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方舟》求生公式

9、威胁

　　南部军区此时已加快入冬的脚步。

　　从民综楼回来后，牧歌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学校。好在木流一直还没来问她那天早上的事，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编造理由。尽管她到现在还没想好一个完美的理由。而她让詹姆替自己查的事情迟迟未得到回复，詹姆就跟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上次詹姆把车开出来以后，无论牧歌怎么传消息都没用，无论是私人通讯口还是工作通讯口都联系不上他。她猜想应该是私自驾车的事，便打算复职后再问问。

　　目前的境况是，按她答应学妹们的事，她不得不先回校出席校庆演出。

　　*

　　克里斯躺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萨科尔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望向窗外似乎一直在等他醒来。他一看通讯手环，上面显示自己正在南部军区。萨科尔的行为在他眼里顿时变了味，在他看来他正在帮助木流监视自己。

　　“舔狗当不过瘾又给自己找了个监控的活吗。”克里斯坐起身，对于萨科尔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三翻四次找木流的事情感到生气。听到这话的萨科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深情，但更多的还是心虚，因为自己当初确实跟克里斯他们保证不会再联系木流了。

　　克里斯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半威胁道：“你带我去见牧雪，我们就不计较你这事了。”但回应他的不是萨科尔。房间门被先一步打开，木流穿着休闲，是他少见的打扮。他推门而入，直接道：“没问题。”

　　听到回答的两人都十分意外，克里斯狐疑地看着他，但面对诱惑他还是选择先相信眼前这个雷霆手腕的男人，毕竟他想不出有什么后果是自己不能承担的。再不济也不过是革他的职，收他的车，除此以外他反正一无所有了。而这些东西都比不上牧雪对他来说重要。
　　萨科尔原本以为木流只是骗孩子，但当他真的把他们俩带到地下停车库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木流的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出手阻止克里斯上车，却被木流拦住了。

　　他张张嘴很难出声，看着克里斯快乐的背影，他意识到自己可以阻止很多事情，但只能阻止一时。并且在大局面前，他只能选择退步，相信牧雪，并且再一次相信木流。

　　*

　　傍晚，联合军直属军事战略研究学园南军区园区，哥伦多大剧院。

　　因为是第一次当嘉宾，牧歌谨慎很多，一早就到了剧院。但是正对着舞台的嘉宾席上找来找也只有自己导师的名字，但自己最近并没有听说导师准备回来，再联想之前学妹无端找自己做嘉宾，就猜是他的手笔，便也安心在他的位置坐下了。

　　剧院的装修十分传统，直到穹顶的光屏启动，剧内才展现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空间。

　　逼真的虚拟场景就是一场视觉的欺骗。在场的所有人都陶醉在真实又虚假的灯光中，看着舞台上翩翩飞舞的人，一时间他们都忘记人不会真的长出翅膀腾飞的事实。

　　演出从结束到散场已经接近十点。趁着颁奖合影的环节，牧歌提早离开了位置。

　　一走出剧院，寒气便直逼她的脑子。她冷得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打开通讯手环准备叫辆出租车。

　　*

　　木流在哥伦多大剧院前停了车。此时剧院内已经开场，门口几乎没什么人。

　　车一停下克里斯便拉开车门往车外钻，虽然不知道木流带他来这里做什么，但一想到一会就能见到牧雪，也不再对木流心存过多敌意。

　　虽然才刚刚入夜，但外面的空气依旧冷得要死。萨科尔和木流知道今天是学校大庆，便没打算下车。克里斯见两人不下车，绕着车周转了一圈，始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影，便又阴着脸坐回了车里。冷气随着车门开关，忽得进来又忽得出去。木流一向怕冷，对上他阴沉沉的脸，也一脸不耐烦地锁起了车门。

　　“你们俩耍我呢？”克里斯环着手审视地看着二人，语气充满了不悦。木流没理会他，报复似的一脚油门把车停在了大剧院顶上。三人就这么在车里相互带着怨恨地坐了一个晚上，待到克里斯顶不住药物带来的困倦，飞车又突然启动了，这次它停在了离大剧院门口较远的地方。克里斯贴着玻璃朝门口望去，此时剧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他的眼睛落在一个一个来往的人身上，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被木流耍了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一瞥便排山倒海般地为他带来了熟知的气息。不远处的少女高昂着头屹立的风中，时不时抬手拨开耳边被吹乱的头发。她始终带着警惕的眼神观察着周围，骨子里透出的冷傲跟克里斯印象里的完全相反。但机警的眼底下，那份落寞和温柔却跟几年前两人还在训练营时如出一辙。

