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大业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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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中，神父念念有词。
“凡德川所有，万物尽毁。使德川之地，所种皆腐。”①
台下的众人也越发沉浸，跟随首领夏油贤反复念诵着诅咒。
另一头，大波民众聚集在勘定奉行下辖的市町官吏们的办事场所，不停嚷嚷着：“我们是不会离开这儿的。”“除非您免除我们的租税。”②
岛原波谲云诡，大战一触即发。
响应征召，御三家开始集结咒术师军队，配合主力攻入岛原。此时，五条家的家老们也找上了六眼。
五条觉还在翻看着上一代六眼的手札，丝毫没有抬头、给底下的老臣一丁点眼色。
“真的、万分抱歉，觉大人。”其中一人俯首道，“事态紧急，请您即刻动身。”
觉不为所动。
另一人接着请求：“咒术界接到线报，为首的作恶者……是大名鼎鼎的咒灵操术。”
听到这个词，五条家的六眼终于看了他们。
“咒灵操术……呵，前些年不是刚听见苇名国死了一个吗，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
家臣擦汗：“目前还、无法肯定是否为同一人。”
觉提高了声量：“哈啊？想想也不会是同一人吧。你这么说、意思是死人复活了哦？”
“不敢不敢。”对方讨饶。
上次苇名国一战，五条家的六眼并没有出马。可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们都恳请五条觉走一趟。哪怕是用六眼亲眼确认一遍咒灵操术的死亡，也能让咒术界的高层放下心来。
岁月悠悠，经年累月，人们的确早已忘了龙神神子和八叶——他们在那个咒术全盛的久远年代创下的伟业。
所有人都不免会遗忘过去，因为真的太久太久了。但也总有聪明人会选择将历史的一点痕迹留在纸面上，供后人参考。即便后世许多细节均已失真，但最为重要的信息仍会引起重视。诸如，无上限的咒灵操术。
据记载，五百年前，龙神神子与初代咒灵操术携手展开了领域，难以想象、这一领域居然覆盖过了整个天元结界。漫天诅咒席卷而来，将太阳都遮蔽了——这样的画面震撼了那个时代的所有术师。也深深地震撼到了离现场最近的初代六眼。
正是他（菅原了）将这个画面记录了下来，流传后世。
五百年后的现在，当术师们发现苇名国出现了咒灵操术时，很难去形容……他们那种复杂的心理。
就像对传说中的龙神神子那样。既渴望又畏惧。
咒灵操术的确很强，理论上是只要活得够久、有足够成长空间、就能吸收无上限的咒灵数量的术式。但很可惜，苇名那位使用者还很年轻，距离理论上限还相差甚远。
这让当时获悉此情报的术师们都安下心了。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内府忍者孤影众的深入调查。当他们得知，苇名国世代供奉、信仰着龙胤御子时，都生出了莫名的荒诞感。
仿佛神话传说照进现实。
真的有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吗？不是五百年前的六眼编的吗——为了确立新御三家的合法性，编造出了虽然离谱但足以振奋人心的故事。这是大多数人认为的“真相”。
因为龙神神子能做到的事情过于离谱、所以完全不像是个人类，现在的御三家是如此理解的。正如旧的御三家对待两面宿傩那样——过去、他们也不认为那是人类，因此安上了天灾鬼神、堕天、诅咒之王等称谓。
但神子的评价究竟是不同的。因为她留下了实打实的“遗产”。
她为新御三家提供了确立之初的合法性（菅原了与天元的合作），为新御三家提供了稳步发育的土壤（短暂的洁净环境）。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过去与现在是藕断丝连的、是无法割裂的关系。
五条家脱胎于过去的菅原家。虽然在那场惊世对决中位于神子的对立面，但菅原了所做的一切努力反倒是将神子的功绩保存了下来，盖棺定论，无法动摇。从这一点，那位六眼完全符合他地之青龙的八叶身份，即便神子死后，也践行了自己的忠义。
然而，六眼死后的菅原家怎么想，就不为他所左右了。毕竟菅原余党最终断送于两面宿傩之手，重组后的五条家依旧对此恨之入骨。③
五条家对其他八叶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尤其是死于上代六眼之手的咒灵操术，以及令先祖菅原了遗恨终生的天之青龙和地之朱雀。
加茂家发迹于贺茂-安倍中某支的联姻，继承了阴阳师的高贵血统，与神子的关系更是不必多说。当初的地之白虎果断直接，为了不让他人阻扰神子大业，不惜舍了性命也要拦下藤原家的十种影法术。可以说，如果哪天龙神神子现世，加茂家必然是二话不说恭迎神子的派系。
也不是说现在的加茂一族就没有私心了，毕竟那么多年都过去了，谈论五百年前的忠义未免有些令人发笑……只是他们的倾向很明显：帮助那位强者更有助于家族存续，比起这个、那点私心算得了什么。
