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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又起 ...

  •   我从小便很讨厌雨季,尤其是这种温柔的雨季。说它温柔,可它引发了洪灾,毁了好多耕种百姓的口粮和家园。明明干着折磨人的勾当,却装出一副温柔的模样。

      在我的认知里,雨季是一把磨人的钝刀。

      它造成了伤害,但远不及地震、台风那般令人心悸。很多时候,人们都不会第一时间觉察到它会带来灾难,往往是等到它蓄满了力之后才开始重视它的存在。

      所以我很讨厌它,反正都是磨难,那不如干脆一些好。在最开始的时候将阈值拉到最大,一股脑地夺走它想要夺走的,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好让人们可以在经历过剔骨削肉般的折磨之后安心地舔舐伤口,然后再振作,再看见新的太阳开始新的生活。

      可往往最讨厌的,就是你得到的,并且不得不忍受。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叶,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经历着我最不想经历的绵长雨季。

      1999年,从那只白皙的手臂在我眼前放下那枚50日元硬币那天开始,它便卷起乌云;2002年,它升起潮湿的风,还好心地提醒我“要下雨了哦”,然后朝我洒了一些雨水试探。

      我以为那便是全部了,没想到只是餐前面包。它酝酿了七年,到今年才让我窥见它真正的模样。

      五条说我看不透自己的人生,夏油说我不明白自己的价值,硝子闭口不言拒绝站队。余下再没有人明白我们究竟为何争吵。

      关于自己的人生,关于自己的价值,我有很多问题。曾经一个人在宿舍里,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我都翻来覆去地拷问过自己的灵魂。直到现在,我能得出的答案依旧是“那就找点事情做”。

      倘若找不到答案那便不找了。

      等到不得不出发的时刻,我也没能等到他们三个回来。

      可我也不想打电话告诉他们,于是在硝子房间留了纸条,告诉他们我去京都参加游学活动了,预计10月下旬回东京。

      下楼的时候遇到了灰原和七海。灰原兴致勃勃地跟我打招呼,指着我的行李箱问道:“雅次前辈,你要出远门吗?”

      说着,他便伸出手来接我的行李箱。

      我没推脱,因为假肢还没有做好。我的重心本就偏向左边,倘若和他客套地推辞,没准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哪怕没有和他推脱,手中的行李被灰原接过去的瞬间我也有些重心不稳,多亏七海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才没有摔倒。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姿势,可能比爬树的时候好看不到哪去。

      “谢谢,”我捋了捋衣服,朝他们说道,跟着他们一起下楼:“有一个我感兴趣的游学活动,假肢需要的数据都测量得差不多了,在高专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去见见世面。”

      灰原提着行李箱雀跃道:“旅游啊,真不错呐。雅次前辈早该出去走走了,待在高专里也太无聊了。”

      我点点头欣慰道:“没错,早该出去了。”

      “七海和灰原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偏过头看向他们两个,好奇道:“如果有大概的方向,我看到了会给你们带回来。”

      灰原紧紧拧起眉思考着,七海礼貌开口:“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王前辈一路小心。”

      “七海,”我皱起眉头想要纠正他,灰原却抢在我前面开口:“七海,前辈说了不要叫她姓氏啦,要叫名字。”

      我深以为然,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向七海:“对啊,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王’的日语发音。”

      七海没说话,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灰原又看向我道:“我喜欢甜甜的东西,像米饭那样的东西。”

      “像米饭一样甜甜的东西吗?”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登机前母亲传来简讯,说好久都没有见到我了,问我有没有事。我给她发过去两张照片,一张是机场的候机大厅,一张是避开我右胳膊的自拍。

      飞机落地后,硝子他们三人似乎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东京的消息,手机静悄悄的。

      往出口走去的时候,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在我右前方停住看着我。我记得,好像是叫田中,也是三月份那次封印任务中的一个成员。不过我和他不太熟,所以他此刻的目光稍微有些失礼了。

      他也意识到了这点,收起了自己微张的嘴唇,绷着声音朝我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惊讶你受这么重的伤。”

      我无所谓地笑笑,跟他一起朝出口走去:“队长没跟你们说吗?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

      田中摇摇头:“队长只说你出了意外,无法归队,没说是……”他又打量了一下我缺失的手臂,欲言又止。

      我起了玩闹的心思,稍稍用力甩起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一样:“对咒术师来说,这算什么伤,而且上头那些人也给我配置了最高级的假肢。”

      “按需定制,最高配置,官方承担所有款项,还包售后。”

      田中眼神中的错愕更明显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无奈道:“和星野小姐说得一模一样,比起咒术师你更像公司职员。”

      能不像吗?我在心里默默腹诽道,我当打工人不止五年,当咒术师才一年多一点。

      面上我撇了撇嘴,“她一向看不惯我这一点,但我本人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田中点点头:“反正对咒术师来说,只要能干下去就没什么问题。”

      游学活动的主办方是铃木家。第一站交流便在铃木家,然后依次去加拿大、美国、巴西、澳大利亚、老挝、中国,最后回到日本。每个地方交流一周,预计10月下旬回到日本,然后解散。

      铃木队长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好领导,做事一向体贴。所以出了机场大门口便可以轻易分辨出朝我们弯腰的青年男子是来接我们的。

      汽车也很讲究。我分不清汽车品牌,哪怕分清了也不知道它们是哪个型号,又价值几何。我认为讲究是因为车内没有任何味道,连汽车本身会悄咪咪泄露的味道都没有。

      清爽干净得跟车外的自然空气一样。

      可能这是世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眼中就是刻意的享受。

      所以,当我被司机叫醒,迷迷糊糊看见四周的景色时,内心也没多大震撼,只暗暗道果然如此。

      铃木家也是传统的日式风格,坐落在半山腰上,天色转暗,灯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诉说着它的不食人间烟火。

