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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恨不得掐死她!” ...

  •   孙昱壬死了,于增逢感到畅快。
      他也纳闷儿自己,按理说这老丈人对他有恩,他在北东一路顺风顺水,从结婚、到北东师大任教,再到一路绿灯评上教授,文章、著作、项目、评奖,无一没有这位老丈人的帮助,就连市里评个劳动模范,老丈人也给他张罗来,怎么他死了,自己一点儿也不感到难过,尤其是看孙平晓哭哭嗒嗒那样儿,他甚至高兴地想喝上几杯。无奈,从北东到京北,他没有一个好朋友。想到这里,于增逢又对孙平晓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他在书房里暗暗咒骂:“哼,这狗皮膏药,害得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爹死得好,你爹死了,你也得半死不活!”他情不自禁地颠起脚,颇为快活地在脑子里捋巴着跟他有点儿交情的名字来,捋巴到范泳,于增逢颠着的脚停下了。范泳是京北师大的教授,长得圆滚滚的,戴上一副圆框眼镜,就扮起斯文来了。他的发妻和他是大学同学,为了让他安心学问,家里事无巨细,都是自己操持。忙起来的时候,范泳十天半个月不回一次家,有时候外出开会连轴转,这位发妻连丈夫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范泳早就在新校区东门另安新家。硕士博士七八个女学生,今天这个学生拿快递,明天那个学生遛狗,后天再换个学生下厨,小日子过得甭提多逍遥呢。学生毕业需要发表论文,没有导师推荐或挂名就没有权威期刊愿意接收学生的文章,有的学生为了自己的前程,自愿奉献,不自愿奉献的学生不光汤都喝不到一口,连学术的边儿也别想沾到半点。于增逢是只进不出的貔貅,范泳是公平交易。老丈人一死,范泳火速离婚,转脸和比他小二十八的女博士结了婚。于增逢收到请帖,嘴里“啧啧”两声,又“呸”一下,恨恨地自言自语又自我可怜:“这才是男人。这辈子一根几把只捅咕一个洞,真是窝囊。就凭我,咹,知--名--教--授--咹,什么样儿的女人都得往我怀里钻,我他玛的守身如玉,说出去都没人信。”
      “于增逢!”
      孙平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书房门口,对着他大喊一声。
      于增逢吓得一激灵,随即把眉头拧成疙瘩,回过头去歪着嘴角喊:“咋的!”
      他回头看到孙平晓穿着件肉色小薄衫,细长脸上满是不快,他心里一阵痛快一阵不耐烦。“活该!你们全家都死了才好呢!”他在心里狠狠诅咒着。
      “中午吃不吃饭了?!”
      孙平晓硬邦邦地质问着。
      于增逢心里的火苗蹭一下窜高两毫米:“吃饭吃饭吃饭,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川流不息地吃饭,你爹死了你还吃饭?”
      孙平晓登时炸了肺,她使劲儿忍着眼泪,也顾不上文艺少女了,指着于增逢破口大骂:“于增逢,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他玛的有良心吗?我爹死了你挺高兴啊,啊?你也不想想,你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我父亲?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大才子?就凭你们家穷死那样儿,你连学都上不起!你有今天,哪样儿不是靠我家接济?!”
      于增逢站起来,挺挺腰杆,回骂道:“因为你父亲?他懂个屁!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女人不赌博,一天到晚写文章忙工作,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要不是我,你能来京北?你们一家都是势利眼儿,装什么官家大小姐,你就一大老粗,别人不知道你,一天在我学生面前装得像个文化人,你懂什么呀?没有我,那都是些博士,能‘师母师母’地叫着你给你送花?我一辈子都是让你害的,我当年就是被你绊住才没有早些来京北跟着镜仁富读博士,你害了我一辈子!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做女人不检点,勾引我上床,知道我是个好男人,发生关系就得对你负责任,生怕我不要你了,要不是我,你知道大学的门朝哪儿?还你父亲你们家接济我......”
      孙平晓跺一下脚,冲过去一把薅住于增逢稀稀拉拉的白毛,死劲儿往下一扽,对着他的猪脸左右开了弓。
      于增逢疼得龇牙咧嘴,刚嚎了两声,想起艺科大学分配的破房子不隔音就又闭了嘴。他往前弓着身子,好不容易掐住孙平晓的小臂,孙平晓低下头就咬住了他的耳朵。于增逢挣也不敢挣,打又不敢打,生怕孙平晓这北东泼妇真把他耳朵咬掉,马上求饶:“媳妇儿媳妇儿,饶命饶命!”
      孙平晓不解恨,加大力度,于增逢嚎叫着,企图把手指头伸进孙平晓嘴里,撬开她的牙,但胡乱拨拉之际,他的手戳到了孙平晓的眼睛。孙平晓当即哇哇大哭,一张嘴,于增逢的耳朵总算得救了。
      孙平晓一屁股坐到地上,搓着腿脚,嚎啕大哭。
      于增逢捂着劫后余生的耳朵,缓过一口气,恨不得一脚把孙平晓踢出去。就在他打算新账旧账一起算,好好收拾收拾孙平晓时,他的电话响了。是于蓝。于蓝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偏偏在此时打来视频电话。
      于增逢喘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朝孙平晓低吼一声“别嗷嗷了是蓝蓝”。
      孙平晓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那远在天涯海角的女儿才是自己的贴心人啊!