　　他想要扒开车门向外飞奔而去，车门却被紧紧锁住。克里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一字一顿地对木流说道：“你让我去，接下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果不其然，木流当即就把车锁解开了。但克里斯没跑出几米，紧随其后的萨科尔一把跟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

　　萨科尔似乎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克里斯轻轻一震，抓着他的手就松开了。“我知道木流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我不会后悔的，他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说着还指了指牧雪在的方向。

　　“听到了吗，他为我当牛做马也愿意。”木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慢慢踱步到两人之间把萨科尔护在身后，也一字一句道。这话显然是对萨科尔说的，但他始终面朝着克里斯，用他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狡黠。

　　克里斯看着那双久经官场的眼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擅闯民综楼顶楼系统的事就已经够自己喝一壶了，他肯跟着木流来，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普洛托小队循规蹈矩的几年他什么都没得到，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萨科尔满脸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木流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感受到目光的木流也转过头跟他对视。两人就这样静止地互相看着对方。木流那双琥珀色的冷漠的眼睛里，是警告。

　　*

　　等车的间隙，气温下降得越来越快，牧歌东张西望，但车似乎还完全没有要到的意思，她只能抱着手站在路边等着。

　　“牧雪！”

　　周围的人不多，听到这个名字，牧歌本能地向声音的来源追寻去，看到的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黑色的影子快速向她靠近，一个飞扑就挂在了她的身上。她没料到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突如其来地拥抱只让她感到一阵恶寒，同时，有些喘不上气。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一个背摔把他重重扔到地上。接着就是一声吃痛的惊叫。

　　*

　　“您好？”

　　克里斯被突然地背摔摔懵，又被牧雪粗暴地反手摁在地上，刚想问为什么，反倒被对面的人先用疑问句开口了。这顿时让他感到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

　　冷。

　　是从心灵深处蔓延开的寒冷。比晚风还要刺骨。

　　抬头看到跨步而来的木流，他便很快意识到了牧雪的现状。

　　*

　　牧歌看着眼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陌生人，不自觉联想到了跟踪妹妹的仿真人，刚准备叫人把他押走，倒被先一步的木流摁住了手腕。

　　“老师……”

　　*

　　木流故意忽视克里斯向自己投来的怨毒的目光，挥挥手让牧歌从克里斯身上下来。“这是克里斯。这是萨科尔。”他简单地指了指两人，并没有作多余的介绍。四人面面相觑，之间的氛围涂上了一层诡异的安静和尴尬。

　　剧院终于散场，院内开始大批量涌出人群，木流警惕地看看周围，随后示意三人先上车。

　　木流上了驾驶座，牧歌看看始终贴着老师走的银发男，自觉地往后排坐，克里斯跟上牧歌，也打算往后排钻，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的木流揪着衣领拉了出来，于是被迫和萨科尔换了个位置。这样的举动在牧歌看来是三人十分熟络的意思，等车子发动后，便弱弱地开口道：“虽然刚刚是你先不对，但把你那样摁在地上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你下次能正常打招呼。”

　　车里响起一声不知道是谁没憋住的嘲笑声。克里斯说：“是我的错，我……我认错人了。”随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但什么也没看到。驾驶座洋洋得意的气场让他羞愤地撇过头，支起手紧靠车窗。

　　“我们要去哪里？”克里斯故意侧过身面朝萨科尔说话。

　　“中央城。”木流应道。

　　没人再应声。克里斯最后看了一眼萨科尔，沉默地侧回身子坐好。一向冷静的克里斯在面对牧雪对自己的陌生时，心里还并没有到达慌乱的地步。只要确认牧雪还活着，他认为万事就都有可挽回的地步。但萨科尔是一个能藏不住心事的人。他注意到萨科尔在听到“中央城”的名字时，脸上肉眼可见的慌了。细想一路上萨科尔的沉默和紧张，克里斯才意识到那里将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但无论如何，他都做好了拼死保护牧雪的准备。

　　*

　　到达中央城用了半天。一路上木流似乎刻意把车速放得很慢很慢。一车人在月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克里斯再次醒来，车里就只剩自己了。

