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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轻拢慢捻抹复挑 ...


  •   青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骎的问题,他看上去轻描淡写而又云淡风轻,可是青杳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简直无法承受继续待在他的身侧,她只想远远逃离。

      青杳站起身来,很是束手无策地原地转了一圈,既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向杨骎讨主意:“你受伤了,得给你找大夫吧。”

      青杳似乎找到了逃离的契机,立刻奔着门口而去。

      “回来,”杨骎的语气不容拒绝,“外面还乱着,你哪都不许去。”

      逃跑失败了,青杳惴惴地在门口顿住脚步,无奈地转过身来。

      杨骎看着青杳,她和他离得不远不近,就像她刻意保持着距离。

      “我不需要大夫。”

      我需要的是你。

      但是后面这句话杨骎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今晚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

      “这里应该有药箱,让我想想放哪儿了。”

      杨骎试着站起身,但是手掌一借力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角抽抽了一下,青杳见状忙说了句“我来”,然后在杨骎的指挥下,翻箱倒柜地找到了药箱提到了他的跟前来。

      青杳看着他手掌中间那道刀伤,咧得很叫人无法直视,忙说:“得打盆清水给你清洗伤口。”

      说着立刻起身在屋里找起清水来。

      杨骎很享受地看着顾青杳像个陀螺似的为自己跑前跑后。

      青杳端着水盆,急着回来,却被脚下一滩血滑了一下,差点仰面摔倒在地,好在最后稳住了脚下,但盆里的清水无可奈何地洒出了不少,青杳端着水盆,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杨骎伸出手去招呼她:“慢点、慢点、别摔着。”

      青杳小步挪到杨骎身前,仍是不敢看他,只把水盆放下了。

      “你不帮我吗?”杨骎伸出手,伸到青杳面前,像个小孩似的撒娇,“我手不方便。”

      青杳现下心乱如麻,脑子里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几乎是本能地蹲下来,然后撩起水帮杨骎冲洗手掌上的伤口,盆中水瞬间就成了鲜红色。

      但青杳哪怕面对着一盆血水,恐怕也要比面对着杨骎的目光轻松些。

      “我赢了。”

      杨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里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为你拦过棍棒,我给你挡过刀子。我赢了。”

      青杳停下手里的动作,反应过来杨骎说的“他”指的是罗戟,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是直接承认他赢了?还是……告诉他和罗戟之间不存在比赛,因此也就无谓输赢?

      这是杨骎第二次救她了。

      第一次她后知后觉,这一次是她亲眼所见。

      她总想报答他、还他的人情债,可每一次都再欠一笔新的,越欠越多,越欠越大。

      青杳低着头,用手帕擦干杨骎手上的血水,杨骎说什么她始终都没有反应。

      杨骎很是怅然若失:“你呀,我一跟你说真心话,你就装聋作哑。”

      他既这么说,青杳决定装聋作哑到底。

      杨骎的手下送来了煮沸的酒,青杳在杨骎的示意下帮他冲洗伤口,既不忍心看那被刀刃割开翻卷皮肉的手掌,也不忍心看他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那个瞬间青杳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就好了,这样只要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忍痛就好,不必像现在受着良心和愧疚的折磨。

      “当年女学里教过怎么包扎伤口没有?”

      青杳看看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又看看杨骎的伤口,抬起双眸看了看他的脸,摇了摇头。

      杨骎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失策了,当年拟课程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教这种实用技能……这回开学你记着提醒我,说什么都得教了。”

      在杨骎的口头指导下,青杳将那止血愈创的药粉密密地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扯了纱布帮他包裹伤口。

      杨骎痛得大汗淋漓,又要顾及面子咬牙死撑,时不时还找茬:“哎哎,你怎么手底下没轻没重的?公报私仇呢?”

      若放在平时,青杳定是要顶回去的,只是当下她也知道本就是自己理亏,是以此刻杨骎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对不起,我轻一点。”青杳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用纱布把两边压紧,不然稍微动一动就散开了。”杨骎用左手指指点点给青杳做示范。

      青杳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眼眶中竟涌出两大滴眼泪,顺着鼻尖滴落到杨骎的伤口上。

      “嘶——”杨骎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眼泪可是咸的,你这是往我伤口上撒盐呢!”

