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浩荡》贺万川

22、白日开氛昏（修）

　　听了这话，祝逢春心头业火高了千丈，若非叶景扬拽住衣袖，她怕是要将张睢骂个狗血喷头。
　　刁难女营便罢了，竟还要扯一下俞指挥，俞指挥掌管女营多年，如何会做出混淆战功的错事？

　　许是看出她的愤懑，父亲笑了笑，替她做出解释，又命人唤来俞指挥荆指挥，要这二人当众立下军令状。
　　白纸黑字，条款分明，女营餐食一事就此揭过。

　　离开校场，祝逢春先去了女兵住处。她和叶景扬升任将军，原先的都头之位，自然要有人接替，淮东这边，选的是先前负责释放马匹的席风。

　　走到门口时，席风正和妹妹席影一起收拾着东西，见她过来，席影冲上来携了她的手，道：“祝大将军可算来了，一连升了三级，心中感想如何？”
　　“能有什么感想，只是有些遗憾，没能争取到你们应得的东西。”
　　“也是，照理来说，做都头的本该是我，却让席风抢了先，此刻我不只是遗憾，连偷席风银子的心都有。”

　　祝逢春哑然失笑，席风走过来，敲了下席影的鬓角，道：“没大没小，想要银子直说便是，哪里用得到偷？我们已是正经兵士，再不可重操旧业。”
　　“我知道不好重操旧业，所以只偷你的。”
　　“只要你偷得到。”

　　席风将席影推回房里，要她安心收拾东西，又折返到祝逢春面前。祝逢春抿唇一笑，道：“你这是打算带她去廊院？”
　　“不带她还能带谁，唐都头又不会留下。”
　　闻言，祝逢春怔了一瞬，唐越做侍卫一事，月初便已定好，可眼下真到了选侍卫的时候，她竟又生出几分迟疑。

　　这时，一旁的席影喊道：“唐越怎么能同我比，她有我聪明么，有我灵巧么，有我利落么？祝都头劫营成功，一半都是仰仗我，旁人有我这样的妹妹，早该烧香拜佛沐浴斋戒，哪里像你，一点不懂珍惜。”

　　祝逢春摇了摇头，笑道：“罢了，你们姐妹慢慢叙便是，日后女营这边，还要你多加操劳，一百首级不是小数，须两处女营拧做一股，再去徐徐图之。”
　　“属下明白，将军放宽心。”

　　离开女兵住处，祝逢春走回廊院，预备再问唐越一次，不想正撞见俞指挥练刀，便停下脚步，看院里银光闪烁，落花缤纷。
　　“指挥。”
　　俞星收刀入鞘，走到她面前，道：“如今你已是副都指挥使，不必再叫我指挥。”

　　“指挥哪里话，一日是我的指挥，便一辈子是我的指挥，何况指挥还教了逢春刀法，若不叫指挥，改叫老师可好？”
　　俞星微微一笑，道：“喜欢什么便叫什么罢，你来找我，可是为了军令状之事？”
　　“正是。”

　　“不必担心，一百个小贼罢了，便是我不出手，她们也杀得过来。”
　　“如此我便放心了，本该给我们的东西，却要设一堆条件，要我们拼命去达成。”
　　“天下之大，哪有什么是本该给你的，能争取便是最好，多的是求都求不到的时候。”

　　俞星接住一朵落花，仲夏时分，桐树略略一挣，便挣出满树繁花，那花层层叠叠堆在一处，好似积雪晶莹。南风拂过，桐花整朵整朵地坠落，又像湿雪纷飞。

　　“逢春，离开廊院后，有什么新的打算么？
　　依照大齐军法，都虞候以上，皆要住进将军合院，从今往后，想要见她，便不是一转头的功夫了。

　　俞星看着她光洁红润的脸，这张脸虽未完全张开，却已和她的祖母有七分相似，若再算上以一敌百的武力、鬼神莫测的谋略，几乎便是祝太尉再世为人。

　　只是那绣金发带云锦衣袍，比太尉当年添了许多富贵；舒展眉头挺拔身姿，比太尉当年减了许多拘谨。
　　景熙三十三年的祝逢春，十五岁的祝逢春，只要站在那里，便是当风玉树，天纵之才。

　　只是她不知道，这样出众的逢春，能否顺利走完这一生。

　　“先去探一探唐越，看她是不是决意跟我走。”祝逢春抬了抬下巴，道，“我的身边，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做我的侍卫，便得一直做我的侍卫，只要我不出事，她便不能跑去做别的。”
　　俞星抿唇一笑，道：“人各有志，何必费心这么多。她已还了副都头的令牌，到将军合院收拾东西去了。”

　　闻言，祝逢春别过俞指挥，径去了将军合院。
　　将军合院内，唐越站在西厢前，三个士兵来来去去，依照她的指令，将东西摆到合适的地方。祝逢春喊她名字，她立时转过身，抹了两把衣摆，匆匆走到她面前，低眉道：“逢春。”

　　祝逢春笑了笑，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侍卫了，对么？”
　　“怎么，逢春……不愿意么？”
　　“我没什么不愿意，只是最后问你一次。”

　　祝逢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唐越，女营一定会越来越好，留在女营，做都头也好，做普通兵士也罢，都有光辉的未来。做我的侍卫，乍看比寻常都头好些，但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再不能升迁别处。
　　“这一个月你也看到了，我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有事，也要挑些事出来。俞指挥说过，做我的侍卫，未必比留在女营安稳。”

　　唐越低下头，两只手攥在一起。半晌，她道：“你的安危，不也是女营重中之重么？逢春，没有你这样的天才，女营人数翻一番也不济事。”

　　祝逢春怔了一瞬，看向少女黑水银似的双瞳，捏了捏她的脸，道：“我的安危，哪里用你一个小小侍卫顾虑，回去收拾屋子罢，我还有件事要做。”
　　唐越正点着头，听到这话，慌道：“什么事？”

　　“昨晚那个守卫，要我到桃花村找人，可舆图上没有这个村子。”祝逢春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去问问罗帅，若是苏融他们过来，你帮我应付一下。”
　　“怎么应付？”
　　“直说便是，又不是去杀人。”

　　见唐越点头，祝逢春向外走去，走着走着，停下脚步，望唐越道：“我知道，你选我，不是为了我的安危，可我不在乎，真正的缘由，你什么时候想说，我什么时候听。”
　　唐越双目圆睁，嘴唇翕动，一只手微微抬起。

　　祝逢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到门口时，一位头发泛灰的健壮女子迎面走来。此人名唤马信芳，今年五十有四，是淮东军中唯一一位女都指挥使。
　　也是她从今往后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