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同人】满船清梦压星河》末烬

2、琉璃碎

　　当禹司凤看清了罗喉计都从胸膛里扯出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寒意伴随着未知的恐惧冷冷袭上，奈何身负鸿蒙熔炉之重，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怔愣地看着罗喉计都接下来的举动。

　　“那是什么？”褚玲珑好奇地看着，扯着钟敏言的衣袖问道。

　　钟敏言仔细分辨了半晌，嘴里嘟哝着：“好像……是一块琉璃？”

　　柏麟闻言大震，也顾不得什么自削神格了，惊愕地盯着罗喉计都掌中之物，几乎不能呼吸。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有幸看过一次那东西的玄武神将，亦隐隐猜出了究竟。

　　柏麟昔年言语，犹在耳畔。

　　“人无心，不得活。既然你的心魂都被封印于琉璃盏，便用这琉璃一角做你的心吧。”

　　当年……柏麟就是仿照自己所雕天河畔织女姑姑的琉璃人像，制成了战神的身体，又因玄武不小心将人像毁损，不得已，用琉璃碎片做了战神之心。

　　那块琉璃，是原本人像中颜色最亮的一块，约有拳头大小，美丽至极，即便离开了罗喉计都的身体，仍旧像火焰一般灼灼跳动着，光华绚丽，夺人神魂。

　　“用琉璃做心……难怪禹司凤会说，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罗喉计都自言自语着，也不知是在说谁。

　　但他没有想错。这块琉璃之心一离开他的身体，仿佛也将那些情感一并抽离了去，当他再度看向柏麟和禹司凤时，胸前已没有了那种躁动不安几欲喷礴而出的情愫。

　　那种吵闹声，似乎也消减了，代之而起的是血液深处的战意，叫嚣着要将柏麟撕成碎片。

　　“不，你错了，璇玑她有心！”

　　名为“失去”的恐惧席卷了禹司凤，他忽然失声尖叫，音色凄厉：“璇玑……她的这颗心，早已生出了血肉，是被我一点点捂热的！是琉璃也好，是修罗也罢，璇玑的这一生都是真实的……”

　　天帝亦痛心道：“罗喉计都，纵然你剥离了褚璇玑的心，但这十世历劫的记忆还在，那些你无法忘怀之人，会永远扎根在你的灵魂深处。即便你重塑三界，也无法消弭这些过往。等到三界生灵尽毁，你此番复仇不就成了一场空梦么？何苦来哉？”

　　“天帝老儿，你成天这也空那也空，大道理能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你这点子本事，为何不未雨绸缪用在柏麟身上？他不是你们天界至高的帝君么，想必比本尊通明豁达，你信奉无为而治不堪一用，仅有这点嘴皮子功夫，还不能用在正地方，本尊倒要反过来问一问你，何苦来哉？”

　　“……的确是孤无用。如此看来，孤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回你了，罗喉计都。”天帝闭了闭眼，说道。

　　“哼，本就是无用之功。”罗喉计都乜了天帝一眼，转向禹司凤，道：“念在你曾护本尊元神十世，本尊不愿杀你，不想死，就滚开。”

　　禹司凤坚定地摇了摇头，尽管已近力竭，他仍然紧紧护住鸿蒙熔炉，艰难道：“守护三界苍生是我与璇玑共同的心愿。罗喉计都，你看一看身边这些人，他们都是为你而来，哪怕是拼上性命，他们也希望你知道，在这人间，还有许多牵念挂怀你的人，你真的忍心就让他们……”

　　“王上，您听听，这些人字字句句不改心志，还是想把您变成褚璇玑啊！”元朗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他跟前，煞有介事地挑拨道，“也是……这些人都是褚璇玑亲人朋友，谁会在乎您所思所想呢？”

　　“太吵了。”罗喉计都又是一巴掌拍过去，这次收了些力道，仅做警示。

　　元朗敢怒不敢言，诺诺退下几步。

　　罗喉计都眉心深锁，握住褚璇玑的琉璃心的手也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他当然知道元朗不怀好意，亦知道元朗说这些，无非是想要将禹司凤等人置于死地，但……他仍旧止不住地愤怒。

　　并非愤怒于禹司凤等人心心念念着救回褚璇玑，而是——

　　元朗说的是事实。

　　“从千年之前，到千年之后，一直都是如此。”罗喉计都轻声道，坚毅而淡漠的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与疲惫。

　　“你们这些人，神，妖。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天帝老儿，你也不例外。”

　　被点到名的天帝微一迟疑，面露不解之色。

　　“哪怕是今时今日，你们口口声声众生平等，声讨柏麟之过……为着什么缘由？为着的是这一世的褚璇玑，为着她善良通达，无辜受害，因而才想到给本尊一个公道。”

　　“若是没有褚璇玑呢？”

　　“本尊那前九世为人，怨气深重，次次心魔缠身，行走于无间地狱，只因是作恶的，便不值得讨一回公道了。”

　　“甚至是千年之前，只因本尊是修罗族，便被默认为是恶。哪怕是天帝老儿你，发觉本尊被改造成战神，也未曾动过分毫让本尊回归原身之念，大抵是认为，做一个无心无爱的战神将军，远比有血有魂的修罗煞星要好吧？”

　　谁在意罗喉计都呢？

　　罗喉计都看向掌心，唇角牵动一分不甚明朗的苦涩笑痕。

　　其实他也好，褚璇玑也罢，在天神们看来都是卑微的存在，死了一个柏麟，也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天神永远都是用那样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眼光看向其他种族，就连“万事皆空”的天帝，也不过如此。

