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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计之计划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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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开始的决意之日。
顾青杳拎着食盒,在软禁巴沙尔的帐外接受检查。
饭食还是一如往常的粗茶淡饭,她也是一如往常的毫无夹带。
看守的突厥侍卫一挥手,就放青杳进去了。
巴沙尔仍是不吃东西,只是喝一点凉水,瘦的肉眼可见。
青杳诉苦说他要是不吃东西,她也得跟着饿肚子。
巴沙尔从鼻子里哼出嗤笑一声,瞟了青杳一眼:“舅舅能饿着你吗?舅舅饿死他自己都不会让你饿着。”
青杳忍不了巴沙尔对她这个阴阳怪气的态度:“你对我有意见。”
巴沙尔正眼看她:“是,怎么的?”
“我不跟你计较,”青杳把食盒放下,自己也盘腿往地上一坐,“你是小孩子。”
巴沙尔几乎就是在长安长大的,汉话说得很利索,一点口音都不带:“我看你就是理亏,吊着我舅舅,你就是仗着他喜欢你在利用他!”
青杳心里有点憋得慌,但是她还是镇定住了:“那是我和他的事,我犯不上跟你解释,犯不上跟任何人解释。”
巴沙尔不依不饶地说:“如果舅舅不拿你当自己人,就不会让你来了。”
青杳不忍了,伶牙俐齿地反唇相讥:“怎么着,你是替他抱不平还是跟他同病相怜?”
这一句彻底把巴沙尔堵得噤声儿了。
青杳乘胜追击:“就因为你是王子,他是国舅,你们喜欢谁,人家就必须也得喜欢你们么?”
巴沙尔突然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而他此前并没如此考虑过,突然理亏。
青杳当然是见好就收,毕竟她今天并不是来斗嘴的。
她从米饭里扒拉出一颗龙眼大的药丸递给巴沙尔:“呶,你舅舅让你吃的,省得你一会儿头晕眼花的耽误事。”
巴沙尔赌气似的看了青杳一眼,接过那颗药丸子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一个包来。
这是阿闼婆调配的补充体力的药丸,青杳趁他左一下右一下艰难咀嚼的时候,从怀里摸出一把桃木梳子:“你舅舅让我给你梳梳头。”
巴沙尔的药丸子才嚼了一半,听闻此言“嘎”了一声:“为什么?”
“他说得看上去精神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穷讲究,哪怕去讨饭还得换身新衣服呢。”
于是巴沙尔就乖乖让青杳给他梳头发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公报私仇,头发被她撕撕扯扯的,痛得巴沙尔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把那一头打结的头发梳通顺了,青杳自作主张地挑了两绺给巴沙尔编了一条小辫子,自觉很满意,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
巴沙尔伸手去摸后脑勺的那条小辫子,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一瞥,只见顾青杳把她身后那一根乌黑溜光的辫子给拆开了。
巴沙尔疑惑:“你干嘛?”
辫子拆开,青杳晃了晃脑袋,把一头乌发抖成一瀑波浪,然后探手进去,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匕首来递到巴沙尔面前。
青杳压低声音:“外面搜身还挺严的,我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把匕首藏在辫子里带进来的办法,你拿着吧,万一一会儿用得上呢。”
巴沙尔看看匕首,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你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吗?”
“知道啊,”青杳把匕首放在二人中间的地上后开始整理头发,“你舅舅给我的,我觉得你拿着比我更有用,用完了你直接还给他就行。”
“你知道什么?”巴沙尔那倨傲的语气又上来了,“这把匕首是舅舅的父亲南下前给他的,是家传的东西,小时候我想要来看看,舅舅都不给,就连李瀛问他要,他也不给,现在给了你,你就这么往外送?!”
青杳已经三下五除二地盘好了头发,听巴沙尔这么一说,怔了一下,她知道这把匕首珍贵,说实话,如果这把匕首没这么特别她收着也就收着了,就是因为它不是寻常可以送人的东西,青杳才说什么都不能要。
更何况……更何况,阿闼婆说这东西不祥,带血厄,青杳心里就总是有点惴惴不安。
“舅舅既然给了你,就说明他觉得这个东西应该你拿着,你需要!你不要再辜负他的心意了!”