而且考虑到先祖贺茂氏与安倍氏的阴阳道背景，他们在理念上亲近使用五行之力的神子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至于禅院家在这点上倒是比较尴尬的一方。
过去的藤原北家如日中天、开枝散叶，他们禅院家很大程度上吸纳了藤原氏一部分的血脉，包括其奉为珍宝的十种影法术。为了谋求更多术式，他们也吸收了其他零散术师的血缘以扩充势力、不断追求强大，践行“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的家族理念。
千年前的藤原氏虽有十种影法术曾与神子为敌的经历，但神子死后，他们面对宿傩又是主动妥协的第一批派系。而且还邀请宿傩参与了新尝祭，企图通过供奉对方以平镇灾厄。
如今禅院家鱼龙混杂：有野心之辈不安于咒术界低人一等、为世俗界的非术师服务的现状，心想，若是回到咒术全盛时代，他们也有趁着混乱出人头地的想法。也有许多人安然享受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甚至考虑到神子重新现世、是否意味着和平安宁的局面会被打破。
不管怎样，咒术师集体的心理都是矛盾的。
龙胤的御子，完全是将龙神神子换了一个写法，叫人看见也是欲盖弥彰。但那些信众确实是很普通的苇名本地居民，祖祖辈辈生活于此地，龙神信仰似乎只是随时间自然演化而成的传说。
可即便如此，龙胤御子和咒灵操术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是能让他们心惊胆战！
直到内府军攻下苇名，征讨的术士们将苇名国的少主拖垮……直到这一切尘埃落定，他们都还悻悻然、不敢相信。怎么？就这样结束了吗？
然而，有些事情你不去想还好，你一旦想了，墨菲定律就来了。
神话传说真的照进了现实。
那些人统统没有回来，连同幕府的赤备精英、浩浩荡荡的大军……全都倒在了那里。
只剩下几名孤影众忍者传来消息，没过几日也病逝了。
据说，其中一人看到了可怖的涡云荡、翻雨覆云的天雷、湮灭众生的大雨。
他们又问，能布下如此天灾的家伙是谁，咒灵操术吗？他出动了那么多有生得领域的特级咒灵？
那位忍者摇摇头：是龙。离得很远，但我能看到，是龙。
他们都清楚，那人是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
太可怕了。孤影众的忍者只是在重复着这句话。自从目击现场以后，他始终都在彷徨，问自己是否一生作孽太多，杀戮太多，惹来了天罚。直到病逝的那一刻，他迎来了解脱。
那人是解脱了。轮到咒术师们惊惧了。
内府那边是不论这个的。即便他们也获悉了忍者的转述，但他们只是群普通人，再勇武也理解不了咒术师所担忧的东西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于是，他们发出了针对前苇名国遗存者的通缉令，孤影众凭记忆绘下的御子也位列其中。
五条家自然也拿到了那幅画像。
与其他御三家不同，他们的先祖菅原了留下了龙神神子的画像。经过比照，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龙胤御子与龙神神子的确是同一个人。
正当所有人惴惴不安时，关于神子的一切却又突然销声匿迹，仿佛忍者看到的皆为幻觉。想到那名咒灵操术的确是死了，前苇名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排查也都没有剩下的了，也许……神子的怒火也随之平息了吧。
大家都这么安慰着自己，直到从岛原的骚动中发现第二位咒灵操术。此时千头万绪，心中复杂可想而知。
所以这一回，收到命令的五条觉必须走一趟。他必须亲自确认岛原当中是否有龙神神子（龙胤御子）的存在。如果没有，对方只是单纯的叛党，那便协助内府，亲眼确认第二位咒灵操术的死亡。
对于五条觉本人而言呢？
自然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因为他别有私心。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留下来的。】
这是不为人知的、即便是五条族人……除六眼之外的家主无法知晓的过去、关于菅原了（Satoru）的短暂的青春。
非常凑巧的是，这代六眼的所有者也读作觉（Satoru）。只是汉字的写法不一样。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漠。为什么说“你不会懂的”。好不容易拥有的青春（朋友）、因为大义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被夺去。
因为被人说了——你不会懂的。所以感到不甘心。
这就是菅原家六眼留下来的疑问。
对自己的，也是对下一个六眼（Satoru）的。
那么，五条能够回答吗？
他回答不了。
因为他没有拥有过对等的存在（朋友）、以及青春那种东西。
【是两面宿傩很强，所以人数够了。还是咒灵操术很强，所以人数够了。还是源赖光很强，所以人数够了。那赤血操术和那个笑眯眯的家伙呢……他们分明没有我强啊。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快点回应我啊。】
