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试水1

7、滋长（二）

　　段明成困难地从床上醒来，他把手机里不停叫着的闹钟按掉，不情愿地下了床。
　　昨晚在网吧一夜没睡，现在只睡这一两个小时完全不够，只是再不起的话奶奶就回来了，奶奶安排的事情自己一样没干，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所以还是早点跑吧。
　　段明成出门，刚好碰见自己家养的土狗乐乐从外头玩耍回来，乐乐见到段明成兴奋得不行，快乐地甩着尾巴，嘴里还不停地吼叫着，这是它示好的样子。
　　段明成看着乐乐一脸厌恶，抬着脚推了乐乐的身子一把：“傻狗，滚远点。”
　　乐乐半躺在地上委屈地呜咽，段明成看都不看转头就走。
　　走在街上，段明成买了个煎饼吃，早饭就吃了个包子根本没饱，反正李叔就住隔壁，奶奶会把包子钱付掉的。
　　现在他从奶奶的抽屉里拿了几十块，这回买煎饼不用赊账了。
　　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瞎逛。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光明村。
　　光明村和希望村就是隔壁村，所以说有时候名字起得好不如运气来得好啊。
　　等不来光明和希望，镇的中心发展放在了东边，导致这边越来越落后，同一个镇好像两个世界。
　　每年都有传言说西边要搞建设了，可等啊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等到。
　　来到光明村，段明成不免想到了程庞。
　　他们两个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了。
　　程庞大他两岁，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以前有人欺负段明成的时候，程庞总会来替段明成出气。
　　有时候遇到对方人多，程庞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最后和段明成一起挨打一起逃跑。
　　他们两个的感情能够说是比铁打的还要硬。
　　在段明成心里已经把程庞当做了哥哥。
　　一个月前听到程庞自杀的消息，段明成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那之前，程庞根本没有什么异样，他们还和往常一样一起打游戏一起吃夜宵。
　　仅仅没见面几天，再见的时候看到的竟是对方的尸体。
　　这一幕任谁都接受不了。
　　为此，段明成消沉了许久。
　　他总觉得程庞的自杀有蹊跷，不过他也找不出疑点来。
　　此时此刻，段明成站在程庞家门口，程庞的家大门紧闭，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黑漆漆的，感觉很沉闷压抑。
　　忽然程庞家大门被推开，程庞妈妈急匆匆从屋内出来，上来就推搡段明成。
　　“你来干嘛，就是你把庞庞带坏的！”
　　段明成没有反驳，他望着程庞妈妈的脸色，看样子她好像刚哭过，脸上还有泪痕。
　　“阿姨，程庞去世我也很难过，可我们难过也没用，您要节哀啊。”
　　程庞妈妈又悲又怒，指着段明成：“你赶紧给我走！”
　　段明成看出程庞妈妈情绪有些激动，知道自己再站在他们家门口不合适，也许见不到自己她的情绪能够稳定下来。
　　有时候，段明成很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以如沙般脆弱分化。
　　还记得小时候，程庞妈妈看到自己跑来她家，总是笑脸盈盈，到了饭点的时候都要留自己在她们家吃饭，当自己生病了程庞妈妈更会焦急地带自己去医院打针。
　　那时候程庞还吃醋自己的妈妈对段明成比自己的孩子都要好，为此他俩还闹别扭闹了好久。
　　过去一帧一帧那般美好的画面也就从程庞死去那天停格在那里，彩色成了黑白。
　　段明成落寞，忽然抬头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正在就读的高中。
　　西边只有这一所高中，名叫鸡鸣四中，另外三所都在东边，比起教育资源和生源四中落后太多了。
　　李星走到四中的时候刚好响起下课铃声。
　　下课的铃声对于每个学生来说都是悦耳的，它蕴含着自由。
　　下课铃声过后，宁静的校园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学生涌出，校园的每一处角落都有了生气。
　　这种读书的快乐也只有离开学校后才会有所感悟，身在其中的人是体悟不到的。
　　段明成眼神很平静，无喜无悲。
　　他没有羡慕那些与他同龄的学生，虽然他在外面过得也不怎么样，但他也不想回去。
　　他是班级里的刺头，老师也懒得管他，只要他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随段明成上不上学。
　　不用上学，这完全合段明成的心意，反正在学校他也只是睡觉，玩。玩，然后睡觉。
　　段明成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离开了学校，等毕业来学校拿毕业证就好。
　　从那以后，段明成就过上了在社会上游手好闲的日子。
　　为此，本就不喜欢他的奶奶对他更为讨厌，只要段明成稍稍惹得她不耐，奶奶就拾起扫帚揍他。
　　段明成虽然是个坏小孩，但打他的是自己的亲奶奶，他敢怒不敢言，从小被打到大，他也麻木了。