　　至于禹司凤，还有那群“褚璇玑”的亲人朋友……本就是与他无关之人。

　　他不准备杀他，却也不会再受他人的情感所摆布。

　　“都不重要了……本尊的仇，本尊自己讨还就是。”他如是说。

　　心思已定，罗喉计都手握成拳，在来不及反应的众人面前，在心有所感的禹司凤骤然睁大的瞳孔里，在天帝长远的叹息声中，轻轻一捻。

　　那琉璃虽是天界的东西，却也终究不过是一块死物。人常道，彩云易散琉璃脆，如此透明脆弱的存在，甚至经不得他掌中力量的千万分之一。

　　一声清脆的碎响，如同投下心湖的石子，在惊起万千涟漪之后，又归于永恒的沉寂。

　　那一刻，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禹司凤的咽喉。点点琉璃光尘如细碎飞沙从罗喉计都白皙的指尖滑落，绝美的火焰形光芒霎时熄灭，只化作细微的尘埃，随风四散开去，在禹司凤眼角的泪珠里归入虚无。

　　琉璃碎裂，金翅哀鸣。

　　“不！”

　　一瞬失神，禹司凤只觉浑身脱力一般，鸿蒙熔炉自他背上倏然滑下，也未能勾回他几分神智。

　　十万火急之际，是天帝迅速出手，将即将倾覆的鸿蒙熔炉归正——罗喉计都颇觉讽刺。

　　说什么承接他的怒火，让他自己决定是否真要毁掉鸿蒙熔炉，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天帝老儿根本不可能袖手旁观，否则也不会被几个凡人和妖族说动来此。

　　天神都是如此，虚伪得令人作呕。

　　好在，他如今已不会因此而有所触动了。

　　柏麟说得对，人无心，不得活。没了琉璃心，褚璇玑便不复存在，罗喉计都，就还是罗喉计都，也只是罗喉计都。

　　“怎么会这样……”禹司凤试图去抓住那些飞散的光尘，却只抓到一把虚空，尘沙消逝，再不能聚。

　　“柏麟有一点说得很对……”罗喉计都轻盈落地，步至禹司凤面前，“人无心，不得活。褚璇玑若非是本尊元神转世，便不过是个寻常凡人。没了那琉璃心，她也就不复存在。”

　　“司凤，璇玑……罗喉计都他在说什么？他是什么意思？”褚玲珑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个劲儿地追问道。

　　钟敏言将妻子护在怀中，劝慰道：“玲珑，你别这样，一定还有办法将璇玑救回来的……”然而他亦是聪慧之人，如何猜不出罗喉计都之意？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把璇玑救回来’？璇玑不是就在这里吗？罗喉计都不就是璇玑么？”褚玲珑捂着嘴跪倒在地，晶莹的泪水汹涌而出，失控地痛哭。

　　禹司凤的脸色惨白犹如死人，双手徒然地握紧松开，松开握紧，却什么也抓不到。他看着罗喉计都，双目赤红得几欲沁血，那样浓烈的哀伤，明晃晃的，刺痛了罗喉计都的眼睛。

　　真是奇怪。

　　明明已经彻底斩断了与褚璇玑的牵连，可看到这样一双眼睛，罗喉计都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从前厌恶禹司凤张口闭口都是璇玑，也不曾认真观察过对方，今日仔细一瞧，这双眼睛确实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是做褚璇玑时的记忆在作祟么？

　　这便有些麻烦了，琉璃易碎，可总不能让他把记忆都一起抽出去。

　　思忖须臾，他忽然自嘲：熟不熟悉又如何？他是来报仇雪恨，又不是来叙旧的。

　　罗喉计都低微地笑了一声，绕过意识十不存一的禹司凤，径直走向同样失魂落魄的柏麟。

　　他道：“接下来，该是你了。”

　　柏麟眨了眨眼，好像受了天帝“万事皆空”的影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声音极尽苦涩：“罗喉兄……”

　　“千万别跟本尊说什么歉意后悔，听着怪恶心的。”罗喉计都打断他的话，毫不避讳地戳破表象：“本尊是不知道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也不知道你这突然之间好似知过而改、大彻大悟的模样是从何而来。就好像没有天帝老儿点拨你这一回，你便不知道自己有错一般。”

　　柏麟面色一僵，继而凄声道：“是小弟行差踏错，但凭罗喉兄……处置。”

　　“看看，还是这样。”罗喉计都嗤笑道，“罢了，本尊懒得与你饶舌了。虽然你这条烂命不值一哂，可是我修罗族万千血债，总该偿还一二。你曾将本尊抽筋拆骨，本尊便将你挫骨扬灰，以完此报。”

　　罗喉计都伸出手，盖在柏麟天灵，雄浑的煞气自他额间金印兜头灌下，生起一簇紫红色的修罗业火，妖异地将柏麟整个人吞噬在其中。

　　他先是浑身一颤，面露苦楚之色，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惊愕。很快，他似乎意识到罗喉计都所说的“挫骨扬灰”就真的是字面意思，短暂的踌躇之后，面目渐渐化为安详，双手合于心口处，等待最终时刻降临。

　　众人纷纷低呼，腾蛇等神将有心上去救助，奈何尚未动作，均天环与策海钩已自罗喉计都身上飞出，冷冷逼退众人。

　　柳意欢等皆掩面躲避，不敢看这等残忍的场景。

　　业火舔过柏麟的身体各处，很快，他额头上的金印便失去了光泽，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作了黑灰。而罗喉计都连这一丝念想也不准备留给旁人，拂袖将黑灰散去。

　　琉璃碎，白帝灭，千载仇与恨，便作旦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