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山神7 ...
-
昏暗无光的地下，一条水泥砌出来的密道，涂满了暗红黏腻的颜料，以癫狂的笔触，勾勒出一条扭曲的长龙。
它的鳞片红得发黑发紫，五只爪下按着牛羊牲畜，口中咀嚼吞食着人的躯体，鲜血从齿缝中流淌，在下方汇成一小块湖泊，里面全是断臂残肢。
龙的双目亦是幽黑的，一点红光从最深处亮起，充斥着对血腥的渴望。
脸上皱纹多得像老树皮的村长端着一个烛台，面容肃穆地沿着通道走过，用一个黑色圆盘打开石门机关，走入最深处的密室里。
一座小小的木雕神龛静静伫立，里面摆着一个用红布盖住的神像，摇晃的烛光映照在上面，影影绰绰，一瞬间，神像背后像是生了无数暗黑的利爪，蠕动的阴影，潜伏的蛇群。
再一看，就只是影子而已。
老村长的一只眼睛蒙上一层白翳，已经看不清了，仅剩的另一只好眼，也是眼白发黄，虹膜浑浊，死死盯着人时，仿佛是一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蕴藏着择人欲噬的阴森。
他举着烛台，用它点亮神龛前方的两根蜡烛，幽幽的黄光亮起，照亮这一小块区域。
将烛台放到一边，老村长干枯如树枝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捆香，用烛火点燃了，对着神龛拜了五下，虔诚地把香插进炉里。
兽口的香炉上积了一层暗黑的油灰，线香香气刺鼻，白烟缭绕。
老村长跪在神龛前方的蒲团上，紧闭眼睛叩首三下，随后低声念叨着什么。
音节像是只发了一个开头，后半段被他含在嘴里，嗡嗡地连成一片，几乎找不到气口。
念一段，磕头三次。
如此磕了九次，他才站起来，从神龛下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捆红绳，用香烧断，再放进香灰里滚上一圈，
待到红绳裹满了灰，他小心地把红绳拿起，绕着自己的脖子缠了一圈，香灰在他松垮的皮肤上蹭过，随后他又捻着红绳的一头，把它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老村长将双手举过头顶，再度拜下，口中念道：“三日后大祭，祭品早已准备妥当，还望龙神赐福。”
神像仍旧盖着红布，烛火仍旧轻轻摇晃，发出噼啪声。
老村长恭恭敬敬地退走，拿着烛台，关闭石门，沿着密道返回，走过一个向上的台阶，推开头顶的木门。
吱嘎——
他从地下走上来，把木门重新关好，离开这间看似不甚新奇的仓房，来到前院自家屋里，喊来自己的大儿子。
深刻的法令纹和没有表情的脸，让他瞧起来宛若戴了一块木制面具，黑色的衣服裹着瘦骨伶仃的身躯，只有尚且还在转动的眼珠，彰显着他活人的身份，而不是一具从地底爬上来的干尸。
“大祭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牲畜早就洗刷干净，布置用的器具也备齐了，只是……”
村长的大儿子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皮肤黝黑，粗重的两条眉毛像是两个毛毛虫一样长在脸上，鼻梁很宽，几乎可以用它犁地。
他有一副凶悍的面相，遇上自己亲爹，却唯唯诺诺地像是一只刚破壳的鸡仔。
迎上亲爹陡然阴厉的目光，他的鬓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姓张的都是茅坑里的石头，能侍奉神，是他们家娃千百年都修不来的福分，竟然还敢拒绝。”
老村长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喉咙里含了一把砂砾，每次声带的震动，都要叫这些石子互相摩擦，把声音切割成粗粝的片段。
“让他们老实把两个孩子都拾掇干净，不然今年的粮，就等着烂在自家地里吧。”
村长儿子应了一声，不敢耽搁，径直出门朝村东去了。
老村长目光阴沉，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慢腾腾走进屋里。
…………
扶光正在铺床，或者说，祂正坐在床边，手指捏起被子的一角，认真观察这条柔软的棉被。
这放在从前，恐怕是王公大臣才能享用的。
“我们……嗯，你要和我一起睡吗？”梅蕴站在床的另一边问，“神也需要睡觉吗？就是像人一样那种睡觉。”
扶光答非所问地说：“我可以睡，伴侣们都是睡在一起的。”
说着，祂就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扶光从未盖过被子，祂诞生时睡在太阳上，后来在神殿的圆榻上，那榻是用一整块的火精雕成的，再后来，祂沉在水潭里，睡在淤泥中，神力滋养下，淤泥化作青色的龙晶，生长出莲花的模样。
不过缔结婚契以后，祂所经历的奇特之事，已经远超出近百年的总和了。
扶光决计要给予妻子一个不留遗憾的婚姻生活，因此不论是什么，祂都会以宽容的心态尽快适应。
同床共枕，来得比她想象得快多了！
继天然撩后，梅蕴决定给龙神再贴上一个标签——行动派。
“我要换睡衣了。”她颇有一点狼狈地避开对方专注的视线。
“好。”扶光说。
祂继续看，片刻后才恍然，“需要我闭上眼睛吗？”
“需要。”少女咬着嘴唇说。
扶光从善如流，阖上双眸。
但祂其实并不全靠眼睛视物，逸散的神力会将周围的情况传回大脑，呈现出的画面和双眸看到的并无差别。
祂的妻子背过身，窸窸窣窣地脱掉身上的衣服。
她的肌肤并不算白，但健康而富有弹性，体态匀称，和瘦弱搭不上边，修长的双腿是她蹦蹦跳跳的根本。她就像一颗饱满的苹果，一头健壮的小牛犊，透着肆意茁壮的生机。
美。
这无疑是美的。
扶光肆无忌惮地贪看，并不以为耻。
人类衍生出的道德观念束缚不了祂，不是祂需要遵循的规则。
祂拥有万事万物，自然也能看。
之所以主动询问是否需要闭上眼睛，只是因为祂想起了人们彼此相处的情况，是再一次照猫画虎的模仿罢了。
“我换好了。”梅蕴说。
看到神真的遵守承诺，一直闭着眼睛，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一点窃喜。
