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之境》九笞

58、第五十八回 情殉

　　漫天火光从平台处汹涌而出，金色耀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老者三人仿佛置身火海，他一边后退一边命令道：“放了无极，不然，这麒麟神火就是郝神医和这孩子的埋骨之地。”声音冷酷，面无波澜，仿佛将所有的感情从身体中剥离一般。

　　这时，麒麟忽然一声巨吼。

　　岩洞震颤，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断从洞顶上方掉落，血水四溅，泼红了整堵石壁。

　　小樱受了惊吓，面色苍白，表情僵硬，而神医因为被朱棘用力缠住脖颈，加上年纪大，嘴里不断喘息，面色异常，似是濒临溺水之境。

　　觞百年手掌微动，眼里满是担忧，搁在无极脖子上的软剑现出紫芒，照出无极一双黑暗无底的眼眸。他厉声喝道：“王老汉，无极在我手上，只要你放了爷爷和店小二，我保证绝不伤害他分毫。”

　　老者未答话，以更快速度朝麒麟靠拢。

　　大黑忽地从麒麟身边往老汉那边行去，血口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哪还有之前忠厚善良之相。

　　小樱这时恢复知觉，看到大黑的身影越来越近，似是抓到救命稻草，她朝大黑喊叫：“大黑，快点来救我啊！”

　　然而，随着大黑从火海中奔出，身影越来越清晰，但，那双黑色透亮的眼眸上依旧毫无神采，半点影子没有，仿佛死去了一般。他在老者身前停下，伸长脖子，爪子肆意乱抓，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深痕，冲着我们凶戾吼叫。

　　小樱瞬间呆住，不能相信，说：“大黑，是我啊，你怎么可能忘记了呢？！”

　　无极哈哈大笑，对于觞百年放在他脖子上的剑，半点怯意也没有，他望向小樱稚嫩的脸，戏谑道：“他已经完全被我催眠，又如何会听命于你。”

　　小樱抿着嘴，牙齿咬住下唇，狠狠瞪了无极一眼，她向老板娘哀求：“鱼姨，你骗我！他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大坏蛋，坏到骨头、血肉里的。”之后，她沉默一会，似在低低抽泣，“鱼姨，你让他放了大黑好不好，大黑那么善良，他不可以做这些坏事的。”

　　老板娘身形一颤，视线缓缓移动，终于，到了无极身上。嘴唇轻轻抖动，似开未开，但究竟没有说出口。

　　大概在劝说了这么长久后，她也不知还可以再说些什么。但，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上依然如当初碰到湖涯，也就是真正的无极那晚一样，充满了永恒的希冀。

　　铮——

　　青纶手中戒魔出鞘，蓝芒覆在剑刃边缘，晃晃而动，似乎若不是她控制，戒魔已然飞身而上，杀人于无形。

　　“无极，回头是岸。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放了神医和孩子，今日乃至当初你所犯任何之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她望了鱼姨一眼，“当然，你随时可以和你心爱的人过此平凡一生，决计不会有人打扰。”

　　觞百年手中略一用力，剑刃在无极脖子上划出一条浅浅血痕。“听到没有！让王老汉放了爷爷和小二！”

　　哈哈——

　　哈哈哈——

　　无极仰头大笑，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幽深，望了鱼姨一眼，深深地，郑重地，之后，他又望向了青纶。

　　“我说过，将红珠给我。除了红珠，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有理由放了他们。”

　　觞百年突然一拳砸在无极小腹上，软剑狠狠地将他往地下逼去，他撕裂喉咙般的吼到：“无极！要知道，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没资格！”他说着又给了无极一拳，这一拳直接砸得无极坐倒在地，尘土飞扬，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流了出来，触目惊心得红。

　　就在这时，大黑扬起黑爪，一道白光而过，郝神医身上立马一道爪痕，外袍四分五裂，衣服粉末扬于半空，他整个胸口血肉模糊，隐约间，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郝神医嘴唇发白，额上冷汗直流。

　　无极撇了一眼，大黑再一次扬起爪子。

　　小樱满目错愕，她死命死命地摇头，双手张开挡在神医面前，嘴里呢喃：“大黑，这是郝爷爷，是在你受伤时候救过你的人哪，你不可以伤害他。”

　　然而，大黑依旧呆滞，他忘记了小樱，忘记了郝神医，机械地执行着无极的命令。

　　眼看那深深一爪就要划上小樱，小樱吓得闭上眼睛，脸色比之往前还要苍白，仿佛整个身体已经没了血液。

　　呛！

　　金属相撞的声音，一只利箭由老者身后射出，箭尖射中大黑右掌，黑光一闪，将其整个穿透，没入对面石壁之中。

　　一个人影自火海中走了出来。

　　洌锦浅蓝色的发丝随风而动，向上扬起。

　　吼——

　　大黑一声吼叫，因为疼痛而面目扭曲，巨大的身体肆意晃动，霎时，地动山摇。

　　吼——吼——

　　大黑身后被锁链囚禁的麒麟同样吼叫起来，声音穿凿整个石壁，巨大石块由洞顶上方不断掉落，比之前还要来得凶猛。

　　哐嘡、哐嘡的锁链相撞声叠叠而起，火焰蔓延，冲天而起，火光将整个平台完全覆盖。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巨石砸进血池，血浪翻涌。

