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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八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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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都给我起床!早饭已经准备好啦!吃饭前记得用庭院里那盆准备好的水来洗手……还有,你们把自己要洗的衣服给我统统拿出来!”一大早就跑到男孩们的寝室搅人清梦的恶劣人士,正是那只麒麟。
“呃……啊啊啊!!!!!”
从睡梦中醒来的孩子们突然面对这样强烈的刺激,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叫什么叫?”秦越叉腰怒吼。“我都已经起来半天了你们居然还敢睡,赶快赶快,动作快一点才有热饭吃啊,最晚吃完的要负责洗碗!”
“你……你这个女人……”景瑞用被子将自己包得死紧,脸上通红一片,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你知不知道羞耻的啊?!”
“我怎么不知道羞耻了?”峰麟坏笑。“身为一个没有劳动能力要靠里家养活的寄居者,我只是履行我的义务,用劳动来换取食物和住宿的权力啊。”
“那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吧?”少年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大早就跑到男人的屋子里来……你羞不羞?!”
“男人?”秦越做茫然四顾状。“在哪里?我好像没看到也……”
景瑞气绝。
“哦呵呵呵呵!!!!”某麒麟摆出了经典的女王姿势。“想和我斗,你还差得远呢!”
看着自尊心被严重打击的可怜少年,其他的孩子们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快点快点!”秦越赶鸭子似的把孩子们全部赶下了床,转身开始收拾床上的铺盖。
“你要干什么?”芝冠皱眉。
“今天的太阳相当好,我决定要把你们的被子都拆开洗一洗,外加晒晒太阳。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很舒服的哦。”峰麟笑眯眯地说。“而且呢,我昨天晚上散步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是什么啊?齐楚姐姐?”最小的余术看上去还是有点睡眼朦胧,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贪睡,虽然休息时间是绝对足够了,但早上醒来却仍是一副睡不够的模样。
“是皂角树啊!”秦越狂笑。“没想到这里也有这种东西!用皂角煮出来的水来洗东西,又快又干净,而且还有微微的香味呢!”
“哪,快点去洗个脸,早饭都已经弄好了。早上我把你们的被子和衣服都洗干净拿出去晒,晚上就有干净的衣服和被子可以用了哦!”
某麒麟边说边轻轻把还在哈欠连天的孩子往门口方向轻轻推了推,然后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天哪……”捏着鼻子,秦越被汗臭味十足的铺盖熏得直呛。“这群家伙……平时都不知道卫生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看看手中那黑印遍布的床单,某只麒麟顿时黑线满头。类似的状况,印象中似乎只有在原来世界里的记录片中才见识过。
“抱歉……”涵卿在后面笑得一脸的尴尬。“‘里’里的女人们有空才能来帮忙弄一弄,平时我也不太擅长……也就将就着过了……”
“没事没事。”峰麟不在意的摇摇手。“你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也够辛苦了。这些细活就让我来吧!”
“真是麻烦你了……”温厚男子笑笑。
“切,我不过是用劳力来换取食宿罢了。”秦越嗤笑。“拜托,别弄得跟地主剥削长工一样……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帮我把这一堆拆好的被子搬出去,院子里晒被子的架子我已经摆好了,往上面一搭就行。”
“好。”涵卿点头。
将温厚的男子打发走,秦越转身,抱起那一堆脏得相当有水平的床单,往外走去。
“原来我的被子是白色的啊……”余术望着洗好的被单惊呼。
“难道你们从来都没有洗过?!”秦越呆滞。
“呃……记得去年有洗过一次……前年也有……”区冰扳着手指头算。
“停!”峰麟按着脑门。“我大概了解了……你们的卫生习惯真的很糟糕!”
“……什么叫卫生?”区冰好奇地问。
“……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一堂课:卫生知识普及教育!”
秦越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一只脚,做翻身农奴控诉地主老财状。
“那个……”余术怯生生地举手。
“什么事?说!”某只麒麟明显还处于兴奋状态。
“你的脚下面是刚刚才洗好的床单……”小男孩的声音在某麒麟燃烧的眼光下颤抖。
……
“啊啊啊啊!!!”惊天动地的惨叫。
一只乌鸦飞过。
……真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啊……
晚上归来的少年们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焕然一新的里家。说实在的,遇到这个个性古怪的女人之后,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足以让他们的神经出现波动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训练有素”吧。
“原来我们的被子和床单都是白色的啊……”孟达发出了与之前的余术一样的感叹。
秦越在一边听得直翻白眼……KAO!这群小鬼怎么都一个德性?!
“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去洗手,洗好了我们就开饭。”
“需要那么麻烦吗?”景瑞皱眉。“我们又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干嘛搞得那么正式?之前不也一样过来了吗?”
