人的话说……嗯，你可以把我理解为‘程序员’。”
　　“程序员？”
　　“对，我们是修bug的，不过我修的不是你们的电脑程序，而是天地人三道。”
　　“什么意思？”赵云迷惑。
　　“天地本无事，但人这种生物，有情欲、有记忆、有谋划，有时会破坏三道衡平，所以需要我们镇之以朴，令其复归。”壬丑摇头晃脑，一口童声十分稚嫩，却念叨着老道拗口的话语。
　　“所以，你是神仙？”
　　“那倒不是，天地自有其道法，不需要神仙，我们没有别的本事，只会修bug。”
　　“你是来找我的？”
　　“没错，因为我感觉到你与我想解决的事有关。”壬丑看赵云一直低头看他，于是一盘腿坐在一团云雾中飘飞起来，与赵云平视。
　　“那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主动了解你第一世种下的因果。”
　　“第一世？”又是这个说法……
　　“是的，我感觉到，当下是一个合适的契机去了结它，所以我来找你。”
　　“那我第一世的时候，到底种下了什么因果？”赵云问得十分忐忑。
　　“这个嘛……”壬丑抓了抓自己头上的那撮毛，努力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什么？”赵云感觉自己被捉弄了。
　　“我们是不记事的，昨日事、今日忘，这样才能更好地体贴天道。”壬丑摆手。
　　“那你让我怎么了结？”赵云有些生气，此刻他还心焦诸葛亮的安危，要是在这浪费了时间，那他……
　　“哎呀，你不要急嘛，虽然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但是，它知道。”壬丑指了指赵云胸前的吊坠。
　　“这个？”自从上次回家后，赵云就一直戴着这个吊坠，因为他总觉得戴着它可以离诸葛亮的心事更近些。
　　“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这是魂具，可以保存人的灵魂和记忆，一般来说，只会保存记忆，因为记忆单独存放是死的，这样比较安全。你应该是有事找过我们，但因为我们是不记事的，所以我们会把事主的记忆存入魂具，放在事主身边，如果日后出现问题，便于查看。至于你这个……”壬丑说着一下乘着雾气来到赵云跟前，拿起他胸前的魂具仔细端详。
　　“感觉是我做的，不过我想不起来了，哈哈。”
　　“……这不重要吧？”
　　“重要，魂具很吃因果，谁做的，谁才能打开。”
　　“那……”
　　“先试试吧，你把它摘下来给我。”
　　赵云闻言摘下吊坠递过去，就见壬丑闭上眼，对着水晶叽里咕噜念了三句咒语，然后那水晶忽然破碎开来，化成一道金色的光芒，刹那间，那光芒又消散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堆黄色的沙尘从空中散落下来。壬丑拿出一只玉碗，接住了那些粉末。
　　“你的记忆，颜色还挺明亮，说明你那一世有不少幸福的回忆。”壬丑说。
　　“是吗……”
　　壬丑接着从斗篷中取出一只琉璃瓶，拈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也倒入了碗中。
　　“这是什么？”赵云问。
　　“这是忆川水。怎么样，要不要加点白糖或者奶球？直接喝可能不好喝哦。”
　　“嗯？不用了。”
　　“那你喝了它吧，喝了你就能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赵云接过碗，看着里面忽明忽暗、色泽怪异的汤液，有些犹豫。
　　“你要是实在不想喝，其实也没有关系，毕竟拥有太多的记忆并不是件好事。”
　　“那我种下的因果……”
　　“就只能由诸葛亮来慢慢了结了。”
　　“什么意思？”赵云心头一紧。
　　“我不知道他以凡人之力是怎么做出魂具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保持记忆是活的，所以把自己的灵魂与记忆一起放在了魂具里。可是过多的记忆会消耗灵魂的生气，他每次转世记忆都会增多，所以他的生气越来越微弱。你应该注意到他那头银发了吧，这是他这一世一开始就生气微弱的表现，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这一世的生命可能会很快耗尽，然后他的灵魂进入黑暗，等待下次转世。如果他以后转世还要继续保存记忆，那他的寿命会越来越短，生命会越来越脆弱，直到了无生机、陷入永远的黑暗。”
　　“永远？”
　　“对，无生无死，无悲无喜。”
　　“不可以！”赵云大喊，他上前想抓住壬丑的肩：“不能这样！”
