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花花》笋沙丁

25、年幼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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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开并没有被马上接回姜家。

　　袁罄找来一个临时住所，在黎老三于ICU生死未卜的期间，她请了保姆照顾。

　　即便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黎开与妹妹遭遇了一样的虐待，但姜国海仍然心有芥蒂。

　　“开开是无辜的！”袁罄拿着电话骂他：“你看那个人有一点爱孩子的样子吗，收废品的大姐都和我说了，开开每天都在挨打，她不过是和开开多聊了几句，那男人就把孩子拎到她面前打成那样……他当年换孩子不过就是为了等开开长大再找我们要钱而已，你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吗！”

　　黎开抱着新买的玩偶，无辜地睡在床上。

　　和她预想中的一样，那杨阿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黎老三，好将自己的贪婪摘得一干二净。

　　看袁罄这样，怕不是听了不少的添油加醋。

　　多有意思。

　　明明所有人都会为了利益撒谎，大人们却总觉得小孩子讲话做不得数。

　　所以她找来了另一个大人为自己作证。

　　就快了，还差一点点。

　　还差一点点…

　　小黎开疲惫地闭上眼睛，又一次迎来能与钱花花相遇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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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姜国海终于松了口。

　　那天黎开醒来，临时的住所里突然多了好几件崭新的儿童衣服，袁罄坐在沙发上一件件从购物袋里拿出来，细心地整理着。

　　注意到她的目光，袁罄面色有些憔悴，举起手中的一件外套冲她摇了摇：“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宝宝长高了没有呀，希望妈妈买的尺寸没错。”

　　黎开走过去，慢慢把头靠在袁罄的肩上。

　　“开开没有长高，还瘦了一点，妈妈别担心。”

　　“…对不起。”袁罄闭眼将黎开搂进怀里，声音嘶哑：“是妈妈没照顾好你…”

　　自从擅作主张接了黎开出来，这些日子里，袁罄总是忍不住来这里呆着。

　　越是见面，她就越明白自己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

　　那个曾经时刻说最爱自己的女孩已经被抹杀了，如今的黎开胆小怯懦，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自己再被扔回魔窟。

　　她仍然漂亮，仍然乖巧，却只在妈妈的面前，变得好像碰一下就会碎掉。

　　袁罄心疼得无以复加。

　　姜国海一开始是决不答应让黎开回去的，尽管妻子没有出轨，他却也是实打实地像傻子一样帮其他男人养了七年孩子，无论如何，姜国海忍不下这口气。

　　被偷走的亲生女儿已经被他接进了姜家，从黎宿改名为姜宿。只是由于早年留下的阴影太强，她到现在也不怎么和家人说话，要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么就趁大人不注意时瘸着一条腿去洗碗拖地。袁罄给她讲过很多次不需要做这些，甚至还找了国内有名的心理医生来治，但姜宿始终不见好转，也听不进她们的话。

　　医生说这种情况得慢慢来，不能急，可姜国海却越发烦躁。

　　“你让别人怎么看？”家中客厅，姜国海把茶杯重重搁下：“这样一个孩子，就算我愿意带她出去，谁能认出这是我姜国海、姜局长的掌上明珠？她现在分明就是个女佣！”

　　袁罄靠在沙发上，黑眼圈深得吓人。

　　视线从姜宿紧闭的房门收回，袁罄捋开垂落的额发，哑声道：“那个男人死了。”

　　“什么？”姜国海皱眉。

　　“你昨晚开会太累了，我就没让吴医生她们打扰你。”袁罄说：“黎老三抢救失败，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开开没有家了。”

　　“……”姜国海陷入沉默。

　　袁罄抬眼打量他的表情，夫妻十年，丈夫的心思她比谁都明白。

　　“把开开接回来吧。”她轻声道。

　　“她能陪你去任何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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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国海点了头后，回到姜家的关卡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姜宿。

　　在回到姜家的那天下午，袁罄走到门口又露了怯，把黎开拉到一边蹲了下来，像第一次去幼儿园那般叮嘱道：“记好了宝贝，妈妈再说一次，你妹妹她和其她小孩不太一样，你要好好和她相处，千万不能提起那边的爸爸妈妈，也不要和她闹不开心，懂吗？”

　　小黎开点点头，很乖地嗯了一声。

　　用不着袁罄提醒，她知道自己必须处理好和姜宿的关系，否则“亲生女儿”一个不满，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从姜家赶出去。

　　眼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她又见到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家。

　　熟悉的住家阿姨等在门口，见到她的时候眼光闪动，黎开认出这是当时说她是野鸡混进凤凰窝的人，仰头大声打了个招呼。

　　阿姨谦卑地低下头，叫了一声小姐。

　　黎开没有接话。

　　没想到吧，野鸡竟然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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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晚饭其实根本算不上成功，即便有袁罄在中间缓和，姜国海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而姜宿则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小黎开不着急。

　　姜宿不接受她是意料之中的事，家长们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糊弄糊弄就能过去，但她从见到姜宿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孩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清楚自己被偷窃了命运，清楚眼前的人是仇人的孩子。

　　“妈妈。”黎开找到袁罄：“给我和妹妹一点时间。”

　　说是这么说，但整整一周，小黎开都没有主动去找姜宿说话，她找人买来了几个品质很好的笔记本，每天虚掩着房门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着，好像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

　　袁罄怕惹姜宿厌烦，也不主动掺合。

　　就这么等啊等。

　　第八天，趁着家里大人不在，姜宿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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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黎开很礼貌地搬了椅子，想请她先在房间坐下。

