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怒》海女九号

4、叶攀

　　这天海涯下了班又像往常一样赶到医院去看母亲。到了母亲病房门口，听见有人正在和母亲小声交谈。海涯走进去，一个约莫三十五岁左右年纪的男子坐在母亲病床前的沙发上，原来是父亲以前的秘书，看见海涯他站起来向海涯伸出手，说：“贝贝你好，我是叶攀，咱们以前见过，可能你不记得我了。”海贝礼貌性地和男人握了握手，转头看向母亲，母亲说：“囡囡，这是爸爸以前的叶秘书，昨天刚回国，今天特地来看望我。”海涯这才想起，父亲之前确实在家里提过自己的秘书，对这个年青人父亲说得不多，但不难听出言辞中的赞许和欣赏。海涯也就见过叶攀寥寥几次，几乎没印象，她从来不去父亲单位，秘书有事接送父亲也是到楼下，从来不上楼。父亲出事的时候听说他正好被派到国外考察项目去了，三个月之后才回国，那时父亲已经身陷囹圄。海涯听母亲说完，向叶攀点点头，说：“你好，谢谢你来看望我们，你请坐。”叶攀坐下来又和母亲寒暄起来。海涯只管忙自己的，打开水，买饭，给母亲拿药，去护士站询问母亲今天的情况。忙完一圈回来，发现叶攀还在。叶攀看海涯拎着饭盒回来了，站起来对母亲说：“阿姨，您好好养病，海总那边你不要太担心，我会找人去打招呼关照海总在里面尽量少吃点苦。”母亲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叶攀又说：“阿姨，那我先走一步，我过几天再来看望您。对了，我刚跟您提的事儿…..”母亲说：“小叶，辛苦你专门跑过来，你那么忙以后就别来了，我没事的。我会跟贝贝说的，到时给你答复。”母亲又叮嘱海涯送送叶攀。海涯把叶攀送到电梯口，回到病房在床头柜上打开饭盒，拿出碗筷，看着母亲吃饭。母亲吃完饭，海涯收拾干净，坐在沙发上给母亲削水果。母亲告诉她叶攀这次来说自己现在辞职下海开了一家公司，正在招人，觉得海涯很适合去他那里工作，看海涯有没有意向去他那里上班，工资是现在的两倍还有年终奖。母亲说：“小叶知道我们现在经济情况大不如从前，也知道我要强，所以他想了这样一个办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叶是你爸爸的老部下，你爸爸说过他人品不错。去不去他那里上班，你自己拿主意吧。”海涯心里盘算了一下，这确实是个机会，按自己现在的收入，给母亲治疗最多再支撑半年，如果母亲的病情还不好转，就要卖房了。现在既然叶攀主动提出来，自己去试试未尝不可。海涯对母亲点点头，母亲慈爱地看着海涯，轻抚着海涯的脸庞，又欣慰又心酸。
　　既然做了决定，海涯立即向单位打了辞职报告，单位领导也都知道她家里出事，所以很快就批准了。她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完毕，一周后就去叶攀那里报到了。叶攀的公司刚成立，公司办公地点离市区有点远，海涯上下班坐地铁需要一个小时。叶攀提出让海涯上下班搭自己的车，海涯觉得不太方便，自己是给人家打工的，得有个打工的样子，不能太随便了。叶攀本来安排她做文职工作，但海涯提出来做业务岗，一是报酬丰厚，二是锻炼自己。她想多存点钱给父母养老，父亲现在公职全部被开除了，没有退休金，以后回来了也得要她养这个家。叶攀看海涯态度很坚决，也同意了。做业务就是苦一点、累一点，但也是靠自己双手挣钱。起初他担心海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吃不下这份苦，但半年下来，他坚信海涯确实再也不是过去的海贝大小姐了，她在自己坍塌的人生废墟中成长起来了。虽然海涯现在奔跑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狼狈，但她靠自己的样子更加美丽了。叶攀去监狱探望自己的老上级时把海涯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海总，海总眼里泛着泪光，不停地点头。经过叶攀的努力和监狱的综合考量，父亲担任了监狱的教务工作，给犯人们上课，不用干粗活。海涯和母亲对叶攀感激不已，海涯觉得自己更要勤奋工作，报答叶攀这份恩情。
　　人只有在绝处逢生时才能爆发巨大的能量。海涯接下来的表现可圈可点，令人刮目相看。叶攀公司经营的是污水处理设备，她之前对环保行业一无所知，叶攀叫她过来的本意也无非是想给她高薪，和原来一样做一点行政文职工作就好。但海涯下定决心要努力工作，干出点名堂。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就是自己以前太幼稚太任性，虚度光阴，浪费人生，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如今父亲出事是老天爷在惩罚她。身上压的重担让她时时有一种站在悬崖上背水一战的感觉。全神贯注聚焦工作，现在像个战士一样勇往直前。刚开始她跟着叶攀参加各种会议、商务谈判、接待走访客户，走到哪里就记到哪里，叶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客户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她都巨无细遗记录下来，回到家再整理成工作笔记，复盘一遍今天的所见所闻。三个月下来已经写完了四个软面笔记簿，基本掌握了业务知识和产品知识。接着海涯开始地毯式寻找拜访客户。每天五点起床，来回倒三四班公交车。因为上班时间是八点，海涯每天都在八点半之前赶到客户的办公室，这个时间点要找的人大多数都在办公室，其他时间都很不确定了。这样连续转了两个多月，海涯的鞋底磨破两双后，来到令天林这里。令天林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也是大学毕业就到这家公司工作了，说话果断干练，逻辑严密。海涯见到令天林一顿输出，侃侃而谈，思路清晰充满自信。海涯对目前这片区域做过市场调查，当地新农村建设污水治理几乎处于一片空白地带，河道污染十分严重，环境问题解决刻不容缓。这段时间她跑遍了这个地区的三分之二的环保公司，他们对海涯的公司比较陌生，而且农村水治理大家都没做过，不敢贸然涉足，谁都不想做第一只螃蟹，都处于观望状态。海涯和令天林见面后，觉得令天林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想有一番作为的年轻人，他想实实在在干一番事业，为老百姓做点事。其实他也一直在等一个和他志同道合并肩战斗的合作伙伴，海涯的到来也让令天林眼前一亮。
　　一个星期后，海涯接到了令天林的电话，邀请她去他们公司在高层决策会议上做一个产品说明会。海涯非常兴奋，这就意味着离成功又近了一步，一旦令天林公司的高层决策会议通过他们的方案，那合作就铁板钉钉了。海涯马上把这个消息跟叶攀汇报，叶攀也十分高兴，叮嘱海涯好好准备三天后的说明会方案。