　　壬丑却一下就躲开了，他踩着云雾浮在半空俯视赵云，露出与孩童模样极不相符的威严：“我也没办法，人死之后本应该抛却一切记忆，以干净的灵魂迈入转世，可他却要逆天而行，保存记忆，那就必然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那如果由我来了结这因果呢？”赵云含泪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你可以阻止他继续违逆天道，那这件事或许可以有不同的解决方法。”
　　“我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你们之间的纠葛，而这些东西都藏在你的记忆里。”
　　赵云听懂壬丑的意思，他复看看那碗溶化了他的记忆的忆川水，想起诸葛亮每日疲惫痛苦的模样，他就心如刀绞，于是他将那碗水一饮而尽。
　　“啊……”
　　饮下记忆的赵云头痛欲裂，他觉得好像有闪电劈开了他的头颅，他的意识一会儿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会儿又像被丢进冰窟冷冻，彻骨的疼痛犹如万箭穿心、五内俱焚，让他只能跪伏在地上扭曲着发抖。忽然，一些极度破碎的图像涌入他的意识，并以极快的速度一点点拼合，一幅幅完整的画面开始显现，然后又一张张缀连起来，变成一段段曲折复杂的故事。他看到那个时代的兵荒马乱、刀光剑影，看到自己第一次把□□入别人的胸膛、溅起鲜血，看到他与刘备的相识，然后是他的出现，他与他相遇、相熟、相知、相惜，最后相爱，他们无数次相拥、纠缠，把自己最炽热的爱恋与欢愉都给了对方，他们志同道合、并肩作战，在无数个魂牵梦绕的夜晚，他都是亲吻着他柔软的长发入睡，他凝脂玉肤上淡雅的清香，给他带来了一世的温暖与安宁，他是那么爱他，他也是……
　　“孔明……”
　　此刻，这个名字几乎出现在赵云关于前世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是他的孔明，是他的孔明啊……
　　“你都想起来什么了？”壬丑看赵云虽然还趴在地上，但好像已渐渐不再那么痛苦，于是在他耳边问。
　　“孔明……”赵云喘着气，大颗的汗水不断顺着他的下颐落在地上，他的心跳很急促，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关于你求我们办事的记忆？”壬丑提醒到。
　　“求你们办事……我好像，好像，”赵云在记忆中努力搜寻，“我记得，第一次北伐回来，孔明，孔明突然染了邪疾，不省人事，找来所有的医官，都医不好，有一个巫医，他说，他说孔明当年用火攻平蛮，惹怒天神，阳寿将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所以，所以我去求成都的一名得道高人……”
　　“啊，你是让他帮你求我们，把你的寿命移给了孔明对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壬丑一拍脑袋。
　　“当时那高人告诉我，我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我向孔明提出去赤崖屯兵好离开成都，我不想他看见我病中的模样难过。”
　　“这样啊……”壬丑说。
　　赵云忍不住开始仔细回忆他与他的最后一面，他记得那是在一个傍晚，他去找他，血红的夕阳下，他把他揽在怀里，和他说他想去赤崖屯兵，顺便修理烧坏的栈道，为第二次北伐做准备，他不愿意答应，让他以后都不要操心战事，在成都等他回来就好，可是他知道这是为了躲开他，于是他哄他说他只去半年，如果半年内修不好栈道，他就乖乖回来，看他还是不愿意说好，他就轻柔地吻他、爱抚他，直到弄得他脸红了、神志有些迷离，他才勉强答应了他。他去屯兵之后，他每隔几天就写信来，问他的情况，他能感觉到，他很想他，每天都盼着他回来，可是三个月后，他盼到的，却是他冰冷的棺椁。
　　回忆到这里，赵云的心被猛烈地刺痛了一下，他当时只是不想他看着他一点点病体沉疴而伤心劳神，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又会给他造成多大的打击与伤害，他明明，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盼着他回家啊，他答应过他，他会回来，可是他食言了。
　　“孔明……孔明……”赵云哭了，他很自责，他忽然想起那天周瑜的话，他说诸葛亮一直在寻找自己前世的爱人，这时他才明白，他一直在找的就是他啊，他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大的遗憾和伤痛，才会让他明明已历几世轮回，却还一念偏执地要找到他？
