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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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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
微风摇曳,裴府乌头门上的艾草和菖蒲被插得满满当当,随风摇头又摆尾。
门坎被一只只脚越过,步伐整齐划一。
奴仆们手持一串串被丝线包裹的角桼,臂上或腕上系着长命缕,嘴角带着笑。
乍一眼让人觉得他们心生欢喜,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笑容分明有些僵硬。
府门前一大批奴仆分批次战列,他们着装一致。
婢子皆上着弧领式绿衫子,下着白黄间裙,小厮皆着窄袖缺胯袍。
蔺允叠也站在其中,她的衣着更加醒目,艳丽华贵又因为其账房管事的身份被安排在了最前头。
与府中的大管事楼娘子和二管事江丈人并列着。
她乖乖巧巧立着,嘴角像其他婢子一样掀起一抹标准到有些僵硬的弧度。
众人的身子皆微微发颤,屈膝的双腿哆嗦,藺允叠也是强装镇定,双手细微地搅动不停。
脑子里全是某道挺峻高大的身影和他近乎冷情的声音。
这些人之中只有长着皱纹的楼娘子才是真正的高兴,她的眼神一直瞟向尽头,期盼着他的到来。
“都给我仔细着点儿,别惹了阿郎的厌!”
楼娘子出言警示后排的婢子小厮,裴翙乃赫赫有名的阉党,他的脾气手段整个长宁皆知,一不小心倒霉的是他们。
不一会儿,她的双眼放光:“哎呦,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哈哈哈!”
此刻,一排车队浩浩荡荡从康定坊驶来,一郎君在前,其余衣袍样式皆一致的人跟在后。
仔细听能发现他们的步伐跟前头驾着高头大马的郎君完全吻合,那气势都吓坏了路边玩耍的孩童。
蔺允叠微微抬眸,只见坐在突厥马上的裴翙,黑袍银冠,身姿挺拔,目光如炬,双唇紧抿。
怕是魑魅魍魉见着他都得绕道。
她依着规矩低头敛衽,屈身屈膝,心里却敲起了震天的雷鼓。
“恭迎阿郎归府。”
众人一同见礼。
裴翙掀起衣袍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向他们而来,步伐凌厉,捎带起一阵风。
此时,府中众人神色各异,大娘子姿态敬重眉眼也夹杂着慈爱,二管事咧着嘴笑,那堆起来的脸皮都快将那双眼挤没了。
而婢子小厮们则早已埋下了头,脸上的笑越来越僵。
相较他们的两极分化,蔺允叠倒显正常,一直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嘴角的弧度也刚刚好,只是不难看出她活人微死。
随着那雷鸣般的脚步声一点点放大,一道极其有压迫感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蔺允叠也自发地再垂了垂头,做足了礼数。
可她不知,站在裴翙的角度能完全把她害怕恐惧的模样收进眼底,他的唇不悦地又紧了紧。
原本大步向前的动作也慢慢变缓。
他整个人的气势霸道又危险,气氛明显地冷了下来,慢慢结冰。
藺允叠盼天盼地只希望他快速入府,但他的脚步却猛地一停,恰恰驻在她的视线里。
那是一双穿着乌皮六合靴极有气势的脚。
与此同时,他的不悦精准地灌倒入她的脑子里。
她更加规矩,挑不出一丝错,只是指甲悄悄嵌入肉中。
“过来!”
