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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谈笑间、达成共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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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入学宫的门槛,青杳仍然不知复试要考的内容是什么。
而且这一次的搜身检查较之上场考试而言,简直可以算作是潦草敷衍。
仍是学宫正门左右两侧的一排耳房,这次助教们只要求将文具摆在书案上一一给他们过目即可;搜身也只要求脱去外面的披袄和大氅,由老嬷嬷们自肩头到手臂、腰腹、臀腿迅捷地捋过一遍便宣告结束,并没有要求进一步的检查。
前场故意拖延青杳时间的那位老嬷嬷也并没有出现。
青杳如今已不会觉得这是自己单纯走运,她更偏向是这背后发生了什么自己所不知、没有掌握的信息,而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
所幸令她感到心安的是这一场应考的考生均如她一般,经过简单地检查后就被分成几队,由助教带领,由学宫西侧绕过南湖来到万寿堂以北的益寿堂。
益寿堂在多宝山南面的山腰间,和小庙妙觉寺离得不远,是一处幽静的院落。初晨的阳光从东边铺进益寿堂的正殿,光明满室,殿内生着炭盆,里里外外都暖洋洋的。青杳随着众人将披袄和鞋靴脱下置于偏殿,又净了手脸,有年轻的宫人捧着熏香炉将考生们身周熏了一遍后方被允许进入正殿。
益寿堂是一座圆形的大殿,在女学读书时,平素来了有学问的先生开课讲经,便会安排在这里,大家都拿着蒲团三五成群地正坐在先生身周聆听;包括绘画和音律,如果选课人数多的话,也都在益寿堂授讲。
此时的益寿堂中已经按照三-四-三的阵型摆好了十张长条书案,而每个进入正殿前的考生都要在助教捧着的广口银瓶中拈一张花笺出来。花笺上写着“诗”、“书”、“文”、“策”、“画”的字样,拈出同色字样花笺的考生就会被助教带引到同一张长条书案旁边去。
青杳拈到一张“文”字样的花笺,跟着助教走到靠东侧的一条书案边,青杳看明白了,这一场是按照花笺字样将五十人分成了每五人一条书案的小组,陆陆续续和青杳同组的考生被引过来,青杳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几人,看上去都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妇人,较十几岁的少女脱去些青春稚气,倒是有了些沉着与阅历,有一位明显年岁要更成熟些,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可岁月在她身上更沉淀出一份别人没有的从容和笃定,看上去很是有股大将之风。再看她衣着打扮,得体大方,但并未有珠光宝气加身,青杳不由得猜测这位大约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只是不知何故会来选考女学师。
夏怡没有和青杳分到一组,而是在最正中央的那条书案上,她们那一组抽到的花笺都是“诗”。
考试尚未开始,彼此尚不认识的众人彼此都有些尴尬和拘谨,青杳听到邻桌在悄声讨论着这场考试会以什么形式展开。
有人主张说这一条书案上的人便是对手,每桌以花笺为题,只取前两名进入第三试;
也有人说,一共十条书案,五个花笺主题,恐怕是要以组为单位,两两笔试,赢的那一组全员进入下一试,输的那一组全员淘汰;
众说纷纭,凑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迷雾似的的紧张情绪。青杳没有参与讨论,心下也并不想为这些多费思量,左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不成功,便成仁。
嗡嗡的讨论随着一组身着凝夜紫学官官服的监考官们进殿而瞬间鸦雀无声。
监考官们似乎也早已分工明确,径直地走向各条书案,每位监考官身侧还配着一名助教。
身着绯红色官服的主考官示意身侧的助教击响铜磬,清越的一声后,宣布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青杳这一组的监考官望之三十如许人,中等身高,胡须修理得略微潦草,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从助教手中接过一丝帛卷轴,缓缓展开,开始宣读试题——
“诸位请听好,假设现在发生了海难,诸位被困孤岛等待朝廷救援,但是朝廷派来的小船每次只能救一人,岛上的诸位身份、年龄各有不同,请你们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商讨出救援的顺序并且达成共识,然后选派一人向本官阐述你们的最终方案。”
说罢,助教捧着一只瓷盘,里面有五张叶子牌,全部背面朝上,要考生们一人抽取一张,牌面上的人像和字样就是本场试题中每个人的“身份”。
青杳抽到的叶子牌上写着“19岁的太学生”。
其余四张牌上的身份分别是“65岁战功赫赫的上柱国大将军”、“41岁的郎中,医术高明”、“35岁的太学的五经博士,学富五居,正在写一部旷世巨著”、“53岁的商人,富可敌国”。
待身份确认后,青杳率先问了一个问题:“这些人的性别都是什么呢?”