　　“唉，你们人类的情感真的好丰富哦。”壬丑看赵云哭得很伤心，一边感叹，一边伸手指沾了沾他脸上的泪水：“咸的。”
　　“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赵云问。
　　“你觉得呢？我不理解你们复杂的感情。”壬丑说。
　　如果诸葛亮的执着，是因为他曾经给他带来了刻骨铭心的伤痛，那，遗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样，可以消除他前世的记忆？”
　　“哦？”
　　“如果他忘记和我有关的一切，他就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嗯……”壬丑以拳顿掌：“这好像是个法子。那就用咒语打开他的魂具，然后用忘川水清洗他的灵魂。”
　　“忘川水？”
　　“对，人死之后本来就应该经过忘川，洗去灵魂的尘埃。”
　　“那能请你跟我一起去打开他的魂具吗？”赵云恳求。
　　“我做不到，我说了，魂具很吃因果，他的魂具是他自己做的，必须由他亲自打开。”壬丑摇头。
　　“可是他已经昏迷过去，不知道还会不会醒来。”赵云心焦如焚。
　　“这个嘛……”壬丑歪着头考虑了一会儿，还是从斗篷里取出了一颗丹药：“你可以喂他吃了这个，能让他恢复生气片刻。”
　　“好。”
　　“你要在他醒来的时候，劝他开启魂具，并清洗自己的灵魂，这是一瓶忘川水，念对咒语，灵魂就会自动进来。”壬丑说着又递给赵云一个小葫芦。
　　“至于咒语，我想以孔明之才，不需我言，他应该知道。”
　　“好，我会劝他的，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还有没有办法让这一世的亮恢复生气？”两世的爱恋交叠在一起，令赵云的嗓音剧烈地颤抖。
　　“嗯……其实如果洗去记忆，他的灵魂自然会恢复如初，而且离开魂具，灵魂也会自己归复□□。”
　　“也就是说，他不会很快死去了？”
　　“是的，他会和普通人一样，拥有属于这一世命数。”
　　赵云听了这话，心底顿时欣慰了几分，阴差阳错间，他竟然找到了可以让他像普通人一样活着的法子。
　　“不过……”壬丑突然沉着嗓子。
　　“怎么了？”
　　“如果你真的劝他抛去记忆了，那他就会忘记前世和你的一切，记忆是感情的重要来源，他可能就不会再爱你了，你想好了吗？别到时又肝肠寸断地再添因果。”
　　“没关系，哪怕他会完全忘记我，我也不在乎。”赵云说得肯定。
　　“那倒不至于，现世的记忆与□□相连，既然你们已经重新相遇，那他就不可能完全忘记你。”
　　赵云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说：“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请讲。”
　　“如果改命会添置如此多难以了结的因果，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还愿意帮我？”
　　壬丑听此一问，轻笑一声，他转身腾飞到半空，身后的斗篷在星月交辉下泛出银白的光芒，令赵云看不清他的身形，他负手背对赵云良久，然后缓缓道：“我们和你们不同，对我们来说，我们没有做任何事的意愿，我们只是依天地道法行事；而人类，是如此聪慧的生物，能以肉身凡胎参透天机，当时你找到的那位高人，他掌握了可以移置寿数的法则，所以我们必须依法办事，仅此而已。”
　　“人情虽然经常违逆天道，可人情本身又是天道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工作的复杂之处。”
　　“这……”赵云还是有些不解。
　　“你该回去了，你的朋友在找你。”
　　壬丑却不打算再说什么，他一甩衣袖，赵云就又被一团刺眼白光围住，紧接着赵云听见韩信的声音：
　　“云！”
　　赵云感觉韩信用力拉了他一把，然后他看清周围，一辆客车几乎与他们擦边而过。
　　“你没事吧？”韩信大声问他，显然被吓了一跳。
　　“信，我……”赵云看着那辆驶远的车，意识恍惚了一下，莫非方才都是幻觉？可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壬丑给的丹药和忘川水。
　　“亮！”赵云想起壬丑的话，就开始往回去的方向跑。
　　“哎，不是说去山下游客中心吗？”韩信追上他问。
　　“不用去了，我知道怎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