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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雪中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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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路风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肩上,一点一滴融作冷雨顺着大氅滑下,浸润了里间的衣袍。
记不得行了多久,唯有日升日落、黄昏黎明,在记述着时刻的流逝。
在这满目的雪中,晏蘅也不由产生疲累的情绪。
好容易行至那青石堆砌的山门,文冀说,只要再朝前翻过一座山,便是春河镇的地界,二人都有些雀跃。
正是大雪时分,山道上无人,偶然逢着两个,也只是为生计所困在山林里打柴的樵夫。
这冬日里虽然雨雪不断,但总有能用的林木,故而有人会在这个时节上山寻得相对干燥的柴禾背到集市上去售卖。
晏蘅有心无力地应了声,突然身侧行过一座装饰华丽的马车,透过那车厢的用料,便可窥见其主人的尊贵身份。只是那车惊了身下的马儿,骤然冲那低垂的枝头撞去,抖落一身积雪。
晏蘅忍不住投去目光,这冬雪时分、偏僻郊野,又是这样做工精致的马车,实在有些不大相配。
那马车并未停留,速度很快,不费吹灰之力便超越了二人,朝着远处疾行而去。
文冀自然也见到那车的行迹,叹道:“想来是谁家少不更事的小少爷。这时节也敢如此张扬,他们恐怕是不知道这春河镇外一向山匪猖獗,若是被盯上,免不得又是一场生死厮杀。”
晏蘅深以为然,见那马车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便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
想来命运一途便是如此,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行不过多久,又见那马车已然被前方数人逼停。
为首的一人络腮胡子,手中攥一柄大刀,那刀身沉重,刀尖倚在泥泞的雪中。
“兄台,我劝你,还是乖乖将身上的财宝尽数交出来。”
马车内传来少年的声音,稚气未脱,却有着与年龄极为不符的老成,“我也劝阁下,点到即止,大家各自好看。今日,本不想大开杀戒,可若是阁下苦苦相逼,我这手中的剑可是不留情面的。”
言罢,那锦布制成的门帘内伸出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来,“阿若,随意给他们一些银两,就当是这寒冬之中的茶钱了。”
那驾车的男子虽不以为然,仍是按他的安排从身上掏出一个锦袋抛了过去,“喏,接着。今日是我家主子心善,这些钱就当是与你们喝杯热茶的。”
那首领并未伸手去接,只是任那雪白缎子制成的锦袋跌落泥中,“怎么,这么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我鲁达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眼睛也没坏。便是你们坐的这辆马车,就能抵千金。小子,下次说大话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现在可不是我求你们,而是你们求我。”
晏蘅勒马隐在雪林之后,她眉目清冷,只是站定望着,想是要看那人如何应对。
文冀悄声问道:“小姐,我们要帮帮他吗?”
“不必。”她摇摇头,“看完这场热闹,自走我们的路。”
而另一边,那鲁达已然没什么耐心,招呼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便要动手。
那马车中的少年,依旧云淡风轻。
直至那大刀朝着马车砍来,想是怕伤了心爱的马匹,他这才不疾不徐地掀开帘子的一角。
一身雪白斗篷同这雪地融为一体。
阿若似乎唯恐他摔了,伸手一扶,“主子何必亲自出来,这些渣滓阿若自能料理。”
他笑道,“这些日子闲着,正好拿他们练练手。”
阿若像是还要说些什么,见已不容辩驳,便只好默默闭上嘴。
那少年解下身上斗篷,轻轻放在阿若手中,接着从腰侧抽出一柄软剑。
在众人还未看清之时,他便以那诡秘身法游走在雪地之上。
不过一息的功夫,那鲁达身后几人喉间只余一道血痕。
鲁达还未看清来人的动作,便见他复又出现在面前,只是那张苍白的脸,已然溅上了鲜血。
滴滴鲜血随着脸颊滑下,他却伸出舌头在嘴角一舔,细细品着。
鲁达只觉得面前的少年如同地狱鬼魅一般,身法诡秘、行事古怪。
自知踢到铁桶的鲁达也顾不上身后兄弟的死活,用尽平生力气朝着远处掠去。
这些混迹绿林中的山匪平生最要紧唯有学好逃命一道,只因这世上多得是扮猪吃老虎之人,若是一时不留神看岔了,总要有些保命的本事。
鲁达后撤虽快,却还是在那少年手下受了一剑,虽不伤及要害,也足以让他短暂丧失行动能力。
少年并不追赶,只是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着软剑。
阿若忙将斗篷搭上,轻抚他的后背道:“主子何必如此,这身子怎受得住。”
他却微笑道:“可是,实在畅快。阿若,恐怕也唯有挥剑之时,我能得一刻快意了。”
他这样说着,眉目却黯淡下来。
……
晏蘅见他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及他先前那不寻常地举动,心道:“此人狭邪,若是以后不幸遇见,定要绕开些,免得伤了自己。”
连文冀也不禁唏嘘,“此人出手狠辣无情,也不知师从何派,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传承。”
见那马车重新启程,晏蘅与文冀二人才牵马走出。
晏蘅道,“看来此前也是我们小瞧了此人,能在这偏僻山林中高调行走,看来果然是有所依仗。他那属下还未出手,但这少年便如此,想来那守护身侧的,也定然是一位高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那雪地中的尸体。
她蹲在一旁细细观察那喉间的伤口,“实在是柄难得的快剑。若是我也能习得这样的功夫,亲手将那日参与屠杀之人尽数手刃便好了。”
文冀见她站了起来,本以为她是要上马离开,岂料她从身侧抽出短剑,朝着那地上尸首的心口处扎了下去。
“小姐?”只因她动作干脆利落,面上却又实在淡漠无情,这下连文冀也有些诧异。
“文叔叔,这样浅的创口,若是没死透怎么办呢?”她平静问道。
“这……”文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那便合该他逃过一条性命。”
“不行。”她抬起头道:“若我杀人,定要让对方痛快地死去,绝不留这万分之一的生机。”
她虽只是嘴里说着,看起来又确像是朝那几具死透的尸体泄愤,文冀却不由生出畏惧之感。
可转眼一看,晏蘅眼中却又盈满了泪水,仿佛方才冷静开口的人并非是她,“文叔叔,那些人是如何对待晏府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忘。我若是一时心软,又如何对得起地下亡魂?”
