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山以青

48、过雨看松色（三）

　　夷则浑身一颤，紧紧注视着那张脸。

　　不对，他不是，李见寒是死在他眼前，又被织吾收敛了尸骨带回伯都的。

　　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位将军。

　　更何况还只有五分像。

　　夷则颔首，不打算拆穿，“久仰。”

　　“李见寒”很爱笑，也很爱说话。
　　听闻二人在找人，他往前踏了几步，压低了声音“二位大人，所寻之人，可是一老一少？老者粗布衣衫，应是老仆，女子面容年轻艳丽，应是大家之女。”

　　“看来他二人幸运，被大人救了去。”

　　这下，更是不得不应了他的邀。

　　神玑营右卫近日接成王命令南下边境办事，对于要办什么事他们也不好奇，可直到进了军营瞥见一侧的推车，夷则心下已有推测。

　　夷则背起她，缩紧了兜帽的系带。

　　李将军见状，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这是……”

　　“噢，我的侍女……累睡着了。”

　　见他的一幅不可多说的神情，李将军恍然大悟，笑着道“明白明白，那里营帐可供休息，不若让她先去休息？这样……也不耽误你之后的事啊。”

　　若是让织吾听见这一番对话，不知道要闹成啥样，南吕急忙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小九还没醒怎么办？”

　　“不怎么办，带在身边，等会儿你不要贪杯，接到苍舒影川就走。”

　　“好。”南吕对突然出现的李见寒也有所怀疑，剑门关的事早就传遍十二津了，虽然他不知道织吾那一档子事，但死者复还就足够奇怪了。

　　李家这一辈，兄弟二人，李见寒已战死沙场，仅有他哥哥李为宴了，但李为宴已年余三十，更何况南吕曾见过一面。

　　并不长这个李将军的模样。

　　所以，到底是真的死而复生还是有人冒充？

　　他们随着李将军入了主帐，只见苍舒影川与老车夫早就候在了里面。

　　苍舒影川抬起头，望向掀起的帘子，看见跟着李将军身后的南吕，激动地起身迎上去，却没有再看到其余人了。

　　她心里生出失落，端正行了一礼，面上撑着笑：“感谢将军救了小女子与家中老仆，还找到了侍卫。”

　　李将军笑着扶起她，回看南吕一眼，“苍舒小姐客气了。”

　　此话一出，直接将身份挑明。苍舒影川面上一滞，讪笑着答了几句。

　　帘子再次掀起，跑进来一个小兵，凑在李将军耳边小声汇报了些什么。顿时，他脸色一变，手中的酒碗被大力摔得稀碎。

　　“各位先慢慢吃着，我去处理一些军中事务，稍后便回。”

　　他走得很急，路上遇上了夷则。

　　背着戴帷帽的姑娘，站在马边稳步走着，和各帐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夷则大人，您怎么不进去？这……还没醒？”

　　“嗯，她睡的不稳，先在外面给她哄好了，省得闹脾气，将军有事要忙就去忙，差不多我们也该走了，此番多谢。”

　　风微微拂动帷幔，李将军于间隙间看见一缕白发，心下一惊。

　　早就听闻十二津的那几位杀手都配有女侍，想来就知道不会说泛泛之辈，却没想到夷则的女侍竟……

　　他轻咳几声，掩饰过视线。

　　“不不，我确实有些事要赶着去做，但你们不能走，我们还没喝够，就这样定了！等我回来，今晚烹羊宰牛，不醉不归！”

　　不容夷则拒绝，他火速吩咐了下去便上马离去。

　　夷则看着远去的背影，心绪有些沉重。

　　“夷则大人？”

　　苍舒影川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路上早没了人影，“小九姑娘怎么样了？”

　　夷则回过神，“没事，睡着了，此刻起，她叫破晓。”

　　苍舒影川有一瞬不解，但也照做，随着他回到主账。

　　先前他在外，已大致将神玑右卫摸索得大致清楚了，他们约莫百来余人，那些推车上留着残存的黑渣，应该是老车夫先前说过的铁矿渣。“李见寒”急忙出去，应该也是与之相关。

　　南吕酒量实在差，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交代了他不要贪杯不要贪杯，结果还喝成这样。夷则拍了拍他的脸，也只听到他咕囔几句。

　　“大人，怎么办？”

　　夷则抬眸，思忖片刻，沉声道：“今晚走不掉了，晚上不要睡太死，明早还要麻烦苍舒小姐借口令堂之命，助我们趁早离去。”

　　苍舒影川点点头，她巴不得现在就走。那李将军的眼神让她很不适服，隐隐觉得这人不如面上那么光明磊落。

　　“也不知道曜月县发生了什么，竟迟迟没能运出东西来……”

　　经过营帐的两个士兵很小声的讨论道。

　　别人是听不到，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听不到。

　　比如织吾。

　　一刻钟前，她意识开始苏醒，只是身上仍旧没力，所以还没能醒过来，感受到夷则的担忧之后，又恰逢听到那两人的对话，索性她就去外面溜达会儿。

　　她睁开眼时便跟在了那两个小兵身后，跟得太近了，险些就撞上去了。

　　“我听闻这次不止曜月县出了问题，好像连梁州那边也不安分了。”