“现在是我做饭!”峰麟叉腰,假笑。“所以我说了算!你不洗?可以,不要吃就好。”
景瑞立刻哑火……虽然这个女人凶得要命,但是她做出来的饭菜却是一等一的好吃。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很多新的菜式,那些平常普普通通的食物经过她的料理就脱胎换骨,和之前涵卿大哥的手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赶快啊。”秦越坏笑着趁胜追击。“待会吃完了你们还要去洗澡呢!”
“为什么?!”景瑞再次跳了起来。“我们五天以前才洗过!”
“那你昨天吃了饭今天要不要吃?!”峰麟瞪。
“那不一样!”少年分辨。“不吃饭的话会饿,不洗澡的话最多是身上脏一点而已……何况我们最近才洗过!”
“在我看来根本没区别!”秦越怒吼。“你难道不知道不洗澡的话很容易生病的吗?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了,难道不知道把消灭灾害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抑制在萌芽的状态?!与其将来生病的时候后悔,还不如花多一点时间来预防!而且我今天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你们的衣服给洗干净,你敢直接往身上穿你就死定了!”
----说来说去,最后那句才是重点……
“说得好!”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一个青衣男子,五官看上去很是秀气,衣服是丝绸的料子,看上去价值不菲,在他身后,赫然是一匹骑兽----天犬。
秦越犹如五雷轰顶!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那天进香时看到的那个男人!
性子急的景瑞已经跳了出来,满脸厌恶地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居然还有脸来?!害死了那么多人,害得涵卿大哥那么惨,难道还不够啊?!”
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脸色发白地站在了角落,身体正小幅度地轻轻颤抖着。
----他这样的表现并不是因为恐惧。
“姑娘一番高论,实在是振聋发聩啊。”男子根本没理会孩子们的怒目以对,微笑着对秦越行了个礼。“却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结交一番呢?”
“你又是哪个?”峰麟冷笑,手却悄悄地握了起来,掌心里全是汗。
“在下是惠州云水乡小司马,周君史。”男子也不着恼,笑嘻嘻地说。
“什么?!”秦越惊呼。
“你还有脸说!”景瑞气得几乎要冲上去了,他只恨自己没有长多一双拳头,好把眼前这个一脸得意的家伙给砸到地下去。
“别冲动。”芝冠按住冲动的景瑞,阴阴地劝道。“人家可是小司马,万一得罪了,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呢……何况当官的人脸皮都比较厚,只怕以你的拳头砸不烂,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
“姑娘?”君史根本没理会少年的讽刺,只是殷切地望着秦越。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峰麟冷笑。“我可不知道,以我一介小小老百姓,有什么值得大人您另眼相看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请直说吧,我比较笨,实在听不懂大人你的弦外之意,也懒得去猜。”
“你……”小司马明显被眼前损人不带脏字的女子给气得不轻,一时间竟呛得说不出话来。
顺了顺呼吸后,他继续说道:“听说小姐您是台甫的朋友?”
“朋友?”秦越大笑。“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在那位大人回归的时候不小心也被卷入‘蚀’的倒霉鬼而已!”
“在下已在寒舍略备水酒,恭候小姐光临。”
“我什么时候有‘资格’可以去参加一位小司马举办的宴会了?”峰麟嗤之以鼻。“似乎我还没有伟大到让大人您亲自来邀请的地步吧?”
“小姐不必妄自菲薄。”君史的态度依旧是恭谨无比,然而语调却已经隐隐透出了不耐烦。“您的尊贵身份,我们都已经心知肚明。”
“尊贵?”秦越大笑。“我尊贵?我怎么不知道?”
“以您和台甫大人的关系……”小司马的笑容很是暧昧,仿佛抓住了什么软处。
“我和那只麒麟能有什么关系?”峰麟的言语宛如搀杂了锋利的刀剑和眼镜蛇的毒液。“我恨不得把那个害了我的家伙杀了!”
“凭什么啊?!”她越说越是激动起来。“就因为我是胎果就应该回来吗?那我之前在家乡的那么多亲人,那么多事情,那么长时间的岁月,都只是一场空吗?是啊,我回不去了,这里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屁话!既然属于这里,那为什么还让我在那边出生?为什么不一生下来把我掐死就算了?!你能想象这样的感觉吗?我的身体在这里,可是我的灵魂早已经遗留在那个世界……那个让我痛苦让我快乐的世界!这里的床铺就算再软也没办法让我放松,每天都要被噩梦惊醒,半夜起来大口大口喘气,然后抱着被子一个人发抖,没有认识的人在身边,甚至连想事情的方式,都和旁边的人完全不一样!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都在提醒自己:你不属于这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追逐一样,无论多么劳累都无法沉睡,无论多么快乐都无法清醒……这里根本就无法让我安心地睡眠,甚至于安心的死亡都做不到!”
“我恨不得……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一点一点杀死!”秦越的眼睛宛如两团燃烧的火焰,让君史无法直视。“如果那个该死的麒麟现在能在我面前,我肯定会用我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方法,杀死它!”
