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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黑暗圣餐 ...

  •   噗嗤。

      刀锋深深刺入血肉的细微声响几乎就像是响在耳畔一样,让听习惯了的安德烈都背上一麻。

      这个女人疯了吗?!
      安德烈不可置信地看向神像前的那片黑暗,而跪坐的少女却像是人偶一样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只是低低地、吃力地喘息着。

      祭刀贯穿了她的后肩胛骨和白裙,从背后刺出的那段刀锋上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红色光芒。

      黑暗的殿宇中,混杂着喘息声,那液体滴落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看上去似乎是血珠的东西从祭刀的刀尖上一滴一滴落下来,消失在神庙的地面之上。

      祭刀上亮起的鲜红花纹随之一明一灭。

      尼娅匍匐在神像前,紧紧攥着贯穿了自己心脏的祭刀的刀柄,感觉不到苦痛一样,仅仅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艰难地呼吸着。

      “不够……不够。”她喃喃的声音仿佛幽魂的低语般回荡在整座空荡的殿堂,“不够、还是不够……只有我来付出代价,还是不行吗……神明啊,请赐予慈悲吧——”

      哀悼般的低语声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悲泣。

      少女啜泣着将祭刀从自己的心脏中拔出来,身体摇晃着,举刀再次刺下。

      噗嗤、噗嗤、噗嗤。

      每一刀都是对着自己的身体。

      手腕、脖颈、腰间、小腹。

      祭刀贯穿血肉的声音不断地传来。

      液体滴落的声响随之变得急促了一些,但维持的时间都不久,很快又回到了之前几近于无的迟缓中。祭刀的刀锋之上,红纹的闪烁频率也一次又一次地放慢下来。

      少女的身体上已经完全都是致命的伤口了,像是个被捅得破破烂烂的袋子,但里面血红的生命之源已然濒临枯竭。

      唯有她的眼泪在不断地滴落,砸在地板上,发出珍珠落地般的声响。

      安德烈花了好一阵子,才从她对自己如此残忍的伤害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家伙在神像前哭。

      已经没有所谓的圣血在滴落了。

      那是她的眼泪掉落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萦绕在黑暗中的哭泣声中那么浓重的悲伤从何而来,但安德烈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是仪式的一部分。

      她在向那个她信仰的、侍奉的,疑似邪神的东西,付出代价。

      不知道是不是悲伤也算邪恶的饲料,在少女俯身在神像前哭泣了许久之后,安德烈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改变。

      四周飘散起了浓重的海腥味。

      有微妙的沙沙声响起。像是触肢动物在地板上爬行的黏腻声音。
      殿宇中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连任何人的影子都被彻底吞噬和同化。

      安德烈回忆起那天的惊鸿一瞥,背靠在立柱后,瞥了一眼身边的任嘉。

      任嘉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的脸上甚至有过于浓重的求知欲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疑似邪神本体的东西!他就这么盯着看,还没事?

      安德烈不可思议地暗骂了一声,却也不敢直视记忆中那团纠缠触手般的影子,而是伸手从腰间取出了自己心爱的匕首,将它拔出鞘,用明亮如镜的刀身调整角度,试图从倒影中窥伺此刻神殿中发生的事端。

      他确实瞥见了一团海藻般庞大的影子,从神像之上爬行到少女的身边,裹住了她的身体。

      白裙的少女却因此而停止了啜泣。

      她几乎算是充满希望地伸出手,捧住其中的一根黏腻漆黑的触肢,送到自己唇边,雪白的牙齿咬下——

      有什么漆黑浓稠如同石油般的东西滴落在了地板上,从她的唇边,从触肢上绽开的裂口里。

      少女贪婪地大口吞咽着,纠缠的触肢在她身边如同海葵般蠕动、簇拥着她。

      那个时候,她身上的气味混杂在海腥味里,散发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个香味……”

      安德烈听见了任嘉的沉吟声。

      黑发黑眼的亚洲男人似乎是拈着下巴在思考什么,一手提着他从不离身的黑箱,安德烈却猛然扭头瞪着他,只感到悚然。

      开什么玩笑,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

      黑发男人却不再遮掩自己的身形和脚步声。他没有看安德烈一眼,而是从立柱背后绕了出来,沉稳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

      “很抱歉打扰了您的圣餐时间,尼瑞德·安菲特里忒小姐。”任嘉扬声说道,语气如同拜访朋友般彬彬有礼,仿佛他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街道上偶遇了少女,而非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黑暗又诡异的场景中,“或者说,尊敬的祭司大人,琵西雅·安菲特里忒?很荣幸能在此处觐见您与您侍奉的神明。”

      这人在说什么?

