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试水1

2、蝴蝶

　　当我开着车子从省城驶回老家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这些年老家有任何变化。
　　依旧是这么宁静，依旧是旧日的那些建筑，好像离开那么多年，家乡一直都没有变化，它的发展停格在了我离开的那一年。
　　车子顺着环海的山路开进小镇，这个时候烟火气才渐渐上来。
　　我的内心并没有喜悦，更没有近乡情怯这种感觉，我平淡地看着街头说着方言的家乡人，没有停留，继续驾着车行驶。
　　车子从镇上横穿而过，很快便离开小镇，越开越偏。
　　目的地在靠海的山上，那里离小镇有几十里远，再往前便是没有路。
　　我在山脚的铁门前停好车，下了车我微微皱眉，海边的阳光毒辣又刺眼。
　　我仰起头看到铁铸的招牌：鸡鸣镇监狱。
　　从省城调回来镇上工作是父母和我共同的决定，但我没有回家，一回镇上就来上班了。
　　……
　　监狱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不过监狱里也是有阶级的，小偷小摸进来的在这里也只能是个小弟，被狱里的大佬们呼来喝去。
　　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我明白自己在这所监狱里也只是一个小角色，不会什么事都去管，只要这些犯人不违法秩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白了，我只是想在这混日子罢了。
　　这天，我被安排押送一名死刑犯去处决。
　　刑场被建在山顶，一路顺着山路上去，随后便是一望无垠。
　　碧蓝如洗的天，宁静涌动的海，脚下是土黄的沙子。
　　在这里被处决，也算是死得其所。
　　把死刑犯交接出去，我便远远地退了出来，站在铁栅栏外等待行刑的那一刻。
　　在路上我曾有问过他准备好接受这个结果了吗，那死刑犯一本正经，中气十足地吼道，时刻准备着！
　　当时我一脸古怪，这死刑犯在干嘛？说得这么义正词严，仿佛他还有下一句：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所幸我等了半天他也没有了下句。
　　不然我真的会怀疑人生，一个死刑犯这么大义凛然，好像做了什么伟大的事，现在是要去慷慨赴死。
　　我看过他的资料，这是个杀人犯，手段极为残忍，他平时在狱里也是一个生人勿近的状态，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他也不是个精神病，所以精神病杀人这一猜测也不成立，这家伙也没同伙，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他只说自己喜欢杀人带给他的快感，没有别的原因。
　　关在狱里的那些日子，他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同样的，其他罪犯知道他是个杀人如麻的人都不敢主动去招惹他，这也让他乐得清闲。
　　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世界上真的有单纯喜欢杀人的人吗？
　　杀了人自己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我不相信他这个说法。
　　子弹上膛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看到他站在沙场上，神色平静，一点也没有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感。
　　“papillon！”
　　我听得他忽然大喊一声，而枪声这时刚好响起，子弹贯穿了他的眉心，血流如注，他睁着眼，可那里面的光却逐渐暗淡。
　　四野寂寥，只剩下海风在山顶上空盘旋，而他死前那句话，也在此刻印在了我的心里。
　　几个月后休假的一天，我第一次离开了监狱，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狱警。
　　他是上个月刚来的实习生，是个话痨，哪怕我很少理他他也会自己找话题，今天也是他休假的日子，听说我要去镇上，便想和我一起去。
　　我去镇上并不是我想父母了，只是想去镇上采购一点东西。
　　实习生姓李名星，警校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了这里，他说他会开车我便把我的车钥匙扔给他，自己坐到副驾驶上睡觉了。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在监狱里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这小子看我这么高冷，以为我是什么大人物，想要抱我大腿好让我照顾他。
　　我懒得理他，只能说他想的有点多了。
　　我自己都是来这里混日子的，得过且过罢了。
　　车子到了镇上，李星问我去哪。
　　去星火商场吧，我说。
　　星火商场是这个镇上唯一的大商场，小镇上的经济算不上发达，我是这么认为的，大家都安于现状，喜欢过安稳的日子，所以镇上外出打拼的人不多，大家没有什么远大的梦想和野心，所以这里多了些大城市没有的温度，每个人的步调都放慢了，这里的生活味会比大城市更浓。
　　李星这个刚毕业的小伙子，一进商场像是放飞了自我，走路一蹦一跳的，一会东瞅瞅，一会西望望，令人一度无语。
　　这真是刚从省城毕业的人？不看他的毕业证以为是刘姥姥来逛大观园了。
　　你有必要这么兴奋吗，我忍不住问他。
　　你老了，这就是咱们的代沟。Shopping的快乐你不懂。李星说着就跑远了。
　　这小鬼！我摇了摇头不再管他，各逛各的也好，等我买完了回车里等他就行。
　　商场有四层，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可谓是五脏俱全，甚至一些奢侈品牌门店也有，不过是不是正规的就另说了。
　　我买了几件夹克和牛仔裤还有一双马丁靴，想了想没有什么需要便出了商场回到车里等李星出来。
　　我等了一小时见他还没回来觉着奇怪，于是我又返身进到商场里面。
　　这回进来却又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急步来到商场中心，这里已经围满了人，人声嘈杂，我从这些零散的信息碎片中得知，有人要跳楼！
　　我抬头望去，四楼有一片地方的玻璃围栏已经碎了，李星整个人挂在空中，两手抓着地板，已经摇摇欲坠。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轻人，看着像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染着一头时尚的蓝发，浑身的穿着也当是当下年轻人的潮流，只是他一身的血迹与这身穿搭格格不入。
　　看样子应该是他与李星起了一些争执冲突而造成了当下的场面。
　　年轻人虽说是站着的，但他的身形也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般，随时都有可能一步踏空落下！
　　他的身后也有很多人围在那，劝他、安慰他，然而他只是猛地回头瞪着所有人。
　　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们只是隔着距离与他交流。
　　年轻人没有理会，上前几步低头俯视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我仍仰头望着他。
　　他扫视着楼下的众生百态，忽然放声大笑，越笑越颠，笑到嗓子干哑。
　　他笑到哭丧着脸，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天窗上一缕天光倾泻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他凝视着天穹，喃喃说了一句话，纵身而跳。
　　也不知他是投身进入了深渊还是为了奔向那笼罩他的天光。
　　一瞬有多久，久到你以为时间停滞。
　　只剩下一声巨响把人们从意识流离中带回来。
　　而无数的尖叫还有人群的混乱才让人明白，他跳楼自杀了。
　　与此同时，镇北边的一栋高楼中，一扇窗户被打开，成群的蝴蝶蜂拥而出，与天边的流云形成的一幅瑰丽的画面。
　　不过这些，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