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13、夜间私会

　　任嘉带着安德烈找到阿托勒的时候，他正站在天井之下那个巨大的火堆旁边，跟看起来身份尊贵的一些异国客人们谈笑。

　　卷发少年的穿着比在船上和跳牛的时候都更加隆重，贝紫的披帛仿佛荣誉绶带斜披在他的肩上，纯白的长袍被皮革编成的金色腰带束起，令他被金红火光映亮的、本就英俊的相貌赫赫生辉。

　　“……这次的乳香生意由你们费心了，期待下次能够跟尊敬的雅纳城邦交换更多丰饶的物产。”

　　阿托勒一手端着葡萄酒，一手放在肩前，微微俯身向对面的商队头领致意。
　　他浓密乌黑的眉毛和褐色的眼珠让他的表情显得极为诚恳，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靠近他们的任嘉和安德烈，表情微微一动，有些惊喜。

　　“阿托勒。”靠到足够近的时候，任嘉没有给他先开口的机会，而是笑着冲他举起盛满葡萄酒的陶杯，“感谢你邀请我们来到这场盛大的宴会。”

　　之前的商人已经结束对话离开，阿托勒摇摇头示意他们不用道谢，然后笑着召来侍从，让他们从火堆上炙烤的牛身上割下一盘肉来，配上蔬果送到面前。

　　“这是今天的祭牛。”阿托勒率先捏起一块，送到自己嘴中咀嚼，表情很是庄重，“请吃下它们，这会使你们同样受到海神大人的庇护，我的朋友。”

　　任嘉闻言看了火堆上架着炙烤的牛身一眼，的确没有白日里阿托勒亲自砍下的牛头，估计还作为祭祀的象征摆在某处祭坛上。

　　他微微一笑，没有拒绝阿托勒的好意，也示意安德烈拿起一块吃下去。

　　在盘子上尚还滋滋作响的牛肉在口中咀嚼，丰沛的肉汁混合着复杂的香料味道在舌面上爆开，被高温炙烤过的油脂香味抚慰着干涸的味蕾。

　　味道并不差，任嘉很满意，很快与阿托勒就宴会的事宜攀谈起来，安德烈却咀嚼着牛肉，有些食不知味。

　　不是说要找时机溜出去吗，难道占星师只是在敷衍我？
　　可是他连来见这个家伙都要特地把我叫上，我根本没办法单独溜走。

　　现在完全不是在这个无聊的宴会上浪费时间的时候！

　　安德烈在心里很是不满，虽然他跟占星师的合作本来就是别有目的，但会选择这个男人、甚至选择在他面前做出违背本性的伪装，那都是对任嘉的强大实力的肯定。但这位被他承认的强者，如今的行为却磨蹭到安德烈本人都难以看懂。

　　……他本该带着我成为这次迷宫中的“风眼”。他之前每次的委托都是如此。
　　是什么阻碍了他的行动？

　　出于天性中那份毒蛇般的谨慎，安德烈暂且还是按捺住的自己的急性子。他边吃牛肉边频频看向任嘉，想知道他是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还是打着自己没参透的别的算盘。

　　但任嘉根本就没有在对着阿托勒刺探什么重要的情报，至少安德烈听不出来。

　　好不容易在数分钟后结束了这场完全是标准的废话大全的社交对话，任嘉再次向阿托勒道谢后带着安德烈离开。

　　阿托勒在后面祝愿他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安德烈跟在任嘉后面，却在心想，该死的，这个夜晚实在是好不了了。

　　这位接下了他的通关委托的占星师先生，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是玩家这回事？

　　“别着急。”任嘉带着他穿行在人群之间，最终在一众高声讨论海神的教义的男人们后面停住了脚步，借着宴会厅的圆柱和来往的人影隐藏了自身的存在，才像是看出了他的焦躁一样，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阿托勒的‘职责’完成得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可不能错过适当的时机。”

　　在任嘉“好好看着那边”的嘱咐声中，安德烈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金发少年半扶着柱子，从人群的间隙看去，才发现一点门道：这里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宴会厅前方的那个巨大火堆，以及站在火堆前的阿托勒，想来是任嘉物色的。

　　黑色卷发的帕萨里斯少家主明明身着盛装，在独处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又陆续举起酒杯应付了一些宾客，就对着身边的侍者说了什么，转身离开了。

　　安德烈顿时一惊，看了眼身边的任嘉，又看了眼阿托勒离开的背影，已经下意识抬起的脚收回也不是，跟上也不是。

　　任嘉却对他竖起食指，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跟孩子做游戏一样，脸上有种无言的纵容：
　　“小声点，我们追上去，好不好？”