      于增逢没有按下接听键,要是让于蓝看到这个情景,他就有理也说不清了。这个孩子从小跟她妈妈亲,都是这么个妈才把她惯坏了。
      于增逢想起于蓝女孩家家的留个溜光锃亮的阴阳头就火大。他活给别人看了大半辈子,精虫大的事他也有自信吹成巨龙,但就这唯一的孩子拿不上台面。他老于家就他的三弟于增财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和大哥于增金都只有一个女儿,当年为了公职,没法儿再生第二个,想要儿子也要不成。好,女儿就女儿吧,偏偏男不男女不女。胖了吧唧的,就她那男妖怪一样的发型,一露面就得惹人侧目。
      于增逢想到她女儿于蓝,心里就涌起绝望的怨恨,自己一世英名,上天绝我。学院里那个驴脸副院长张汝婧拍马屁的话说了一箩筐,但转脸就和别的同事叽叽喳喳窃窃议论。于增逢和孙平晓在京北十几年,几乎没敢让于蓝在艺科大学露过面,只有一次,他的办公室堆了太多别人送来的礼,土特产虽然不值钱,但他舍不得丢下。主要是上个月来求他安排工作的齐琳琳给他送了一块黄天石,说什么也不能再留在办公室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和孙平晓没法把这些东西一趟趟带回家,他自己又不会开车,就让刚好放假在家的于蓝开着车去单位运物资。
      自诩谨慎的于增逢本来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谁知道那天偏偏那么不巧。
      “该死的京北人!”于增逢扔掉电话,任它在沙发上哇啦哇啦唱着曲儿,兀自咒骂着。
      那天已经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于增逢和孙平晓一直在他的院长办公室待到各个办公室都关了灯,才让于蓝开着车过来。于蓝在学院楼停下车,溜进于增逢办公室之前想先去下洗手间,结果刚一进洗手间就迎面碰上了往外走的张汝婧。张汝婧只当遇到了不久前新闻里爆出来专门偷进女洗手间的异装癖,吓得尖叫起来。正在楼层值班巡视的后勤兼保安高树闻音赶到,当场按住了于蓝,任于蓝怎么解释,两人也不肯放于蓝离开。
      张汝婧跑出洗手间,四处撒目张望,见院长办公室还亮着灯,马上招呼高树把于蓝带到于增逢面前,让于院长亲自处理。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乌龙一场,但这件事和于院长女儿的形象第二天就传遍了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有学生顺着于增逢的社交平台扒到了于蓝的账号,她亲昵地搂着王荻秋的一张照片成了学院师生八卦的新话题。
      王月的公鸭嗓嘎嘎两声,凭着专业知识,敏锐地指出,于蓝是同性恋。
      于增逢一直守口如瓶的秘密和耻辱就这样不胫而走。他机关算尽,想把整个学院置于自己控制之下,自我吹嘘,不过是学张飞虚张声势,到头来竟是如此之绝户,比没有儿子还绝。于增逢想象着他的敌人们正在如此欢乐地嘲笑他。他像被揭了老底,戳到了软肋,他从此恨透了张汝婧和高树。
      他也恨孙平晓。孙平晓没有给他老于家生下儿子就算了,于增逢拼命撑着知识分子男女平等的架势,不流露出这点儿心思,但孙平晓教女无方,偏偏把于蓝教成了同性恋,还那么招摇,招摇到让他在老家抬不起头来,现在又在单位抬不起头来。他看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孙平晓,心里的恨意随着往事堵满脑袋里的每一根血管。

      “我恨不得掐死她!”于增逢从紧紧咬合的牙缝儿里挤出这句话,“那天晚上,她睡着了,这个害了我一辈子的女人,剥削了我一辈子的女人,我差点儿就拿起枕头憋死她!”
      刘青吾不说话。她平静地看着于增逢,既不表露同情,也不进行宽解。
      孙平晓连去趟医院都不会打车也不舍得打车,都要让于增逢命令学生带着她去医院挂号,这一仗倒让她长了志气。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连火车票都不会买的孙平晓,办好了签证,独自去了纳加大于蓝家。半个月了,她没有给于增逢打一个电话。
      于蓝倒是打了电话。她接到孙平晓,见她的妈妈憔悴不堪,马上就给于增逢打了电话。电话里,于蓝把于增逢大骂一顿。
      于增逢继续说:“孝,不过是绑架孩子的一种手段,只有人类才想出这么多扭曲的办法。为人父母没有什么伟大,也都很自私,也都是从利己的角度考虑,生养孩子不过就是为了自己老了有所照料。于蓝说的对。我的父母一辈子也在吸我的血。于蓝,我送她出国读书,他玛的花了我多少钱,毕业了我让她回国,凭着我现在学术圈还有点儿知名,我现在还有点儿权力,给她铺铺路,让她子承父业,不能大富大贵,也至少有个铁饭碗,可她不听啊,非要去创业,哼,他玛的,又破了产,一下子造光了我整整四百万啊!一个教授一辈子能挣多少钱?我日日夜夜写文章写项目,就这么一下子赔了个干干净净!”
      于增逢流露出真正的悲凉。看起来像一个真的老去的人。
      但刘青吾还是不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观看,看故事,看叙事,看鳄鱼的眼泪,看人心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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