裴翙停在这儿,迷惑发言。
众人皆不知所以,没有人动,藺允叠自然也不会主动揽活。
她静静地等待他的离去,丝毫没意识到他命令的是她。
良久没动静,楼娘子这才仔细瞅了瞅,发现他的目光似停留在蔺允叠身上。
她见藺允叠一直埋着头,楼娘子怕触犯裴翙刚要伸出胳膊提醒,裴翙就一把擒住身前人儿的肩将她圈入怀中。
这一动作发生得措不及防,楼娘子和奴仆们都怔住了,随后反应过来惊得睁大了眼,二管事的表情最直接,嘴巴愣是张成了圆蛋。
这边蔺允叠直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鼻梁被无情地压弯。
不仅如此,她还觉着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不亏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裴阉党,身体都不似常人那般有血有肉,硬得像一块块秤砣。
更惨的是她的脑子,炸开了花,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彻底将她最后一丝的希冀击垮了。
他们心与心相贴,不知是谁的心跳怦怦鼓动,灼烧得她耳朵发红,脸颊染绯。
她不要,不要与他这般模样。
她的手拥有了自主意识,一个冲动下就推了他。
被推得老远的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很是意外。
藺允叠刚以为危机解除,她还来不及喘口气,她就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这回是她主动与他接触。
她心里暗暗咒骂了他几句,可恶的阉党,发什么颠,莫名其妙就拎着她来到了空中。
她被迫跟着他在空中迅速转了几圈,耳畔刮过阵阵风声。
蔺允叠想抬头弄清情况,但目之所及只有他锋利的下颌,周围的一切都被虚化了。
他下颌上还冒出来了点点胡渣,看得出来是经历了风餐露宿,没来得及剔除干净就快马加鞭启程回长宁。
她与裴翙挨得极近,她能感受到他洒落下来的呼吸,酥酥麻麻地落在她的脸侧,像是一万只蚂蚁爬在她身上。
蔺允叠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郎君,心下既难为情又慌张,然而更多的是害怕。
她只能将头埋在他胸前,避免接触他洒落的呼吸,他的呼吸落在她眼底,染红了眸子。
裴翙眼神一凝聚,竖起的眉拧动,一把把柔弱的女人按进胸膛,她的唇措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肌肉。
唇上的触感坚硬,她无意识蠕动之下又有些柔软,藺允叠眼睛快速眨巴,干涩的眼睛不自觉地润了。
她立即撑起身子避开他,他离开之前的那句“愿意入璞堂吗?”此刻不断地包裹着她冲撞着她的理智。
她的最后一丝侥幸寸寸瓦解。
璞堂是裴翙的院落,院子里的仆人全是男子,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若她进去了,可想而知是什么角色。
她很不相信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长宁都传他不近女色,禁欲高冷,他长得也冰冰冷冷,凶狠无情,她一看到他就心里就上窜下跳。
她的嗓音略微破碎,着急地表明态度:
“阿郎,婢子不配入璞堂,婢子只会算账,不会服侍人,阿郎明鉴!”
藺允叠一脸豁出去的模样,眼中既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又有化不开的畏惧。
此时,抱住她的男人突然一个后空翻,她差点没吐出来,她的发丝也被他的动作绞断了,缠在了他身上。
她顿时就冒了几滴泪水出来,她胡乱地去解救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以解脱。
裴翙没察觉她的恐惧到有些哽咽的声音,只感觉怀中的人极不踏实,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儿地蹭撞他,他被摩蹭得来了脾气,胸膛处的扣子也被蹭掉了。
他内里的深色中衣露了一点边角出来,他的脸色铁青。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责怪的意味不言而喻。
藺允叠立即没了声响,眼睛瞪得浑圆,她不敢再说话了,他怎么倒打一耙呢!
是他先把她头发绞断的!
他们这个姿势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深邃和幽暗,她意识到后就立即与他保持距离。
他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果然,这个阎王面孔的男人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绝情地单手一推,抽身而走。
同时,怀中的人被他扔了出去。
杀惯了人的大阉党力道多大啊,即使刻意收敛,蔺允叠还是不可避免地擦到了手
她白皙滑嫩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血痕,看上去极为刺眼。
但蔺允叠却没怎么感知到,她一脸愕然,显然是被突然的扔甩吓的不轻,幸好当时已快要落地,要不然她伤得可就不止是手了。
她脑袋现在晕乎乎的,不亏是裴阉党,喜怒无常,前一秒还抱着你,下一秒就扔了你。
但她能够因祸得福远离他,她谢天谢地。
心情渐渐平复的藺允叠勉强稳住身子站定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吐血的小厮。
他旁边还有几个散落的暗镖,那暗镖呈箭矢状,通体漆黑。
前后一联系,蔺允叠恍然大悟,他们遭遇了刺杀,哦不,严格来说应是他遭遇了刺杀,她只是刚巧挡了刺客的道,成了顺带的牺牲品。
这么说,他不是故意要亲近她,也不是要抱她,而是在救她!
这么一想,心便跳得厉害,劫后余生的恐惧感瞬间升起来。
要是裴阉党没救自己,那她是不是真的成了具尸体,跟藺家满门一样。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灭族之仇还等着她报。
但她没想到人人喊打的裴阉党竟然会救她,无论是顺手还是不想自己府上出人命,她都应该谢谢他。
蔺允叠整理下皱巴巴的衫裙,她害怕与他道谢,她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做好心里准备。
可是当她抬眼寻他时才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偌大的裴府门前只余她一人,还有气势宏伟口吞石珠的两座石狮子。
她松了口气,只是眼睛来不及闭。
“八娘子,阿郎要你酉时去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