　　*

　　这点小事对安德烈当然不在话下。
　　他虽然要装作一个软弱的废物，但过头的反倒不好。身为表盘世界的玩家，还能活在这个残酷的末日世界里，他理所当然地需要表现出一些异于常人的本领来，隐匿的天赋正好也适合他现在这个软包子的人设。

　　潜行对安德烈来讲就像呼吸一样轻松。

　　让他惊讶的反而是任嘉。

　　原本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的任嘉，竟然在压抑呼吸和心跳上也有一套，身上的气息也很淡。

　　两人一同跟踪阿托勒的背影，行走在黑夜中的街道上时，安德烈才注意到这相对离奇的一点，不由得心下一凛。

　　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他回忆起之前的相处，隐约感觉到，任嘉的存在感似乎是要比普通人更加淡一些。

　　他的天赋应该不是这方面的……身上有相应的道具遮掩？

　　安德烈心下暗自猜测着，却也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占星师早有准备，看来这里果然是第六迷宫的关键。

　　他不敢懈怠，与任嘉一同跟踪着阿托勒的背影，向着山的方向行去。黑色卷发的少年行色匆匆，手里还提着盖上了麻布的篮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人跟在身后，而任嘉和安德烈在他的引领下穿过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街道的时候，才发现了外界与白日时的不同。

　　家家户户的门户全然大开，里面的人们不论是贫困还是富饶都在宴饮，欢声笑语萦绕在明亮的空气中，而每一间房子的门口，都燃烧着用石头与圆木堆成的火堆。

　　火焰噼啪燃烧着的明亮，照亮了门口的方寸之地。

　　在远处，则是极为浓重的黑暗。像是海水般蔓延的黑色，仅仅停留在火焰的数丈之外。

　　阿托勒小心地在火焰照亮的边缘地带前行，火光一次次将他的背影照亮。

　　但出于不能被发现的顾虑，任嘉和安德烈还是藏身在了黑暗之中。夜幕降临后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宴饮的人们不知为何全部足不出户，除了偷偷从宴会溜出来、不知道要去哪里的阿托勒，没有一人走进这浓重到近乎诡异的黑暗中。

　　这样的情况显然存在着一些蹊跷，阿托勒之前对他们不要进入黑暗的警告并非毫无缘由。但任嘉和安德烈现在显然别无选择，只能冒险。

　　因为如果完全复刻阿托勒的前进路线，只会在那火光下无所遁形。黑发少年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

　　“危险的地方，才能得到线索吗？”任嘉低声笑了，安德烈看他脸上被影影绰绰的火光照亮的神色，似乎是有些兴奋，“希望我们所在的故事并不是一部恐怖片吧。”

　　恐怖片？迷宫可比恐怖片可怕多了，占星师可真会开玩笑。安德烈忍不住紧了紧自己衣服的领口，心想，他的笑话也太冷了。

　　“他似乎是在前往神庙的方向。”任嘉轻声说着，在安德烈耳边低语，他的声音轻微到能被夜风吹来的环境音覆盖，“……看来跟我推测的是一致的。”

　　安德烈猝然回神。

　　前方的环境已经越来越荒凉了。安德烈认识这条路，正如任嘉所说，阿托勒的路线渐渐远离了亚特兰的居住区，周围的黑暗也越来越浓重。

　　毫无疑问，这是前往苏尼翁神庙的道路。

　　前方也已经没有火了。

　　沿途的风景明明与昨日傍晚所见的完全一致，安德烈却在跟着阿托勒的背影进入那浓重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如同沉入大海时那般彻骨的凉意顺着他的脚底漫上，细细密密地攀爬过被衣物覆盖的脊椎，最后汇入感受到过分寒凉的脸颊。

　　方才在宴会厅里吃下食物后在双颊上酝酿的热意已然散尽，安德烈用手背轻触了自己的脸颊，冷得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瓷器一样。

　　不对劲。

　　任嘉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行进着。就算是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安德烈却也没有退却的余地。他必须跟着自己的委托者走下去，直到这个迷宫的尽头。

　　好在，阿托勒的背影很快被神庙前的灯火照亮。

　　远远的，任嘉和安德烈都看见黑发少年加快了步伐，对着神庙前唯一的一盏灯走去。

　　有个被黑暗中唯一的灯火照得纤毫毕现的身影，正在那里等他。

　　那是一个容貌明艳的姑娘，穿着雪白的长裙，戴着珠贝打造的首饰，容色忧郁中掺杂着等待心上人的欣喜和忐忑。

　　那正是他们白日里见过的尼瑞德·安菲特里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