过去是那样没错啦。强者如云的时代，那个时代的最强是强大得多的两面宿傩。于是，菅原家的六眼发出了这样的哀叹。
可现在呢？五条家的六眼也无从下手。
明明自己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最强了吧。仅仅这样就足够了吧……如果神子在此刻现世，再向她问出那句话呢。
不会不需要的吧，因为这样的最强（我）、是很有用啦。
然而，特地亲自走了一趟。在岛原，五条觉没有发现想要寻找的目标……反倒是听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话语。
将上一代六眼的重要之物夺走的、所谓大义、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是狂气的。是毫无意义的。
嘴上说着圣血和宽恕、一套一套的。但我不是笨蛋哦。
“你虽然摆出一些好似有点道理的理由，但其实只是想认为自己是对的吧。”④
话说回来，把德川统辖下的人都杀光，这样有意思吗。你真的做得到吗、怎么可能做到啊。
六眼说出口了。
“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然后被这样回答了。
又是这样啊……五条觉忍不住烦躁起来。怎么又是这种回答呢。自己想要获得的、不是这种答案啊。
“你给不了答案的话，那就叫你背后的龙胤御子滚出来啊！你是咒灵操术对吧，快召唤你家神子出来啦，别让我失望哦。”
“在说什么恬不知耻的话？我们的御子明明是被你们这群卑劣之徒藏起来的。”
看吧、对话的结果就是这样……完全无法理解。最终令五条觉彻底丧失了想要交流的欲望。因为毫无意义。他用六眼确认了、想要遇见的那个人真的不在这里，不会出现。所以与眼前这家伙继续对话下去就是毫无意义的。
“我不会顺从弱者。想要我听进你的话，就拿出你的力量来。”⑤
这是最后一句、可以称之为对话的东西。也很符合六眼的本性，他就是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傲慢家伙。
结局同样也是令人失望的。岛原众的大义被六眼斩于刀下。
即便回到家中，派人拟好信函送去幕府，他也不曾记住过对方的名字。
——
啊……这样、就是这样。
正因为你是如此傲慢的家伙，所以你也同样无法记住我的脸啊。
普普通通的帮工女嘲笑着六眼。
那是杀死了父亲大人的凶手。永远也无法原谅。⑥
来到旅途的终点，玉子解开了行囊。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最重要的便是自己从岛原战场抢救下来的、曾属于父亲大人的剑。
“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我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她注视着摇曳的芦苇原，远方还可以看见涡云笼罩处、悬崖峭壁间自上而下的激流。
五条从未去到这个地方：“这里是哪儿？”
“苇名。芦苇之国。”
做出回答的人是自称宫本拉拉的姬武者。
看到玉子怀中抱着的黑色不死斩，她瞬间理解了一切。
“阿玉，别这么做……”少女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同样也凝视着对方的心，“你还要活下去的啊！作为一名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平凡人生，直到善终，这便是你家人最大的祈愿。”
姬武者口中的家人，自然不是岛原的“家人们”，而是指的玉子最初的家人（老婆婆）。
“如果在这里拔出它。”
“……就无法回头了。我知道的哦。”
女孩露出苦涩的笑容。
宫本大人（御子大人），要是您早点出现就好了。要是早在岛原那时……不、若是在更早的时候……要是看到您的话，说不定父亲大人（少主大人）就可以露出笑容了。
接着，她看向那个人：“五条觉，你无法理解吧——我们口中的大义。”
可恨，但又可怜。
这一路上，御子大人所说的话、每一句她都铭记于心。
不用苦恼也可以、什么也不用想地活下去，这样长大的孩子是很可怜的。可是、这样可怜的五条觉没有领会到御子大人的悯爱，只是自顾自地陷入到拥有朋友的愉快中。这种事情……连旁观的她都觉得很可笑。
“任凭你的锋刃再强大、任凭你怎样追求力量，也永远也无法夺走我们的信念——只要我心里还有神，谁也不能把我毁掉！”⑦
这就是你这样的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说完，黑色刀刃刺中了她的身躯。
【说出口吧。我听见了你的愿望。】
拉拉捂住胸口，自己与那道来自虚空的声音发生了共鸣。
听到了……是古谷彻的声音。⑧
【说出口吧、那两个字。】
玉子眼前浮现出童年繁华的景象。
“开门！”⑨
此刻、苇名贤的灵魂、重返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大业其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