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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离 ...


  •   碧空如洗,霜林雪幕。

      林间有踩雪之声传来,偶有枯枝折断的响动惊起栖息在松枝下的鸟儿。

      听脚步声,大约是七八个成年男子。想来都是习武之人,步伐整齐,下脚也比寻常人轻些。只是这步履急促,手中兵刃破空之声闷闷,想来并非善类。

      踩断松枝的,是一幼女,慌不择路,仓皇逃离。她急促的呼吸声透过凌厉的风,传入奚秋的耳朵。奚秋煮茶的手一顿,将手中茶具重重地放在一旁。

      他冷哼一声,“为难一个幼女,不免失了学武的初心。”

      他缓步从林中小屋行出,那幼女正好逃至此处,想来也是因为见到袅袅炊烟,断定有人居住。

      奚秋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可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一桩——仗势欺人。小小幼女,身量不齐,别说是成年男人,纵是碰见年龄稍大的少年郎也难以挣脱。

      几个虎背熊腰、训练有素的大汉,偏生要围攻一个小小女娃,实在有失体面。

      “小姑娘,到我身后的屋子里去。”

      “多谢。”她没有分毫地犹豫,径直小跑着进去。

      奚秋也为这两分果断而侧目。

      看她装束,即便不是王公贵族,也是三品以上大员家中受宠的女儿。单单一双绣鞋,用得便是上好的云纹锦——可谓寸寸千金,有市无价。

      奚秋心中越发沉重起来,这足以说明那身后的追兵,身份定然不简单。

      “既如此,那便只有不留痕迹了。”他握紧了腰侧的剑。

      “是否见到一个大约这么高的小女孩从此处跑过。”为首的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奚秋面上不显,只作寻常百姓模样,“似乎朝着那边过去了。我也没瞧见人,只听到脚步声。”

      那人答了一声“嗯”,佯装离去,却在奚秋回头的那一瞬出剑。

      显然,他们不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不料奚秋早有打算,手中的剑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猛地朝后面刺出,直入那人命脉。

      惊变陡起,其余人等迅速反应过来,这小屋的主人可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寻常百姓,于是相视一眼,默契地朝着他攻来。

      可惜他们反应的过程已然失了先机,那奚秋又是个心硬手快的,只见一道剑光闪过,这白雪之上,已然落尽一簇簇红梅。

      奚秋随手捏起一截衣角,将剑上的血迹拭尽,然后转身走进屋中。

      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地上随意扔着浸染了血迹的布条,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奚秋不禁发笑,“怪不得她先前如此果决,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谋算好了要借我拖延些时间,罢了罢了,就当是给你‘做了嫁衣裳’吧。”

      他提起放在屋角的铁锹,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冬日杀人埋尸,实在是一桩乐事。不必担忧尸臭,不必担忧血流不止,更不必担忧有人上门。

      只因这雪,实在是最好的掩盖物。只消一时三刻,所有痕迹便化为乌有。

      ……

      那位逃走的小姑娘,便是晏家独女晏蘅。

      晏氏一族以军功立身,代代骁勇善战。到晏墨这一代,也算是人丁凋敝,只有晏墨、晏书两兄弟。

      她的祖父因为一身匪气、不通文墨而为同僚所嘲笑,故而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书”、“墨”,便是想彰显自己也有几分才气。

      不成想刻在骨子里的血脉是变不了的,两个儿子都随了父亲,一心舞刀弄枪,而对那些书文经义弃如敝屣。

      晏书年少时在京都也算是风流倜傥少年郎,赢得无数芳心。可后面不知经历了什么,自请戍守边关,不再归来。所以晏蘅自出生便极少见到这位叔父,只听说他“夜剌将军”的威名足以护一方百姓平安。

      晏蘅的父亲便是留在京都承袭爵位的晏墨。

      晏墨在及冠时,终于如愿娶到了姑苏慕容氏的女儿慕容清,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自此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好不恩爱,于是很快便有了晏蘅。

      说晏蘅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是毫不夸张的。

      她随父母入过宫,见过尊贵的皇室宗亲;去过大漠,一览长河落日的壮阔;泛过江南的小舟,听采莲女哼唱渔歌;行过九曲回廊,走过曲径通幽……许是上辈子行善积德,她生来便是要享福的。