“那小姐你更应该去了。”君史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是相似的……你这样的想法,我也曾经有过。”
“曾经不代表现在。”
“齐小姐,我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就算我们有同样的想法,也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交谈的可能!”
“为什么那么快就否定了我呢?小姐你不觉得这样的做法非常武断吗?”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考虑的!”
“小姐……”
“你走吧!别再提有关于麒麟的事情。”她望着他,手指着门外,坚定得如同一块岩石。“你要是再呆下去,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杀了你……”
“告辞。”男子悻悻然地一拱手,翻身上了骑兽,腾空而去。
秦越楞楞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突然颓然坐倒。
“姐姐……”余术怯怯地上前。“你还好吧……”
“我很好……”峰麟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好……真的很好……”
“齐楚姐姐……”区冰担心地拉拉她的胳膊。“你的样子不太对劲……”
“我真的想杀了她……我真的想!”秦越怔怔地说。“当那个家伙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一点控制不住杀了她的冲动……我真的很想杀了她,杀了那个害得我有家回不得的罪魁祸首……”
“但是我不能!”她惨笑。“不能!到最后我都不能下手!”
“为什么?!”一直沉默的桦声突然冲了上来。“难道就因为她是麒麟吗?麒麟选择的王难道就是绝对的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啊?砍头!死亡!还有妖魔!为什么必须要有王?天帝为什么做这样的规定?!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命运交到一个又一个的王手上?!难道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明明是你自己胆怯了!还在那里拼命找理由……伪君子!!”
“……因为你啊……”峰麟望着浑身颤抖的小男孩,突然抱住了他。
“因为有你这样的孩子存在,所以我不能杀了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却冷静无比。“虽然由上天派麒麟来选择王的制度在我看来很白痴……可是啊,如果玉座上没有王的话,像你这样因为妖魔袭击而失去父母的孩子,就会不断出现。”
秦越放开怀中的孩子,轻轻擦去他的眼泪。
“我的祖国,有那么一句话……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之前我始终不能理解,凭什么要用大多数人的意愿来淹没少数人的痛苦。但是见到她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眼光似乎穿越了重重的虚海,落在遥远的时空彼方。“痛苦是不可以衡量的……但是一百个人的痛苦,不断不断地累积起来,就要比一个人的痛苦庞大;一千个人的痛苦,就要比一百个人的痛苦庞大……当许多人的痛苦重叠累积到一起的时候,国家就产生了。整体的痛苦,却比个人的痛苦来得强烈----虽然后者是前者的根源。所谓的民族自尊心,国家荣誉,其实都是根源于对自己祖国的痛苦之上啊……为了要避免那么多的同胞一起受苦,所以才能忍受个人的苦难,为了要避免大多数人的痛苦,所以才要牺牲个人的感受……”
“王是为了国家而存在的,但国家却不是为了王而存在。王是为了让国家更好,民众更幸福的工具,麒麟只是引导这些的路标。所以她仁慈……她的仁慈甚至不是因为伤害了我,而是由于我是一个芳国的民众。因为她是路标,路标的存在意义就是将一个远大的方向指出来,无论目的地有多么遥远”
“你知道吗?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无法下手了。”秦越望着男孩,旁边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围了上来。“不是由于害怕,也不是恐惧可能有的刑罚……只是一种单纯的怜悯而已。我怜悯了她的仁慈,还有坚持……虽然这样的坚持和仁慈,在很多人看来是很白痴很无聊很幼稚的行为。但这不是说空话,也不是什么美妙的梦想:要负担一个国家,要拯救那么多的人民,本身就是空中楼阁。追求这样理想的人,注定是要经历长长的磨难;但对指向这样理想的人而言,活着,就已经是一种磨难。”
“如果我杀了她,虽然得到了痛快,可整个芳国都会有可能被迫灭亡……我是个自私的人,不知道什么样的政治才叫清明,也不知道下一个王会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好。可是我知道,如果杀了她,情况只会更糟。有没有王,芳国的未来会怎么样,也许在统计学家看来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概率问题,可是真正处理的时候,也许只有神才能完美地控制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地下一个结论,因为负面的可能性足以让所有的凡人望而却步……我只知道,她不应该死----至少,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
“我不能杀她,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所以我选择了离开。”秦越苦笑。“然后……就遇到了‘蚀’,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孩子们望着她,眼中有未知世事的懵懂,有年少轻狂的迷惘,有被触动的痛苦,还有被传染的感动。
----这是他们不了解的世界。
太过于遥远,也太现实。这样复杂的晦涩的感情,直接而干脆的他们,从未接触过。
“好了,你们去吃饭吧。”秦越拍拍景瑞的头。
“快点快点,不然饭都要凉了。”她挥挥手。
“那姐姐你呢?”区冰问道。
“我不饿。”峰麟微笑。“之前我就已经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