她本就随她阿娘生了一副江南女子的清婉相貌,只眉眼之间存着英气,看起来同她叔父晏书倒有两分说不出的相似。如今眼眶含泪,便连那仅剩的两分英气也冲淡了,只留楚楚可怜的味道。
文冀见她这副样子,连忙安慰道,“没事的,小姐,还有我在你身后呢。”
晏蘅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尽脸上泪水。
可在文冀看不见的地方,她轻轻将手上沾染的鲜血抹在唇上。
“真是甜的。”她想。
二人本欲离去,晏蘅原落后文冀半步,却听见一旁的密林里传来声响。
她悄悄靠近,隔着枝桠一瞥,原来是那方才逃走的鲁达,他的脚筋被少年挑断,如今只能用双手摸索着前行。
“文叔叔,那里。”
文冀凑了过来,正想开口询问,她轻声道:“有人。”
文冀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也认出鲁达,“是方才那人,小姐想如何处置?”
“文叔叔,若是留这样的人活着,不知要荼毒多少此间百姓。”她说得诚恳,文冀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好。”他答了一声,然后随手拿起长矛朝那人掷出,锐利的矛头便刺穿胸膛,鲜血染红了一地的晶莹白雪。
鲁达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便匆匆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文冀伸手扯出长矛,在堆积的雪中擦拭一番,又背在身后。
“走吧,小姐。”
晏蘅点了点头,眼睛却亮起来。
那一日风雪极大,不过一会,这些尸首便会被大雪掩埋。
晏蘅同文冀也终于抵达了春河镇。
文冀循着记忆里师父描述的,找到了关致波的住宅。
两人叩门。
一老叟打开府门,见二位生人,颇有些疑惑,“恕老夫眼拙,您二位是?”
文冀拿出自己同师父的信物,“想必是关师叔。在下文冀,是您故旧宋马之徒。这位是我……一位故人之女,我们此行,便是来求学的。”
关致波听了宋马二字,当即态度便缓和许多,连连请他们进来。
二人随关致波进了宅子,才得见这府中天地,堂前桃李、园中菜蔬,俨然世外桃源一般。
他一边倒来茶水,一边念叨,“早知你们要来,今早该去屠户那里买两斤肉。今夜便只能委屈你们随我吃些素斋了。”
文冀连连摆手道,“无妨,我们随关师叔用膳即可。”
晏蘅见状也上前拜见,“关……关先生,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关致波一双老眼在她脸上扫过,这才爽朗大笑,“该叫关师父啦。”
晏蘅尚有些错愕,他已转身朝文冀道:“既然你是宋马的徒弟,自然知晓当年我曾欠你师父一个承诺的事吧。如今,这个承诺可是用掉了。赶紧回去告诉那老东西,我如今是无债一身轻喽。”
文冀道:“路上已然送信告知家师,不过,家师尚未回信。”
“管你那么多,反正我可是信守承诺了,管他回没回信。如今可由不得他,谁叫他认了你这么个弟子呢。”
文冀无奈道,“也罢,那便如此吧。”
晏蘅见文冀朝自己眨眼睛,心中领会,转身朝关致波行了一礼,“关师父,请受徒弟一拜。”
关致波点点头,捻起一把花白的胡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晏蘅。”
他正了正身子,“晏蘅?那你与京都晏家是什么关系?”
晏蘅并未隐瞒,“晏墨是我的父亲。”
关致波似是惊了一跳,随后长叹一声,“原来是那老家伙的孙女,罢了,合该是缘分一场。明日起,你便跟随我习武吧。”
晏蘅恭敬地行了师徒礼,“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