　　这天海涯下班后赶到医院去看望了母亲，从医院出来回家路上脑子里一直在想产品说明会的事。下车后她大步流星往家里走，急着写方案。到了小区门口，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叫她名字。海涯回头一看，立马愣住了，竟然是她曾经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万春月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提着一只行李包，风尘仆仆，头发有点凌乱，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海涯万分诧异，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盼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万春月看出了海涯的疑惑，对海涯说：“你吃饭了吗，要不到附近找个地方一起吃个晚饭。”海涯点点头，和万春月走到街头拐角的一家小饭馆坐下。
　　万春月告诉海涯，自己本来在外地出差，班里一个同学打电话给他，才知道海涯家里出事了。海涯自父亲出事后没有和任何同学联系过，在同学们眼里，她就是公主，每周五中午都有专车来接她回家、周日下午送她回校。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透露着从小养尊处优的成长环境，她对人礼貌但又有距离感，亲和不可亲近。很多男生跟她说话时大气都不敢出。大学毕业后海涯跟自己的同班同学都没什么来往，父亲出事后也根本不想找他们，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她，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消化别人的同情和幸灾乐祸了。但也知道父亲的判决下来后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了，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传十十传百，大学同学们迟早也会知道。海涯也无所谓了。万春月说自己一下飞机就赶到海涯家门口等她下班回家，想见见她了解情况。海涯听完内心感动不已，原来万春月如此关心紧张自己。可自己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偏偏这个时候才来找自己。海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万春月说：“你现在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海涯说：“我还好，我现在在我爸爸以前同事那里上班，他很照顾我。我妈妈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好多了。”菜上来了，万春月不停地给海涯夹菜，海涯默默吃了几口，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来找我啊？”其实海涯想问的是毕业这几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现在这种情况你反而来了。又转念一想，幸好万春月没有来找自己，若是两人恋爱了，现在父亲出事家里落魄反而给万春月带来麻烦，海涯可不想用爱情去绑架别人。
　　万春月看着海涯，他知道海涯的话里的弦外之音，但他不想回答。海涯现在在经历人生最困难的时刻，他只想到她身边来帮助她，于情，同窗之谊弥足珍贵，他们在大学期间关系就不错，其实海涯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高傲，其实她有一颗很善良很纯洁的心。任何一个同学出了事他都会赶过去，何况是她；于理，海涯在大学期间也帮过他。每年放寒假时逢春运回家返校车票及其难买，海涯无意得知后每年都让父亲给万春月弄张车票。虽然对海崖来说是举手之劳，她早就想不起这件事了，但他记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同学有难，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其实同学们都想来看望海涯，但又担心反而给海涯带来压力，大家都知道万春月和海涯关系最好，这个时候也只有他去最合适。但海涯觉得此刻真不需要万春月的帮助，父亲的事都合棺盖论了，自己也有了新工作，母亲的病情目前稳定下来逐渐好转。分别时万春月看着海涯瘦削苍白的脸蛋，内心一阵阵悸动，真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她的脸颊，最后手还是落在海涯的肩膀上。万春月拍了拍海涯的肩膀，说：“你若有什么事一定别忘了来找我，就和咱们上学时一样。我这几年确实一心扑在工作上，忘了和你联系，你可别记仇啊。”海涯笑了笑，说:”好的。我有事找你。”看着万春月远去的背影，海涯抬头看看天上一轮弯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前设想过那么多次万春月来找自己的情形，如今他真的来了，却是这样的场景，自己现在哪有资格谈恋爱啊，命运弄人啊，海涯叹了一口气，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景难为情！
　　此时的万春月也长长叹了一口气，上大学时第一眼见到海贝，他内心一震，终于知道书本里讲的公主是什么样子了。海贝在他眼里那么清澈，那么纯净，那么优雅轻盈，如今的海涯却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形容憔悴，她看上去背着很重的东西。他对海贝的一见钟情在心底深埋了九年，可自己以前就是一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公主表白啊。只能默默地努力，好不容易事业上有了一点成就，正准备去表白自己的公主，没想到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此时肯定不能表白了，海涯现在肯定没有心情接受他，他也不想趁人之危。他觉得现下最要紧的是陪海涯渡过难关，表白心意以后再找合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