　　我，青纶，老板娘，以及老者、郝神医他们，甚至觞百年和地上的无极都不由自主地肆意晃动，身形根本无法站稳，更何况躲避上方掉落的石头。

　　无极脸色一变，眼眸里全是恐惧，好像看到被鲜血染红的修罗战场一样。

　　因为忽然而至的巨变，无极摆脱了觞百年控制。他从地上晃晃悠悠爬起，右手小拇指放进嘴里，霎时，一声哨音响彻岩洞。

　　紧接着，一阵风起，洞里光线忽地变暗，上方发出“哗哗”之音。

　　往上一瞧，之前带走大黑的那只巨鸟拍打着翅膀疾飞而下，遮住了洞顶所有光线，大鸟通灵般往无极身边飞去。

　　“不准走！”

　　觞百年刚要伸手去抓，一边大约一人高低的石块砸了过来，生生阻断了他的去路。就见无极一个跃起，置于大鸟背上。

　　随即，他拍了拍鸟身，大鸟往我和青纶这边飞来。

　　“将红珠给我！”大鸟一个俯下，翅膀横扫过来，飓风呼啸，乱石飞滚而来，尘土中夹杂着血水的阴寒。无极在鸟背上目露凶光，想要夺取青纶手腕上的珠子。

　　就见青纶一个翻滚，躲过大鸟利爪攻击，戒魔横立，铮铮而响，发出曜眼光芒。

　　一击不成，无极继续催赶大鸟。

　　但见其利爪发出一丝幽寒之光，且上面滴滴鲜血。往青纶那边一瞧，她左手手臂已然被抓破。

　　“北涧，接着！”

　　一根透体黑亮的长枪如神器般掷了过来，不是之前消失的墨幽是什么？与此同时，洌锦手握墨弓纵身一跃，至于半空，弓箭之上搭起一根灵力幻化的箭羽。只听“嗖”一声，箭矢以破空长鸣之势朝大鸟直直而去，决绝冷冽，周围刮起一道冷风，刺痛身上皮肤。

　　我手执长枪，往前一挥，挡住大鸟雷霆一击。

　　这时，洌锦的箭恰好过来。

　　无极一看不对，连吹两声口哨。大鸟刚准备继续追击的身子蓦地一顿，忽而往上一飞，箭矢擦着它尾巴而过，惊险异常。

　　老板娘努力稳定身形往我们这边移来，但由于惯性太大，她不断跌倒，继而又爬起。她朝我们这边大喊：“求求你们，不要互相厮杀了好么？”她望向无极，脸色惨白惨白，满目忧伤，说：“无极，如果真的要一个人死的话你才能罢手，那你就杀了我！”说罢，她暗暗调动法力，倏忽之间，整个人便往大鸟身上撞去。

　　变化之快，不可预料，等到我和青纶反应过来，老板娘已然到了大鸟身下。

　　不！

　　无极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一滴泪恍然从他眼眶中溢出，隐隐间，好像有一种失去叫永远。

　　咔嚓！

　　血肉模糊的声音，利爪刺破胸膛的声音，清晰响彻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耳边，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老板娘整个挂在鸟爪之上，滴滴鲜血不断往下流淌。

　　她抬起头，脸上忽地浮出淡淡笑意，对着无极已经因为惊愕而停滞的表情伸出自己的右手。血不断从她嘴里涌出，胸口处一片殷红。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张开了口，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无极伸出手，再伸出手，眼眸深处，一片炙热，蓦地，灰白下去。

　　鱼姨！

　　小樱哭喊着想要往这边跑，却被老者揪住领子，双脚浮空，胡乱动弹，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哭闹着，挣扎着。

　　“你个坏蛋！是你杀了鱼姨，我要杀了你为她报仇！”小樱声音凄厉异常。

　　麒麟神兽继续嘶吼，铁链相撞的声音越发清晰，巨石滚落，仿佛山崩地裂。

　　无极缓慢从大鸟身上站起，他望着老板娘已然合上的双目沉默无声，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鱼姨最后的笑。

　　轰隆一声，一块巨石从侧边砸过来，直直指向无极。

　　然而，无极像是封闭了神识般，呆呆站立，毫无躲避之念。

　　大鸟鸣叫一声，展开翅膀飞往侧边，躲避掉石头的撞击。随即，本能似地双爪而上，将石头撞个粉碎。

　　不！小樱更加凄厉的叫，我和青纶不由自主往前跨上一步。不知不觉，一股酸涩由心底生出。没有想到，那个看似妖娆眉骨而实则深情专一的女子会是如此终结。

　　就在鸟儿用爪子捣碎石块的同时，老板娘的身体刹那间撞入石头粉尘中，身体赫然四分五裂，连同碎石掉入血色殷红的池水中，瞬间沉淀，消失不见。

　　哈——

　　哈哈——

　　哈哈哈——

　　无极肆无忌惮地笑连绵不断于岩洞中响彻，回声涟涟，那笑声中似有悲苦，似有嘲弄，又似乎夹杂着莫名的伤。

　　小樱斥骂，浑身甚至因为气结而抖动，“你杀害了鱼姨！你是杀人凶手！”

　　无极蓦地停止大笑，他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淡淡笑意，“对，我是杀人凶手，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堆东西，对着小樱一件件往下扔去，赫然便是五千名风域勇士的腰牌。

　　“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哈哈哈——哈哈哈——”他扔完手中的，又从怀中取出一堆。霎时，漫天全是画着人像的牌子。

　　小樱先是一愣，继而挣脱着想要过去，嘴里喊着：“爹爹，爹爹的腰牌！”她蓦地一脚踩在老者脚上，说：“王老汉，你浑蛋，放开我！”然而老者还是死死地抓着小樱和神医两人，他们半点挣脱不开。

　　无极抬头，望着摇摇欲坠、即将倒塌的岩洞，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缓缓道：“既然鱼儿已经死了，那么，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