      安德烈只感觉到不可思议。

      圣餐姑且不论,信徒食用神明的血肉,安德烈能够理解任嘉使用的这个比喻,其实非常形象。但是他之后说这个女人是琵西雅又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我们在街上见过苏尼翁神庙的最高祭司琵西雅,她看起来比尼娅更加年长,应该根本不是一个人才对!我之前潜入神庙的时候,也仔细地看过了她,她跟尼娅当时同处在此处,她们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

      不对。

      安德烈忽然意识到了记忆中的违和感。

      他一直觉得尼瑞德·安菲特里忒的身上有股微妙的不协调感。

      只要将琵西雅和尼娅的身影重合之后,那股违和感的来源就显而易见了。

      他之前在神庙中听见的那个尼娅的声音的气质,根本就无法跟他所见的这个尼娅的性格重合。语气上的尊贵和身处高位般的理所当然,其实更像是他所见过的最高祭司琵西雅的气质。

      那位神庙中向琵西雅汇报圣血和香料的消息的、怯懦的尼娅,安德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后来与阿托勒私会的尼瑞德·安菲特里忒,虽然昵称是相同的,身份看起来也是一样的,但她的气质和五官都截然不同。

      安德烈第一眼从她脸上看出的熟悉,其实来自于那日见过的琵西雅!

      圣血的问题也是的,当时的琵西雅回答那位“尼娅”的,应该是她自己来想办法解决。这就跟之前她向阿托勒提出的要求对上了。

      安德烈完全理清了头绪,他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心中一阵懊丧。

      最初在神庙中听见声音的那个尼娅小姑娘估计另有其人。而跟阿托勒保持私下的关系的,一直都是最高祭司琵西雅,她只是在外自称自己是尼瑞德·安菲特里忒。

      只是最高祭司面上的妆容非常浓艳,装扮又显得典雅成熟许多,才让他没能认出这两人实际上是一个人!

      ……不是说侍奉海神的大祭司是长生者吗?怎么还假扮小姑娘?

      察觉到自己的疏漏的安德烈面容一下子扭曲了,他不甘心地咬着牙,从立柱后窥视着任嘉和琵西雅的动静。

      少女像是没有听见任嘉接近的脚步声一样,一直扑在触肢身上,急促地进行吞咽和撕咬。

      但任嘉停步在她身后、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她的动作停滞了。

      在她身边簇拥着她的触肢也像是静止了一样、停下了任何动作。

      少女抬起脸来看向神像,合拢双手低声祷告了一句,然后转过脸来,冰冷的眼睛看向了身后的任嘉。

      她明艳的脸上还沾着些许漆黑的血迹,但表情却比夜里的寒风还要肃杀。

      那是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一般充满兽性的冷静眼神。

      “异乡人,你身上带着渎神之物,竟然还敢来觐见海神大人。”尼娅、不,应该说是琵西雅,冰冷地说着,她现在的脸上完全就是当时他们在街上见过的最高祭司的神情了,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们,脸上的敌意十分鲜明,“看在你是帕萨里斯家的幼子救下的份上,我在游行中原谅了你们将亵渎之物带上岛的无礼行为。但你们不领会海神大人的仁慈,竟敢在隐秘之祭中冒犯我们——”

      她说到这里,浅淡的瞳色亮了起来,竟然接近于纯粹的、极度冰冷的海蛇般的金色:

      “不可原谅,不可饶恕。就算你们是他的朋友也一样。”

      好刺骨的杀气和血腥味。安德烈心神震荡,手中的匕首因此嗡鸣了一声。他攥紧匕首柄,用力到手心都要出血的程度,碧眼中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随时准备出手。

      如果占星师无法搞定面前的这个杀局,那么他一定会先尽力救下他、带着他逃走。

      毕竟在死人的口中,是没有办法得到活着的秘密的。

      “我还以为琵西雅小姐会有心情听完我说的话。”任嘉微微一笑,像是没有察觉到来自极其邪恶和强大的存在的威胁,也对同伴的紧绷视若无睹,还是如同往日般泰然自若,侃侃而谈,“渎神之物暂且不论,我并非有心冒犯。但我以为琵西雅小姐会在意阿托勒的死活不是吗?”