　　但姜宿并没有走进来。

　　几个月过去，眼前的女孩依旧瘦弱，但气色比初见时好了很多，连抓着拐杖的手都有劲儿了不少，能看到用力到发白的细小骨节，和一双充斥着不满情绪的眼睛。

　　欲言又止的，姜宿别开脸。

　　或许是想叫黎开滚蛋，或许是要骂黎开怎么有脸留在这里。

　　七岁多的孩子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绪，黎开很漂亮，即便刚从恶魔的手中逃离，她也还是漂亮的、活跃的、健康的，她像一朵不会被污泥弄脏的花，盛开得不顾一切，而姜宿恰恰仇恨着这样的美丽，她接触过的世界太少了，在黎家度过的时光教给了她太多不恰当的知识，外貌姣好的爸爸曾把她往死里折磨，于是美丽仿佛成为了暴力的谐音。

　　每当黎开出现在她周围，就像一个缩小版的恶魔在家中寻猎。

　　姜宿感到恐惧，却又不得不来靠近。

　　她有一件想要打听的事。

　　一件大人不会告诉孩子的事。

　　一件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可以共情的事。

　　正踌躇着要如何开口，小姜宿忽然被人一把拉进了房间，她这时才发现黎开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面前。

　　随着轻轻一声响动，身后的门被锁上了。

　　心脏骤然停跳，姜宿下意识抬起手臂护在头上：“别打我……”

　　“他已经死了。”黎开说。

　　姜宿一愣。

　　不可置信将手臂从眼前放下，她看到年幼的恶魔露出笑脸，邀功一般向她展露秘密。

　　“是我亲手烧的。”黎开嘿嘿一笑。

　　“要陪我保密噢。”

　　姜宿瞪大眼睛。

　　自被接入姜家那天起一直凝结于心的疑问，终于在这个仇人的女儿嘴里得到了解答。

　　黎开懂她。姜宿意识到。

　　她们是同样的受害者，有同样的仇敌、期待着同样的结局。

　　啪的一声，拐杖从瘦弱的手中滑落，姜宿终于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拐杖的手指，顺着墙壁，缓缓跌坐在了地板上。

　　搬入姜家别墅三个月，第一次，伴随着那个人的死，她感觉到了安全。

　　如同被人取出了堵在心中的郁结，七岁半的小姜宿泪如雨下，于黎开的房间中放声大哭。

　　最后的一个关卡，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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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黎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钱花花小跑而来，在傍晚的更衣室里向她献上一个鞋盒。

　　“给你！”钱花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穿、穿这个上台！”

　　又是一个不知前因后果的片段，小黎开躲在自己长大后的身体里，虽然无法开口说话，却能趁机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姐姐。

　　她好像比上次梦里见到的样子瘦了，是学习很辛苦吗。

　　她跑得好急…为了我。

　　视线忽然下移，梦里的黎开不知何时已将鞋盒放在膝上，把那看上去很是奢侈的盖子打开了。

　　一双银色的高跟鞋静静躺在其中。

　　“你专门去买的？”梦里的黎开说：“其实我穿球鞋也无所谓，毕业晚会而已。”

　　“那怎么行。”

　　红着耳朵，钱花花拿起高跟鞋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黎开的脚：“你将来可是要当大明星的，得从现在就开始注意才行，我妈妈说了，现在的粉丝很会考古，就算十年前的视频也有可能被翻出来，一不小心就被抵制了，很麻烦的…”

　　奔跑后的指尖滚烫，小黎开感觉到钱花花触摸到了她的脚踝，灵魂轻轻颤抖。

　　梦中的黎开轻笑：“我也不一定能出道吧。”

　　“一定会的！”钱花花仰头道。

　　傍晚有风吹过树梢，女孩的眼中尽是藏不住的崇拜与喜欢，同窗外的霞光一并闪耀出耀眼的光辉。

　　替她将那精致的高跟鞋穿上了，钱花花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

　　“你可是永远的第一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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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名。

　　梦中惊醒，小黎开丝毫不给自己缓冲时间，一个猛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冲向书桌，用稚嫩的小手抓起铅笔和橡皮，将记忆里残留的梦境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这是从她来到姜家以后就每天都做的事，不会写的字就标上拼音，无法描述的物品就画上图案，小黎开紧紧握住手中的笔，一笔一画，好像握住了暗淡人生里的唯一一根蛛丝。

　　这蛛丝，一握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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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高三这年，黎开的笔记本已经塞满了整整两个纸箱。

　　年纪增长，她已经意识到梦境中的内容比起预言更像记忆，那些细节如此栩栩如生，仿佛在告诉她，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曾经经历的故事。

　　可那个世界的黎开不是我。

　　黎开清楚。

　　这个世界的钱花花也不是她。

　　黎开想，没关系。

　　信徒就该善于等待。

　　也许等不到，也许空欢喜。

　　这时候，十七岁的她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大概会变得越来越好。她的生活还有很多条路径可以选择，无数的可能性在她眼前铺开，一如夜空中的星光璀璨。

　　眼前的钱花花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无人对峙，黎开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没有锁链，大可带着被救赎的记忆走向新的人生。

　　可她不想背弃。

　　在离家出走的那个黑夜，世界绝望如同深渊，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恶魔的血液流淌，她却在被爱的记忆中学会了虔诚。

　　所以不管是第一名也好，大明星也罢。

　　她会成为钱花花喜欢的那个人，静静等候在这条既定的道路之上。

　　直到奇迹再次降临。

　　直到十年的信仰开花结果，她真的见到了上一世的钱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