      只叹世事难料,突如其来的一场灭门惨案,将她的生活彻底打乱。

      没有幕后,没有主使,无从查起。这群人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京都,目的清晰,分工明确,用着最狠辣的招数,连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都不能唤起他们三分良知。

      乌云蔽日,不见光明,这是晏蘅最真切的感受。

      自林中小屋逃出后,她几乎是强振精神,身上被杀手划伤的伤口不断朝外面渗着血,将那银华料子的小衣染作火红。

      看见奚秋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那群杀手定会折在此处。其一,这林间小屋偏僻难寻,前后无人烟,寻常百姓不敢独自在这野地生存;其二,那奚秋出门时,右手按在腰间,并不随身体起伏而动,说明他经过长久训练,已成习惯;其三便是直觉,晏蘅出身武将之家,那股子肃杀之气,她曾在军营的叔叔伯伯们身上见到过。

      她不敢赌人性,不敢赌奚秋一定会救她,可纵然是救下了,他若是生出别的心思,自己决计难以逃脱。与其相信旁人,晏蘅更喜欢把求生的机会把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她选择逃离。

      晏蘅从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潦草地塞进嘴里嚼着。

      想来,失却先机,他们增援时也定会有所顾忌。

      这段时间,便是晏蘅寻求助力的最佳时机。

      冰冷的雪水从喉间流入,她才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此地不可久留,必须想个办法早点回到街市上,这样那些“见不得光”的杀手才会有所收敛。

      晏蘅紧握拳头,尖利的指甲便戳进血肉里,她借此才能让自己清醒几分,不致在这雪中昏倒过去。这样的天气,睡过去就是死。

      奚秋极隐秘地跟在她身后,见她种种动作,方知这并非是个身娇体弱的贵门小姑娘。

      只是这雪林范围甚广,若是照这样走下去,恐怕还没出去便先丧命于此了。

      奚秋见她行路艰辛,脚步越发蹒跚,原只想帮帮她,便轻咳两声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刚准备说明来意,却不料这小姑娘像是受惊的野兔,“咻”地一下跑了出去。

      晏蘅一边跑一边想,“此人是何时跟在我身后的,莫非林中那人并未将他们尽数处理掉。看来,还是我过于松懈。”

      奚秋极容易地跟上了她,“小姑娘,别跑了。”

      晏蘅心中忖度来人的意思,想来若是杀手恐怕早已亮起屠刀,于是渐渐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待他走近看清容貌,才惊道:“是你!”

      奚秋哭笑不得,原是可以见死不救的,偏偏见她一个女孩儿奔逃,生了不忍之心,却不想两番被她误解。

      “雪茂林深,前路茫茫。你如今身上有伤,是走不出去的。若是你愿意,可以先在我这林中小屋养伤,待你好些再走。”

      晏蘅不卑不亢道:“多谢前辈美意,只是我还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做。蘅,身负血海深仇,一刻不得停歇,否则如何对得起亡人。”

      奚秋见状也不强求,“如此,我便将你送至雪林外的村落,就当结个善缘。”

      晏蘅闻言直接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拜了一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蘅终身难忘。”

      奚秋虚扶了一下,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那……便得罪了。”

      他探手搂住晏蘅的腰肢,朝着远处飞掠而去。

      晏蘅虽心智成熟,却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猛地与人这样亲近,心中仍是忐忑。

      她听见耳侧掠过的林风呜咽作响,鼻翼却全是男子身上松枝的寒香。那气味并不浓烈,只是隐隐约约、疏疏袅袅,仿佛随时都会随着林风散去。

      须臾间已到雪林外的一处矮坡,隔着“流淌”的雾气,可以看见远处的院落与屋子。

      晏蘅再次拜谢,“多谢前辈几番相助,只是我还不知道您的姓名……”

      奚秋爽朗大笑道:“山野村夫,每日看看雪、喝喝茶罢了,没什么体面名字。你若想要知道,便记得我单名一个秋罢了。至于……前不前辈的,我看你年岁尚小,恐怕十三四岁的模样,我虽稍长于你,也不过二十有六罢了。看得起,叫声秋大哥便罢。”

      晏蘅也不扭捏,“秋大哥!”

      “我观你小小年纪,胸中自有沟壑,想来往后的遭际不会太差。若是有缘再见,希望不会再如今日仓皇逃命。如此,便别过了。”他抱拳告辞,然后转身离去。

      晏蘅见奚秋的身影消失在雪林的尽头,这才朝着远处的村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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