      “对不起对不起……”

      青杳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连声地道歉,双手虚捧着杨骎的右手,触也不敢触,碰也不敢碰,她恨自己此刻除了说对不起什么也做不了。

      杨骎那疼原本就是三分真的七分演的,见青杳为他掉了眼泪立刻心中大为不忍,但又小小地氤氲出一股坏劲儿,他就是想让她心疼自己,为自己掉眼泪,他这样心系于她,她却始终不冷不热,这回让她好好的后悔内疚一下,好好想明白究竟谁才是对她好的人,谁才是值得追随、值得托付的人。

      “不怕的,”杨骎安慰她,“小伤。”

      说完,杨骎伸出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抹去,还用右手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却无意将伤口上的血也蹭在了鼻尖上面,使她看上去多了一丝凄艳的美感。

      杨骎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的,看青杳也有了重影儿,体内也有种发沉的感觉,让他口干舌燥。

      青杳也觉得他的手热得诡异,觉出不好来,她伸出手去探了探杨骎的额头:“你发烧了?”

      “我没有。”杨骎摇头否认。

      比发烧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杨骎看着青杳,她的瞳孔一如既往地清澈,里面映出他的倒影来,他被体内莫名的一股欲望驱动着,想要凑得近一点,更近一点,看到她的双眸深处去。

      青杳只觉得杨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像是个清醒的样子,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扶住他的肩膀把自己的太阳穴在他的太阳穴旁边贴了贴。

      “你真的发烧了。”

      青杳确认了,因为杨骎此刻的额头烫得吓人。她想要起身去帮他拿一块湿帕子,却被他左手扣住了手腕,右手臂轻揽,虚虚地圈在了怀里。

      刺客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太子和公主都安然无恙被送到安全的地方,有可靠的人保护着,外面的局面算是控制住了,刺杀没有外溢到抱月楼以外的地方,今夜的闹剧总算是告一段落。

      杨骎允许自己休息片刻。

      压力卸下来了,刚才被理智和紧迫压制住的药劲儿就上来了,他的身体里现在像是游走着一条火龙,到处乱窜,左突右撞,扰得他心神烦乱。

      可偏偏,顾青杳就离自己咫尺之遥,佳人在怀,而他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欲望、邪念、感情,三股力量汇聚成一湍急流,让他憋得很痛苦。

      顾青杳身上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水仙花香气,淡淡的,时隐时现,有时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能闻到,凑近了反而没有了;有时,就像现在,那股香气细细的,幽幽然地在吸引人靠近,寻找它的源头。

      杨骎靠得越来越近,让青杳逐渐觉得不妙起来,她很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语气有些急促地说:“先生,请您别这样——”

      这句话让杨骎的动作骤然止住了,两个人都那么窒了一下,然后杨骎的额头重重地贴到了青杳的肩头。

      “先生!您怎么了——”

      青杳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推开他的时候,已经推不开了,她只能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勉力支撑着,把自己的躯体当做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触觉的架子,单就是这么给他靠着。

      杨骎的意识还算清明,只是欲望在撕扯他的道德。

      青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灼热而滚烫,温度从他的体内传递出来,让青杳觉得有些不安,她害怕她单薄的力量无法阻挡他,从而酿成某些无法挽回的错误。

      而她又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那个山羊胡子的胡商,在给你敬的酒里放了东西……”杨骎轻轻地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青杳的身上。

      青杳只能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顺着他的话回应:“我知道……”

      杨骎哼哼了一下,像是犯困的小孩子,额头在青杳的肩头上蹭了蹭:“你不知道,这些下作的小把戏,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我没喝。”

      “我知道你没喝,还好你没喝,我趁你不注意,把咱俩的杯子换了。”

      杨骎还想往青杳身上贴一贴,却突然被青杳推着肩膀给扶起来了,让原本已经晕晕乎乎、摇摇欲坠、飘飘欲仙的他吓了一跳,短暂地清醒了。

      “你说什么?你把杯子换了?”青杳花容失色,“你喝了?!”

      杨骎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青杳不依不饶:“你真的把那个酒喝下去了?那里面下过药的!”

      杨骎笑着收不住:“我不喝,就得你喝了。”

      青杳看着杨骎这副五迷三道的样子,一时又急又气,急忙伸手解开袍子的领口,把领子里塞的那块手巾掏出来给他看:“我有这个呢!袖子一挡,酒就倒在手巾上,下药怕什么,下毒都不怕!”

      杨骎低下头去看了看那块潮漉漉的手巾,又看看眼前尚有重影儿的顾青杳,无奈而又自嘲地笑了,他还以为傻兔子真的傻呢,原来是鬼灵鬼灵的玉兔精啊!这么有经验,看样子都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杨骎大为欣慰。于是笑意更盛,像是喝醉了,更像是犯傻。

      青杳看着他不清醒的样子急得哭腔都出来了:“你傻不傻呀,你就这么替我喝了?我以为你有你的方法呢!早知道……早知道……我哪能……我哪能……”

      杨骎伸手去捏她的脸:“对你,我哪有方法?全是真心……”

      青杳顾不得回应他,忙拖拽着杨骎使劲儿拍他的后背:“你快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多喝水……不行来不及了,我给你找碗醋去!”