扶光看起来真的很好说话，很温柔，就像是完全没有脾气一样。
第一个任务就遇上祂，实在是梅蕴遇到的各种不幸里，最大的幸运了。
她之前没考虑过神也要睡觉的事，只买了一条被子，好在她有睡大床的习惯，被子是1.8m×2m的，差不多也能盖住两个人。
钻进被窝里以后，却免不了碰到对方的衣服。
长袖大摆的衣衫古韵十足，触感微凉，如同一块沁水的镜面。
“这是神衣吗？它是什么料子，不太像布。”
梅蕴大胆地捞起一块衣袖捧在手心，借着头顶莲花青灯的微光，仔细看去。
袖摆没有接口，也没有缝合的痕迹，仿佛是一整块的，贴近了瞧，似乎能看到图案下如鳞般细密紧实的淡淡纹理。
“是我的鳞片仿照神衣的样式所化。”扶光轻笑着说，“的确不是布。”
“什么？”梅蕴呆了呆，“那这衣服和你是一体的吗？”
扶光含笑点头，“正是如此。”
“那我摸它岂不是在摸……摸摸摸你？！”像是突然被扔进油锅，梅蕴差点要跳起来，脸色爆红地松开手，任凭衣摆从掌心滑落，再不肯碰一下。
扶光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你是我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对？”
她们是同生共死的伴侣，连性命都连在一起，只是抚摸一下身上的鳞片，连一件小事都算不上。
“话是这么说……”梅蕴左瞄右瞄，声如蚊呐，“但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啊，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白发的龙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却无从分辨少女此刻起伏的心潮是因为什么。人性的复杂难辨之处，祂向来一知半解。
“为什么要做准备？”祂不懂，就直接问了出来。
她们能够相处的时日，过一天便少一天，扶光实在不愿让珍贵的时间都浪费在猜测上。
梅蕴却完全误会了祂的意思，以为这是一句反问。
好有行动力！
难道她们刚在一起第一天就要摸来摸去了吗！
她只是理论大师而已啊，一上来就这么高难度，这这这……
梅蕴委婉地说：“神都是这么直来直去的吗？”
“这倒不是，不同的神有不同的性格。”扶光说，“但我想更多地了解你一些。”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在梅蕴耳朵里，这个了解，是要打上引号的。
这个话题是绕不过去了。
梅蕴无奈地躺平，“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就是，床上的事，我觉得现在做这些有一点太快了。”
床上的事……
扶光咀嚼着这几个字，思索半晌，大概明白了对方指的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祂怀揣着求知的心态，再次发问。
祂的心里无半点旖旎，完全出自内心的好奇以及对婚姻生活的探讨，询问妻子对这件事的看法，以便可以更好地扮演一个优质的伴侣。
然而误会往往产生于信息的不对等和偏见。
梅蕴先入为主，见扶光反复追问，还以为祂对床事格外执着。
好你个温温柔柔的龙神，没想到私底下竟然这样迫不及待。
馋我的身子！
我有什么好馋的，真要说，也得是反过来，我馋你才对吧……
冰肌玉骨般的身体，完美的五官轮廓，温柔却忧郁的气质，就像是一株深潭里默默开放的莲花。
要是在网上见到漂亮美女，梅蕴早就口嗨，跑去评论区斯哈斯哈叫老婆，现在真刀真枪地来了，她一句口花花也说不出来，叫老婆都是心里偷偷地叫，压根不敢喊出声。
少女的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激昂，一会低落，一会儿又变成了欢欣，比夏天的雨还要多变。
她半晌不回答，扶光只好再次开口：“这个问题让你感到不适了吗？”
对方点了下头，随即迅速又摇了好几下。
扶光糊涂了，祂茫然地说：“我不明白。”
很好理解啊……
如果是一个形貌猥琐的陌生人，上来直接问要不要睡一觉，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感到冒犯，恨不得给对面几脚。
但一个身份合法且貌美的老婆主动问要不要一起睡，分明就是福利。
没一口答应下来，都是意志坚强之辈。
梅蕴倒没有这么“坚强”，她只是还抹不开脸，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两个人感情没到位。
但对方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叫人心软，仿佛要是不答应，就做了一件绝无仅有的错事。
“哎呀……这个我也说不准，水到渠成，你不要急嘛。”
“我没有急。”扶光解释。
“好好好，你没有。”梅蕴哄着说。
“不过，咳，”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期待地说，“我们可以先从牵手开始。”
扶光垂眸，目光落到少女忍不住微蜷的手上。
妻子有一双很小的手，还有一些肉嘟嘟的，手指合拢时，宛若一个小小的花苞，有种柔软无害的可爱。
扶光抬手覆盖住她的手背，正好能将这只手整个包住，就像是拢了一块棉花在掌心里。
稍稍收拢，便能感受到弹弹软软的触感，令祂想起海中漂浮的水母，就有着如此细腻柔软的伞盖。
指尖按下，会按出一个凹陷，再回弹。
就像掌下的手背一样。
龙神把它翻过来，露出藏起来的手心，按揉了两下后，就学着见过的画面，五指穿过对方的指缝，做出十指相扣的姿势。
少女的手心，像是一枚小小的火炭，挨着祂的皮肤，烫得祂胸膛里拟态出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山神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