　　段明成的父母在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的他一脸懵懂，忽然就没了爸爸妈妈，成天就知道哭。
　　奶奶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能这么绝情，离婚了没一个人选择要孩子的，两人都撒手不管，儿媳妇嫁到外地，儿子也跑到外头去不知道干什么，只是每个月给她寄个一千来把块钱。
　　在学校里，同学都嘲笑段明成是没爸妈的孩子，一开始段明成委屈，放学回到家找奶奶哭诉，要奶奶去找爸爸妈妈。
　　奶奶想到这个就来气，然后看这个小孩也就不顺眼，段明成一找她要爸爸妈妈，奶奶就打他。
　　后来段明成渐渐长大，别人嘲笑他他学会了反抗，谁说他他就打谁。
　　以至于段明成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他成了被孤立的一个，其他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也有被段明成揍了不甘的人，在放学后会组织起人在巷子里围堵他，要报复回来。
　　然后就有了后来，程庞见到了这一幕，上来见义勇为，然后他俩就成了朋友。
　　一起打人，一起挨打。
　　程庞大他三岁，段明成一直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哥哥。
　　自己在家里和学校感觉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唯有程庞的出现令段明成有了一丝温暖。
　　而这温暖的火，忽然就在这白日里熄灭了。
　　段明成本来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这一瞬间，段明成有了想法，他想去调查程庞的死因。
　　警察现在就在调查，但是自己得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兴许这案子就能尽早水落石出。
　　凭借自己都程庞的了解，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一些线索。
　　段明成这股冲动劲上来，直到他随着渐渐爬升的烈日才落下，他很盲目、茫然，他很想做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无从下手。
　　正午的温度很高，水泥路都好像盖上了一层光芒。
　　段明成站在小卖部的阴暗处，喝了一口冰可乐，透心凉的感觉令他精神清新，他还是想去做点什么。
　　偷偷回到家，发现奶奶已经吃了饭在午睡，乐乐伸着舌头哈着气，忠心地守卫在门口。
　　段明成无视它跨进房间，拿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就又走了。
　　然后他来到了图书馆，思索了好一阵子才下笔，他要把程庞的信息全都写下来，然后把这些信息组成起来，企图在这脉络中找到一个出发点，慢慢地抽丝剥茧，可能会有点结果。
　　程庞，1998年生。
　　父母二人没有不良嗜好，程庞的家庭成长环境是健康的。
　　从小程庞的成绩很好，是班级里的三好学生。那时候，程庞还是学校里的升旗手，可谓是全校的风云人物。
　　段明成和程庞差了三岁，等他上初中的时候，程庞已经开始读高中。
　　从他听说的和程庞和他吹嘘的，段明成知道程庞在高中里也是个知名人物，不是因为成绩好，
　　而是因为他特义气，会帮自己班级的同学出头，也会帮其他班级被欺负的人出头。
　　当听到程庞这样的事迹的时候，段明成欣慰一笑，自己和程庞不就是这样认识的吗？
　　只是后来高中毕业程庞没有考上大学，程庞自己说是早恋，然后失恋，影响了自己的成绩，勉勉强强只能够一个差点的专科。
　　程庞放弃了，也不想去复读，找了一个汽修厂去当学徒。
　　染了黄头发，一干就是三年。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段明成很明显地发觉程庞没有以前开朗，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很消沉。
　　段明成问他怎么了，程庞只说这就是成长，成年人应当变得稳重，适应孤独享受孤独。
　　程庞答非所问，段明成也信了，当时也只当是程庞踏入社会开始工作的一些变化。
　　现在想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程庞一直都有心事，他的自杀可能和这也有关系。
　　对了，段明成想起程庞高中的女朋友，虽然他们两个不认识，但是没少听程庞说起，他俩好像就交往了一个月就分手了。
　　是女孩提的分手，她说要他们两个好好努力，高考最后的几个月拼一把冲刺冲刺。
　　程庞说她的成绩比自己差多了，在整个年级的末位都排得上号。
　　程庞很不理解，她都这样了努力还有用吗？
　　程庞还是挺喜欢他的，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想到这，段明成忽然想去见一见这个女孩，想从女孩口里听听她对程庞的看法。
　　女孩叫什么来着？
　　赵...赵荔！
　　荔枝的荔，仅因为这一个字，段明成记忆犹新。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识荔枝来。”
　　这句诗还是程庞告诉他的。
　　所以，现在要去找找赵荔在哪里。