      说着就要站起来,被杨骎扣住手腕给拉住了。

      吐?在刚喝完酒就已经抠嗓子吐过一轮了,要不然哪能等到现在再发作。

      现在真是使什么招数都晚了。

      唯有她是解药。

      杨骎左手扣住顾青杳的手腕,右臂一揽把她揽入怀中,两人就这么脸颊蹭着脸颊,胸口贴着胸口的相对而坐,青杳脑中警铃大作,连带着身上的每一块骨头和肌肉都高度戒备地紧绷着。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把这个人推开,然后再狠狠地抽他一巴掌把他抽醒,有必要的话再兜头浇一盆冷水上去,可是她却不知为何做不到。

      这个人刚才为她挡了刀子。

      这个人不仅从前救过她的命,刚才还为她挡了刀子。

      她若是推开他,算不算是不识好歹,算不算是以怨报德?

      青杳的心里很矛盾、很紧张。

      杨骎的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他现在被本能驱使着,被她身上清冷的幽香吸引过去。

      青杳蛄蛄蛹蛹的,想尽量平稳地从杨骎的臂弯里钻出来。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被她左右来回细细地蹭,更像是无意识地挑逗,反倒令杨骎体内的邪火一簇一簇蹿得更猛烈了。

      而青杳也在这有限的动作幅度和高度的肌肉紧张下,小腿突然抽筋了。

      她原本调动起来全身的警觉、戒备和防御,想要把自己化作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架子给他靠着,这一下猛地卸了力道,失了平衡,原本只是将将与他挨在一起的身体失了控制,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两股之间。

      杨骎只觉得幽虚的怀抱突然在胸口和腰腿间落了实,淡淡的水仙花香气弥散开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接住了她的落势,赶在她像一只脱兔一样逃跑之前,手臂使了三分力气将她在身前箍住了。

      青杳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她觉知自己恍如掉入了猎人的陷阱,而这个陷阱她早就看到了,可是她却还是好奇、却还是贪婪,终于掉进去了。

      她该作何反应呢?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她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杨骎用左手搂着她的腰让她和自己贴得更紧密了一些,他能感受到她的紧绷和不知所措。

      “别怕,”杨骎把头埋在青杳的颈窝,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杳杳,咱们就这样待一会儿,好吗?”

      面对杨骎的请求,青杳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颤抖。他的身体滚烫,哪怕隔着棉袍的布料,那热力依然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连带着他的呼吸也是灼热的,仿佛随时都能把青杳的身躯化为一捧灰烬,青杳已经说不上来自己是怕、是烫还是疼。她尽可能让自己像一尊无欲无求的塑像一样,可是却控制不住胸腔里如擂鼓一般的心跳,那剧烈的跳动几乎要炸开她的胸膛。

      心跳将心事袒露无疑,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甚至希望此刻的自己连呼吸都不要有,因为但凡自己这尊塑像乱一丝、慌片刻、摒不住,他就知道了。

      但凡她意动,就带上了欲拒还迎的味道。

      杨骎滚烫的嘴唇贴在了青杳的颈间,似乎那里有清凉的甘露,而他是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

      一滴甘露,足以活他。

      杨骎抬起左手解开了青杳头上那根黑色镶银鳞边的发带。

      她的头发一泄如瀑,如凉滑的绸缎洒下来,杨骎把手指伸进她的发丝间轻抚,想到那一句“卫后兴于鬓发,飞燕宠于体轻。”

      而顾青杳二者兼备。

      杨骎用手指代替了眼睛,从她的头发一路顺滑而下,指尖贴在了她的肩胛,然后沿着她的脊柱一节一节、一寸一寸地细细抚触下去,感受她在自己的臂弯簌簌轻颤。

      青杳伏在杨骎的身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还知道此时此刻,如果自己的感受是真的,那么也就意味着坊间关于他不能人道的传闻是假的。

      他于她而言,也就更多了一份危险。

      那日被父亲点破了她在杨骎面前的无状行径后,青杳后来心下细细想来,找到了原因。

      她一直以为他是不能的。

      尽管他流连烟花之所,尽管他名声风流狼藉,尽管他成过三次亲又和离了三次,但这些无一不都说明,他是不能的,他只是必须用这些外在的手段来维持男子的自尊。

      所以在青杳心里,他就是一个没有性别的长者。

      他救过她的命,所以他不会用武力伤害她;他没有性别,所以也不会像罗剑和刘子净一样用男人的方式伤害她。

      哪怕在腊八初雪她发着高烧的那个夜里,哪怕他用那样的方式喂她喝药,她都觉得他是不能的。

      她怕他,畏惧的只是权势。

      她不怕他,因为她有恃无恐,她知道他不会也不能伤害自己。

      他没有性别,因此也就没有欲望。

      所以她和他走在一起,有时避嫌,有时也不太避。

      因为青杳很清楚,她对他、她和他,不可能产生出像她和罗戟那样亲密的情感。

      可是现在,青杳过往建立在那个认知上的、相信的、以为的,已经全然崩塌了。

      “你害怕我?”