　　车子停在室内，周围的装潢一片雪白明亮。偶有几抹绿色，是机器人在大厅来回工作巡逻。

　　“您醒了，”球型机器人挥动着两侧的羽翼状机械臂拉开车门，“我带您去木流上将那儿。”机器人费力地鞠躬，随后蹦蹦跳跳地拉着克里斯朝大厅深处走去。

　　大厅深处经过一个转角灯光便暗了，连大厅窗外的光也无法照到这里。转角后有一扇门。机器人礼貌地敲了敲：“木流上将，我把人带来啦！”

　　开门的是木流。

　　“那我先走啦！”机器人又费力地鞠了一躬，垫着脚把门带上了。房间内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就听不到机器人蹦蹦跳跳离开的声音了。

　　门内五米远的地方被巨大的灰色玻璃隔了开来，两人可以活动的地方一眼到头，十分狭窄。同时很显然的，萨科尔不在。一进门木流就在玻璃巴掌大的光屏上看似随意地点了两下。灰色的玻璃变得澄澈，露出一个克里斯从未见过的实验室，里面遍布线和大大小小的方形机器。实验室里有三个白大褂，其中一个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萨科尔。萨科尔对着面前的巨大柱形容器比比划划，另外两人也是看着容器时不时了然地点点头。

　　容器内灌满了灰色的溶剂。溶剂内泡着的是牧雪，手脚全被固定在容器内壁。她看上去十分很安详，脑袋上贴满了管子，每一根管子都蔓延至容器外，连接在大大小小的方形机器上。

　　克里斯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牧雪，试图观察她是否还活着。大约又过了一两分钟，萨科尔按顺序指了指机器，示意另外两人开始操作。直到这时克里斯才确定了牧雪是活着的，因为在白大褂碰到机器的一瞬间溶剂里的牧雪就睁开眼睛了，但看上去并没有意识，却很痛苦。她在溶剂里疯狂扭动着身体，像是退潮后被遗留在滩边的鱼，整张脸因为痛苦扭曲到变形，大大小小的气泡随着她急促紊乱的呼吸不断从她的嘴边跳出，然后漂向顶端。很快气泡就多得随乱飘的头发一起遮住了她的脸。整个过程没有声音，但暴起的青筋在她每一处露出的肌肤上都能看到。

　　克里斯不可置信得看着实验室里的一切，更不可置信地看向木流。

　　“你知道安管局是怎么处理那些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的人吗？”他看着克里斯因愤怒而逐渐扭曲的脸，“记忆清洗。你应该庆幸我们的技术能做到定点清除记忆，不然她这几年的成就和辛苦就要因为你而一切归零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克里斯没有他高，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往下拽，但被木流一个反手就摁在了玻璃上。木流抓着他的脑袋，强迫他把视线放在牧雪身上，虽然克里斯的反抗让他使上了几乎全身的力气，但他的语气听上去还是镇定自若：“你不是说‘接下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吗？当组长后的第一节课上莱昂是怎么教你们的？‘自己做的决定要自己承担后果’。你这个组长当得该不会名不正言不顺吧？”木流讥诮的话再一次激怒了克里斯，他顶着被摁红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说的是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为什么你要对牧雪下手！”

　　“当你成为一个能做出具有重大意义决定的人时，受你决定影响最大的绝对不会是你自己！”

　　“可是，可是！”克里斯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他不想承认牧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见他沉默了，身上用的劲也褪去了不少，木流松了松手伏在他耳边：“忘了告诉你，我们的技术虽然能做到定点，但这样的手术毕竟是在伤害大脑，一旦接受人被施行的次数过多，或是手术期间出现一点点误差，我可不敢保证她最后是进精神病院还是收容所。”他又朝克里斯的耳朵凑了凑，故意压低声音用挑衅地语气说道：“你猜猜她这是第几次了？”克里斯听到这话直接暴起，本能地挥起拳头向他砸去，但被早有防备的木流轻松挡下。“你放心，你是普洛托计划重要的一环，我不会对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按下克里斯捏紧的拳头，轻蔑的眼神逐渐严肃，“但如果你敢回去对你的成员或是其他人乱说什么，或者再偷偷来见她，我很难保证下一次手术后她能平安地走出这个实验室。”

　　“看看吧，手术结束了，看来这次依旧很顺利呢。”木流揽过克里斯的肩膀，在玻璃上指了指被平安放到病床上的牧雪，语气玩味地看着他，和他被纂出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