　　段明成又跑回了学校，他可以从大门口进去，不过他想想了还是算了。
　　他从学校西边翻墙进去，墙里面就是操场，而且围墙边还种着好多棵树，以前他上学的时候也是从这里溜出去玩的。
　　从前都是墙里的人想出去，没想到有一天墙外的人想进来。
　　想想都觉得很有趣。进了学校就不用偷偷摸摸了，学校里这么多学生，除了有限的几个老师认识他，别的老师完全可以无视了，只要自己小心点。
　　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方便自己去办公室找一下赵荔的档案，找到赵荔的地址就能找到她了。
　　离开这么久，学校并没有什么变化，段明成轻车熟路地找到老师们的办公室，运气不错，老师们刚好全都有课，这就更方便段明成去翻看档案。
　　他知道程庞班主任的名字，恰好也是他现在的班主任，凭借着记忆里的印象，段明成找到了班主任的办公桌，一番搜寻之后，段明成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段明成下到一楼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钢琴声。
　　多媒体教室正好在一楼，记得多媒体教室里是有一架钢琴的，那么是有人在里面弹琴吗？自己上楼的时候记得里面没人，这会儿又是谁在里面？
　　钢琴声很清脆动听，段明成不懂音乐，但也能听出里面的人一直在弹一个音。
　　每隔一秒就弹一声。明明都是重复的音节，却仿佛有种魔力。一声一声，像是一浪又一浪，劲头愈足。
　　每个音都恍惚点在了你的天灵，像在新世界开始重生。
　　这是一首歌的前奏，段明成迟迟没有等到琴声后面的音乐，有些不耐，也懒得听了，急匆匆走过准备翻墙走人。
　　多媒体教室里，一名女生对着台上的人说了一声老师再见，随即走出了教室。
　　两人打了个照面。
　　“段明成！”
　　段明成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哈哈，好巧啊班长。”
　　“你怎么在这，是要回来上学吗？”
　　段明成正色道：“我怎么会做这种危害同学的事呢？现在正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时刻，我出现在班级里岂不是扰乱了班级里的风气！把同学们带坏了可不行！”
　　女孩闻言道：“那你来学校里做什么？”
　　“我来...我来问问什么时候高考，高考只有一次，哪怕考不上我也是要参加的！”
　　听到此话，女孩劝道：“你真的不回来上学吗？为什么不努力试试呢？说不定会有个好结果，努力是有回报的，而且你不懂我可以教你。”
　　段明成一时竟有些意动，曾几何时他也是个热爱学习的人，是什么造成了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是自己过早破碎的家庭？是过往同学对他的冷嘲热讽？
　　现在想来好像都不是。
　　带给自己伤害的只是一小部分人，这个世界，更多的人是怀揣着善良和爱的。
　　只是自己，一直用冷若冰霜的态度和他们之间铸就了一面墙，以至于他们之间一直格格不入。
　　一如程庞，能走进他心里的人太少，是自己挡住了别人。而
　　眼下，班长简短的话语就像是一把火，融化了他冰封的心。
　　原来温暖别人，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伸出一双手。
　　段明成从来都不讨厌学习，他只是放弃了自己。
　　段明成是执拗的、固执的。他是一条路都在黑的人，错了也不会回头。
　　兴许自己做了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不会唉声叹气也不会亡羊补牢，自己选择的路就笔直走下去。
　　哪怕思绪在不断翻腾。
　　段明成微笑：“不了，班长。”
　　他知道自己和学校里的人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人生的岔路口，他们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女孩皱着眉：“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觉得你的智商不比我们任何人差，努力拼一把别让自己后悔。”
　　“我现在也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你们加油吧班长，我就先走了。”
　　段明成潇洒地挥手，余光看见多媒体教室里空无一人，后门打开，阳光倾泻进来，照得木质地板透亮。
　　段明成明白自己和他们已经是两个人生，眼下自己的要做的就是调查程庞的死因，这才是重中之重。
　　翻墙出学校，段明成从档案里翻出来的信息往赵荔的家里赶。
　　赵荔的家在西浦路28号，说实话，段明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西浦路。
　　他一直听闻西浦路这条街是镇上的红灯区，说是这么说，可一直没见警察到这里抓过什么人。
　　也许是这里的桃色交易太过隐蔽，也许那也只是自己这群学生之间的谣言。
　　西浦路和段明成家也就隔着三四条街的距离，走个二十几分钟也就到了。只是半路杀出了一个奶奶。
　　段明成见奶奶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大感绝望。
　　暴风雨来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