      他的声音带着滚烫的热度在青杳的颈间、耳垂和面颊四散开来。

      杨骎的右手受了伤,手臂横腰拦着青杳,左手却扣住了她的右手腕,拇指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感受她血脉的跳动。

      然后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

      顾青杳的手并不是柔嫩无骨的,她有修长的指节,手掌干燥很有韧劲儿,他摸到了她中指上因为大量写字而磨出的笔茧,小小的,圆圆的。那是灵巧、下笔力千钧的手。

      杨骎将埋在顾青杳颈间的头抬起来,突然抓起她的手拉近到他的胸膛。

      青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拽得回过神来,小腿抽筋的劲儿已经过去,她已经随时可以反抗和逃离,却不料自己的手被杨骎握着按在了胸膛上。

      她多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又怎么比得过他的力气。

      青杳的眼眶发热。

      “帮我个忙。”

      他像是请求,更像是命令。

      青杳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抵触这个请求和命令,她摇头。

      青杳不知道如何拒绝才能让这拒绝更容易接受一些。

      可是拒绝就是拒绝。

      拒绝是没有协商空间的。

      “不。”

      杨骎把青杳从自己的身前猛地推开,动作很大,但是力度却很轻。

      “那就一边待着去。”

      一整个晚上,杨骎一边劳神劳力,一边对抗着自己的欲望,原本他以为顾青杳可以成为一副解药,可岂料她成了一副药引子,催发出他说不出口的痛苦和折磨。

      青杳被杨骎推到一边,看到他跪在地上,躬着身子,蜷成一团的样子却不免担忧,她踯躅地靠近他一点,又犹豫地退回去一些,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试探着问:“先生——”

      杨骎以手握拳拄地借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碰我。”

      然后又颤巍巍地补充了一句:“我肚子疼。”

      他这托辞让青杳顿时了然于胸,知道那山羊胡子的胡商下的媚药已经到了最后发作的关头,除了把这邪念疏导出去,别无他法。但鉴于杨骎多少是在代己受罪,为了不让当事人难堪和尴尬,青杳懂了也要装作没懂。

      “先生,我还是去找大夫,或者去找个什么人帮您吧……”

      青杳本来也是个心软之人,到底见不得杨骎受罪。

      “什么人?我让你帮我你又不肯!难道你想让别人看我出丑!”

      他这句话,显然是真情实感地说气话了。

      青杳沉默。

      “你躲远点,背过身去!”杨骎斩钉截铁地下令,旋而那语气又突然脆弱下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失态的样子……”

      青杳很是知情识趣地站起身来,远远地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去了,顺手抄起了碧秋云那把琵琶。

      斗室之间,二人相背而坐,杨骎忍受着要爆炸的痛苦,看青杳古井无波的身影投射在墙上,被月光和烛光勾勒出清秀的五官轮廓和玉致玲珑的曲线,他伸出手指去触那影子,触手却只有墙壁冰凉,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青杳横抱琵琶,拨片捏在指间,轻轻拨了一弦。

      她想起那首《破阵子》。

      然后这曲子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她的脑海流淌到心底,从心底流淌到指尖。

      那是她唯一烂熟于胸的曲子,也是他只作了半阙的曲子。

      十年前的她昼夜练习此曲,只为能跻身他一席难求的音律课;

      十年后的此刻,她手起指落,不敢有片刻停歇。

      因为她知道此刻身后有一个人在调动全副的自控力压抑着哀叹和呻吟。

      他不想让她听见。

      那她就不听。

      嘈嘈切切,呕哑嘲哳,《破阵子》谱写的是千军万马踏破敌营的英雄豪气,她已经弹过千百遍。

      青杳越弹越熟练,越弹越快,后面弹至兴起,她要续上这《破阵子》的下半阙!

      她想象铁血边关,鸣金收兵,踏破敌阵的豪壮化为埋骨疆场的挽歌,化为朔风呼啸的哀鸣,化为征人思乡的小调。

      轻拢慢捻抹复挑。

      杨骎想象顾青杳拨动琵琶弦的手指。

      他就这样在愧疚、自责中达成了喜悦的满足,同时也怀有了一股极大的负罪感,因为他在脑海里亵渎了神女。

      青杳一直反复在弹这首《破阵子》,几乎弹奏了整整一晚,直到长寿郎站在门外向杨骎报告说一切已经清场结束的时候,拨片已碎,琵琶弦断,青杳的指尖在滴血。

      结束了。

      上元灯节的一切,这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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