被巴沙尔这么一说,青杳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她确乎时时都在找机会想把这匕首脱手。
“你走吧。”巴沙尔有点心烦意乱地下了逐客令。
青杳只好把匕首捡起来揣进怀里,好在离开时候是不用搜身检查的,她一撩帘迈出了帐子。
她还有第二项任务。
顾青杳并不知道计划的全貌,她完全是听命行事,杨骎让她给巴沙尔送补充体力的药丸,她就送;杨骎让她到固定的地点去接摩思力王子,然后隐人耳目地把他带到隆真公主的帐子里去,那么她就去接,就带。
只是吹了好一阵的冷风,摩思力王子却迟迟未至。
青杳搓了搓手,搓了搓耳朵,又捂了捂冰凉的鼻尖,今天可能是她人生中最惊险的日子,青杳的小腹有隐隐的疼痛,她知道这是自己在紧张。
紧张,也伴随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兴奋和期待。
杨骎在向她说明计划的时候,青杳觉得他是刻意规避了惊险的部分,只把最微不足道、无关紧要的部分交给了她,仅仅是因为她‘想’参与进来。
以至于她听完,生出了疑问:“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杨骎则是少有的严肃:“那你还想怎样?”
见青杳没答话,他又反问:“你受过训练吗?你那三脚猫比比划划现抱佛脚学来的刀法,我敢让你干什么吗?差不多得了!”
青杳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分量,确实也无法承担更重的责任,于是把杨骎先放到一边,开始一边等待一边在脑海里预演接下来计划中属于她这条线上最重要的部分。
接到摩思力之后,按照之前就踩好点的路线,带着他不引人注目地绕到隆真公主的帐子里,然后自己要去沏茶,在沏茶的时候,真如海会和摩思力说话,而青杳则要负责在茶里下药。
下药,就是属于她最重要、最关键的部分。
“你那天往我眼睛里扬辣椒面的手法挺好的,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回忆起杨骎交代这个任务给自己时胸有成竹的表情,青杳几乎要怀疑他是否带了反讽的口吻。
为了不让摩思力生疑,茶是不能提前沏的,一定要等他入了帐子坐下了,青杳才能开始烧水煮茶。
而且药不能一开始就下,得考虑到对方是个多疑的人的可能性,这第一道茶必得是隆真公主邀请摩思力一道喝了,才能放下他的戒心。
当然也是可以把药下在茶盏上,但也要防着摩思力临时提出来要和隆真公主换茶盏的可能性。
阿闼婆说过,下药就是这样的,是一门很精细的、很精密的、研究人心的技术。
药本身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下药的人和下药的手法。
这里面门道之深,细琢磨的话,一辈子都研究不透。
然而,这个计划轮不到青杳费脑伤神,杨骎直接告诉她在给茶添第一次水的时候,先给隆真公主的茶盏斟满,因为刚才待客是先给摩思力斟的,因此第二道就要反过来,合情合理;添好水后,青杳正面朝着隆真公主而背对着摩思力,这时用手指把药粉抹在茶壶的壶嘴上,然后再去给摩思力添水,药就会顺着水到达摩思力的茶盏中。
这个手法,青杳已经在计划形成后练习过上百遍,她有把握,绝对不会失手。
药是很强力的药,指甲里的一点点就足以迷翻一头牛,不致死,只是让人失去攻击力而已。
至此,青杳的任务就基本上结束了,接下来,在摩思力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控制的时候,青杳只需要陪伴在隆真公主身边,等待有人接应她们离开去安全的地方就可以了,后续的事情都不必管。
青杳绝对不能失手,因为隆真公主是用‘美人计’引诱摩思力前来的,但凡有一丁点闪失,真如海就有可能受到伤害,这是青杳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
她深吸了一口严冬的空气,几乎可以算是翘首以盼,可摩思力就是迟迟未至。
帐子里的炭盆生得多而温暖,穿着棉袍身处其中几乎都要生出微微的汗意来。
魏先生无声地笑,表情几乎是不相信似的,意味深长地看了因惧热而闲闲倚靠在帐门边的高昌济,这身材颀长不苟言笑的青年正盯着脚下的毡垫发呆。
“你说什么,”魏先生还是不敢相信似的,“你再说一遍?”