　　“嗐，没事，你看见那些车里拉的是什么了吗？”

　　“铁矿嘛，难道不是？”

　　另外那人瘪着嘴摇了摇头。

　　听到这里，织吾觉得足够了，她走向他们口中的小车那边。在主账后方的一块地方，派了二三十人在此看守，每一张小车用防水布遮得严实。

　　最前方的一辆小车倒是空的，车内壁都沾了灰黑的印子。

　　织吾在小车间转了几圈，悄悄掀开局中华那张车的一个角落，看见里面也是铁矿。

　　但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定然是有蹊跷。

　　“小九姑娘还没醒，会不会引起李将军的怀疑？”

　　忽然苍舒影川的话传来。

　　眼下这边的事不知是不是会危及到他们，虽说好像与他们有着一些巧合的牵连，但万一只是她想错了呢。

　　这些巡逻的士兵看得太紧，她动作不敢太大，于是只能先回去，醒过来配合夷则行动。

　　早点离开为好。

　　回到主帐，看见苍舒影川正在给夷则夹菜，一块羊肉放到了他碗里。

　　她缓缓睁开眼，把夷则的碗拿到了自己面前，有气无力道：“我想吃这个。”

　　苍舒影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搅得有些不悦，微微皱了眉，“小九，这是……夷则大人的碗筷，我给你夹。”

　　说着话，她还真的给织吾夹了一块肉。

　　“唔，谢谢。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在外行走独自惯了，不太习惯外人给夹菜。”

　　苍舒影川的手顿在半空，怯怯抬眸，却只见夷则眉目舒展看着小姑娘。她只觉难堪，缩回手咬着唇回到自己的位置，甚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来缓解。

　　当然，尴尬的只有她。

　　夷则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这些动作，只注意到小姑娘醒了，还说“外人”……他的心情有些好，噢不，应该说是好极了。

　　“睡醒了？”

　　她咬着羊肉点点头，看模样应该是有些难嚼。

　　“可有什么不舒服？”

　　她快速转动了一下眼珠，“没有。”

　　夷则轻笑，这模样显然是有话要说，“等你吃完，我们去喂喂马，明早出发。”

　　小姑娘绕着马踱步，看着时不时就会绕过他们身边的巡逻兵。

　　“没关系，要说什么过来说，声音小一点，他们听不见。”她声音本来就小，再小一点的话，就需要靠得很近的人才能听见了。

　　没错。

　　她凑到夷则身边，踮起脚贴着夷则的耳朵道：“他们后面有七十三张小车。”

　　这么多，倒是夷则没想到。

　　“说是说拉铁矿，但我觉得只是障眼法。”

　　夷则回头迎上她的目光，她认真的点点头，“真的。”

　　“真的什么？”南吕打着哈欠绕过马头，探出身子。

　　织吾吓了一跳，迅速往夷则身后躲。

　　夷则背过手护住她，不满地瞪向南吕。南吕瘪瘪嘴不以为意，嘟囔道：“谁让你们背着我说悄悄话！”

　　“你吓到我，你到还有理了。”
　　织吾历来喜欢和他斗嘴，一点也不退让。

　　“你告诉我不就完了吗？”他伸手将小姑娘拉出来。

　　夷则乐得看这样的场景，有时候他也想骂南吕，都比人家小姑娘大十岁，还成天和她闹。但后来，他发现这样的斗闹也在有意无意助力他将小姑娘从死沉的情绪中拉出来。

　　所以，他也就不阻拦了，再说了南吕知道分寸。

　　呐，眼下就是。

　　小姑娘被他拉出来后，还用力踩了他一脚，随即又转过头看向夷则傲娇地挑挑眉。

　　“告诉他吧。”
　　夷则憋着笑，喜欢看他的小姑娘这种小表情，也喜欢看南吕吃瘪。

　　南吕极有自知之明，知道小姑娘不可能踮脚和他说，所以他弯下腰去听。听完之后，面色也随之沉了下去。

　　“所以，老车夫说的那件事竟是真的，而且还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嗯。而且，我们这一路好像还都在这个大阴谋局里。”

　　夷则眼角抽跳，这段时间都没有收到十二津的消息，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局中一环。

　　“苍舒影川知道这个事吗？”

　　织吾回看了一眼站在主账帘子边的女子，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

　　“这么说，小九，你喜欢我们！”南吕的声音明亮又激动，引起了那边女子的注目。

　　织吾扭头就走，懒得搭理他，又听见他在后面扯着夷则兴奋，真是……算她说错话了。

　　好不容易他平复了下来，结果他又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欸，听苍舒影川说那李见寒带兵出营了，他去哪了？”

　　话音刚落，前面几步的小姑娘猛地停住脚，回过头。

　　“你刚刚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