监考官已经坐下,正在轻吹茶碗中刚沏的热茶,他眼睛也没抬,淡淡答道:“你们自己商量着定,要是男的就都是男的,要是女的就都是女的。”
青杳包括其他几人听监考官这么说都心下了然,刨除了性别因素,那么需要考量的变量就少了一个。
助教点燃刻香,一炷香就是一刻钟,讨论刻不容缓地开始。
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持观望态度,不光是青杳这一组,别的组也都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待主考官明确说每个人都要参与讨论发言,过程中的表现会计入成绩的时候,众人才像瞄准了猎物的猎人一样,也无人再顾忌什么“贞静”的女训,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时如晨间的菜场般热闹。
大家都说话,就不知道该听谁的了。这时,那位稍年长些,有大将之风的考生朗声压下了其他人的声音,用威严而又不容拒绝的言辞和语气定了规矩——每个人先轮流说自己的方案。
一语定调,每个人轮流说即是有发言机会,众人再无异议,而这位大将恰巧抽到的是“上柱国大将军”的身份,便由她先来阐述。
大将给出的排列顺序是:上柱国大将军、五经博士、太学生、郎中和商人。理由是按照士农工商四民的顺序排列,五经博士和太学生虽然同为读书人,便要以长幼尊卑分出个先后来,同理,上柱国大将军的官职高于五经博士,因此他有着最高的优先级。
一语既出,似乎已经一锤定音,一时间几无反对之声,似乎这是唯一的、正确的标准答案。
一位面容清秀的考生主张按照尊老的原则,让长者先被救撤离,理由是年轻人在孤岛上存活的概率会更大,她拿得的“身份”是35岁的五经博士,年龄仅长于青杳的“太学生”,因此她把青杳排在最后一位时,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脸有些绯红,声音也变弱了,似是底气不足,生怕青杳要声讨她似的。
而她的弱势也激起了“强者”的反抗,尤其是“富商”,认为自己理应拥有优先被救的资格。
青杳已经看来了这道题最终指向的答案是共识,而共识一定是求同存异,于是她在一边听别人发言的时候,一边按照各人身份用纸笔分别录下了每个人的诉求。。
第三个发言的轮到青杳。青杳没急着说自己的答案,只是又提了一个问题。
“话说,大家现在既然都在孤岛上,端的是生死攸关,所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是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才会讲究的圣人之礼,倘使要按各凭本事的话,如果富商愿意给我钱,我可以跟他换位子;如果五经博士答应得救还朝后提携我,那我也可以考虑跟他换位置;如果上柱国将军威胁杀掉所有和他抢优先被救的人,那又怎么说呢?”
青杳的问题让整组人都短暂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望向监考官,等待他的回答。
监考官仍是面无表情,悠悠地啜饮了一口热茶:“本官说了,规矩你们自己定,最后拿出一个统一的方案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一旦假定性成真,身临其境就难免不较真,“富商”率先要用金钱交换提前被救的机会,但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她,理由都是“你上了岸赖账怎么办?”
青杳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起来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此刻的玩性大发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在人性幽微中游走,好过做道学先生满口仁义道德,在道德和法制中间还有很多灰色空间可以钻空子,青杳第一次意识到她这么喜欢突破桎梏窠臼来寻找可能性和破局之策。
尽管现在是在考试,可是青杳竟抑制不住“顽皮”,看着这些彼此初次见面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却因为一张叶子牌上的身份而据理力争、投机钻营、蝇营狗苟的样子,青杳在心中大呼过瘾。
好像是有谁说过,青杳心平气和的外表下其实喜欢离经叛道,当时青杳并不觉得,只是在此时此刻,后知后觉地有了那么会心一击。
燃香一小截一小截地落下香灰,讨论却愈发激烈起来。
青杳用“太学生”的身份先和那位清秀腼腆的“五经博士”结成了同盟,无论最后的顺序是什么样的,“太学生”都会紧挨着“五经博士”的后面走,条件是“五经博士”需要把自己那部正在创作的巨著内容剖析给太学生听,而得救还朝后,太学生会成为五经博士的关门弟子得到提携。
然后两人又一起去攻略下了上柱国大将军,由大将军第一个离开,五经博士和太学生保证郎中不会在富商的贿赂下给众人下毒,交换条件是上柱国大将军要在朝中和五经博士形成联盟,一文一武互保官途权力的长久。
最后剩下郎中和富商的顺序久久定不下来,两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先走,富商愿意拿钱换命,而郎中逼急眼了会给排在自己前面的人下毒。
此时时间已经迫近,可是却迟迟难以达成共识。
最后青杳提出自己作为“太学生”可以最后走,但是她要富商和郎中各答应自己一个条件——富商自然是许诺大笔金钱,郎中则答应太学生在富商身上下毒,保证富商得救后不会翻脸不认账。
而郎中在得到富商的大笔金钱后,同意在他后面离开。
郎中和青杳商议,其实也可以给上柱国大将军下毒来换取优先逃生的机会,但青杳劝住了她,对于上柱国大将军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人情债更有价值。
最终,青杳组在最后一刻商议出了共识——逃生的顺序为上柱国大将军、五经博士、神医郎中、富商、太学生。
“不改了?”监考官缓缓放下茶杯,抬起眼睛看了看青杳。
青杳与几位刚刚“共患难”过的同仁们互换了一下眼神。
“不改了。”
助教拿来最终答案和笔录下来的讨论过程给众人一一确认后,众人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