      “……”
      琵西雅忽然陷入了沉默。她金色的眼瞳黯淡了一下,却还是紧紧盯着任嘉,像是蛇盯着青蛙。

      不是,这里怎么会出现阿托勒?

      原本随时准备爆发大招的安德烈愣住了。

      “圣血不够,隐秘之祭难以完成。”任嘉像是喃喃自语般,轻声陈述着一些根本就是未知的情报,“你不得已向阿托勒寻求帮助,但你不想危及他的性命,因此只要了不会影响他的身体的量的圣血。但剩下的代价,你就算榨干了自己也无法填补,琵西雅小姐。”

      任嘉如同梦游般说着,然后又轻轻地笑了,那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再这样下去,你就只能把你心爱的人当做祭品,献给海神大人了,不是吗?”

      琵西雅的脸颊绷紧了。

      她狠狠地咬着牙,像是恨极了一样,凝视着任嘉。

      任嘉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述说着,甚至还张开手臂,微微一笑,像是故事中那种得到了上天启示的预言家:

      “不然的话,神明从深海之城中醒来,灭世的语言即将实现。就算只是一个翻身,大地都将崩裂,岩浆将染红这座岛屿,将你所爱的一切都燃烧成灰烬。您已经在梦中见过多少次这样可怖的结局了呢,我尊敬的最高祭司大人?”

      琵西雅脸上冷漠的面具彻底崩裂了。

      她发了疯一样地狂叫一声,赤足奔过去揪住任嘉的风衣领子:
      “你知道我什么!你这个狂妄自大的、来自异乡的先知!”

      女祭司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瞪着那双明灯般的非人金瞳,嘶声道:
      “那是石板预言的末日,任何人都无法阻拦!我也只是顺应天意,安抚祂的睡眠而已……你又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任嘉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领子上拉了下来,直视着暴怒的琵西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笃定,“我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见鬼,这简直有些恶心了。
      安德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看着传说中能够窥伺命运的占星师,微笑着一字一句地对这个迷宫的boss,说破了一句几乎是必杀的真相:

      “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可是你不是依旧在为阻止末日努力,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吗,琵西雅小姐?”

      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琵西雅身上一直在凝聚累积的杀意,终于彻底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安德烈从立柱后蹿出,身形化作了一缕黑烟,不顾一切地扑向任嘉。

      深灰色风衣的亚洲男人被他冲来的惯性带倒,猝然如同蟒蛇群般涌动游向他们的影子触肢被安德烈一秒间挥出的三道血色刀光斩断,散出大泼的漆黑血色。

      安德烈趴在任嘉身上,掩护着他,抬头机警地盯着女祭司,脸上已经不复平时伪装的柔弱。

      琵西雅站在大团触肢的中心,背后就是那尊黑暗中的神像。

      她冷冽地盯着他们,身上全部都是冷静的怒意和膨胀的杀意:

      “给我死在这里吧。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知道我的秘密后还活着。”

      直面迷宫boss,还是被激怒的类型,占星师还是个不能打的。

      这次说不定要交代在这里了。

      安德烈提起任嘉的腰,一步一步向后退,对着逼近的蛇群般的恶心肢体。

      他碧色的眼眸里多了一丝血红的色泽,匕首的刀锋上也流泻出一丝错觉般的猩红光芒。

      此时对峙的两人,却听见了黑暗的殿宇内如同梦幻般响起的铃铛的声响——

      不,那是金铁碰撞的声音,而且非常频繁。安德烈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听起来像是锁链……或者好几把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警惕地看向黑暗中。那细碎声响伴随着某道脚步声,渐渐逼近。

      “这可不一定。”有道轻飘飘的男声响了起来,是带着笑的语气,“祭司小姐,活人说不定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黑暗圣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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