董骙,现在化名叫做高昌济,没有移动目光,非常冷漠地说:“摩思力比约定时间早出发了半个时辰,据说动身之前还喝了一碗鹿血。”
魏先生还是无声地笑:“真是色胆包天啊……”
高昌济不置可否,他的表情始终是带着些阴郁的,因此魏先生觉察不出他内心的波动,更何况这波动是很轻微的。
魏先生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点像唱歌:“真是阎王不请,自己去……”
魏先生这边的计划原本是摩思力和高昌济一起出发,摩思力去隆真公主帐中把那夫妻之事做实,而高昌济去巴沙尔的帐子把他“干掉”。
只是到最后一刻,魏先生改变了主意,让高昌济干掉的对象从巴沙尔变成了摩思力。
高昌济从来都只执行,不问为什么。
但魏先生似乎好为人师,加之此间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教育的对象,因此他饶有兴致地向高昌济解释他改变主意的考量。
“摩思力蠢钝如猪,扶他上位当然是好控制,不过我并没有在此间长留的打算,所以他于我而言就很鸡肋了。说到底,扶谁不是扶,倒不如卖巴沙尔一个人情,更何况巴沙尔是大唐养大的质子,为长远计,大唐也会不惜力地支持他继承汗位的,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高昌济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在听。
魏先生给他的任务从杀巴沙尔到放巴沙尔,这个动作就足以跟巴沙尔结盟了。
如果没有杨骎的计划在先的话。
董骙,隐姓埋名多时,以高丽剑客高昌济的身份潜伏在魏先生的身边、保护他、取得他的信任,不单单是为了眼前的这个计划,计划里还有更大的计划。
这是个很大的局,从巴沙尔绝食的苦肉计,到真如海主动献身的美人计,都是连环套,所有人都在局里,编织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试图网住想要网住的对象。
“高昌济刺杀巴沙尔”在杨骎的计划里也是要注定发生的,只不过不是杀而是放。
杨骎和魏先生不约而同地选择牺牲摩思力而扶持巴沙尔。
董骙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新任的鸿胪寺卿魏强有三分公子杨骎的风度和作派,彼时他就觉得蹊跷,明明魏强比杨骎年长十岁,若说像,也该是年轻的像年长的,怎么会反过来?
不过现在的高昌济已经不纠结了,他只是微微讶异,杨骎和魏强在行事的思路上确乎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不过也许他们追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并不能说明他们就是一路人。
总之,高昌济该动身去投入这个计划属于他的部分了。
炭盆的火苗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但却同时引起了魏强和高昌济的注意。
他们一个是被追杀、暗杀过很多次的人、一个则是杀过很多人,对危险和死亡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
只一刹那间,刺客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不大的帐子,雪白的刀刃光影浮动地全部向着魏强一拥而上,而高昌济几乎是本能般地拔剑而出挥洒抵挡。
四五十名刺客车轮般地碾压过来,这绝不是魏强遭遇的第一次刺杀,但这一回却几乎没有了生还的余地,但是高昌济只知道魏强不能死!
他手里还掌握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关乎着父亲能不能平反,以及他能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
这是为什么他卧薪尝胆一般地蛰伏在魏强身边,保护这个曾在父亲倒台时落井下石的仇人!
杨骎和他,一兄一弟,一明一暗,计划了那么久,部署了那么久,总算把魏强逼到了绝路上,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高昌济剑起剑落挑翻了七八名刺客,然后一把揪过魏强拦在身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他做屏障。
在心跳几乎擂破胸膛的对峙中,高昌济心想这刺杀不是属于计划的部分。
计划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