      同样的木结构,同样的歇山顶,同样地隐入森林,但却没有高专里那丝摆脱不掉的陈旧。除此之外便是稳重的庄严。

      可能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五条家也不例外,所以他会跑到高专来念书。

      我以为是因为铃木,所以这些建筑看起来没有陈旧的气息。等到我看见铃木父亲,也就是现任铃木家主,本次游学活动的发起人出现在我视野之后我才明白。

      没有陈旧气息是因为铃木父亲。

      铃木父亲比铃木更新潮,和铃木家其他上位者站在一起,竟让我觉得铃木和他父亲不是一个派系。铃木父亲是改革派,铃木和其他人是保守派。

      我看向垂眸立在一旁的铃木,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哪怕是铃木,亲子关系似乎也不是范本。同样身着传统的羽织,他父亲透露出的随性就是要比他多三分。

      年长的父亲比年少的儿子更傲气,准备启航的雏鸟也比开始考虑降落的大雁更稳重。

      铃木父亲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念陈词滥调,大剌剌地起身看向端坐在下方垂耳倾听的我们,豪放不羁地开口:“感受文化的碰撞,打破现有的思维,这是我发起这次活动的初心。”

      他好笑道:“虽然莫名其妙加了很多我不喜欢的元素,所以会有很多方面都不能达到我理想的状态。”

      说完这句话他又顿了顿,收起了上扬的嘴角,放低了声音:“如果你们觉得没有收获,如果不喜欢这种方式,那你们就听前面那些人的话。”

      就我个人的观感而言,前后很矛盾。既盼望我们能够创新,却又支持别人沿着老路前行。大概就是因为铃木被这样的父亲影响,适应了他的矛盾,所以才给我一种和谐的感觉。

      供我们歇脚的院子坐落在一棵枫树边,很像四合院。唯一和我见过的四合院不同的是,每一间屋子都是一样的大小,里面的陈设也都一模一样,让人除了方位便没有什么可以纠结的地方。

      而那棵枫树在院子正中央。

      我第一次见那般粗壮的枫树,枝蔓叶茂,绿意盎然,只一颗就遮住了院子圈出来的天空。不时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按照我有限的见识来说,红枫属于小乔木,树高2到4米,直径5到10cm。可这颗红枫的腰肢和身长大大超出了正常范围,就体型而言,更像梧桐。

      家仆解释这颗枫树是一百年前的铃木家主栽种在这里的,原本是什么品种已经不知道了。只有记载几十年前孕育出一只咒灵之后,这颗红枫便成了这般模样。

      我收回眼神不再言语,转身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行李后不久铃木带着几位家仆一一造访,询问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会尽力弥补。

      所以说啊!!!我望着铃木的背影痛心疾首,这样的领导谁不崇拜啊!!!他可是稀缺资源啊,当然是最强。夏油杰没准能做到这个地步,但终归铃木年长几岁,刚刚那一番太极说得漂漂亮亮。

      倘若我的对手是铃木,说不准我真的会被他洗脑成功放弃自己定好的计划。所以硝子说得没错,要小心不被他带到沟里。

      钻进被窝前我打开了手机,没有未接电话,最新的消息还是母亲发的“注意安全”。

      已经这么晚了,硝子绝对看到了。只要她看到,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夏油和五条。灰原和七海,还有夜蛾也清楚我去哪里了。所以现在她们绝对知道我已经离开东京了。

      但他们三人的对话框依旧毫无动静。

      合上手机,我紧闭着眼钻进被窝,不打算再考虑东京的纷纷扰扰,好好休息一晚,为接下来的充能活动好好充能。

      可翻来覆去,直到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也没能睡着。

      并且越来越浮躁。

      于是我干脆起身,不能惊醒“怀民”,只能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又蹑手蹑脚地合上,再急急朝铃木家主宅的方向走去。

      我记着在来时的路上,在那条围着山坡走势修的路上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自动贩卖机。

      绕过两三个弯,我便看见了静静靠在山壁上的贩卖机,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一盏昏黄的灯光,以及几只扑闪的飞蛾。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些失望,贩卖机里没有香烟这个选项,只有食物和饮料。

      我叹了一口气,买了一包杯面。弯腰拿出杯面的时候我愣了愣神,大半夜的,我去哪里找热水泡面?

      “给我吧。”

      我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铃木。身上穿着的不是刚刚启动会上的那件羽织,而是普通的常服。他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但起码,我来这里的时候没看见他。

      铃木走上前取走我手里的杯面,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快步离开了。

      何德何能,居然让铃木家未来家主帮我泡杯面。

      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撮合他们成为盟友,以报今日杯面之恩。但是……铃木看起来好像是保守派啊……

      到时候再说吧。

      我收回神,在椅子上坐下,和贩卖机一起看向前方。入目的,是一片漆黑森林。

      算是深夜了,所以周围不再灯火通明。一开始我只看得见连成片的黑暗,慢慢的,可以看出树木的轮廓,分辨哪里可能是竹林,哪里是低洼的平地,倒映着月光的是池塘。

      我和自动贩卖机一起,听不成调的虫鸣,任由间或呼啸的山风划过我们的躯体。

      逃避是有效的,我想不起甚尔狂妄的笑容,那句话也模糊不清,连带着五条和夏油在我脑海里也是和我吵架之前的模样。

      “好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杯面递到我眼前,衬得杯面都高级了几分。

      “谢谢。”我打开盖猛吸了一口热气,往左边挪了挪给铃木留出位置。

      铃木在我右边坐下,“看你还不如之前快乐,又发生了什么?”

      我喝了一口汤,等暖意流向四肢后带着惬意开口:“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啊,”我偏过头看向铃木,挑起眉:“队长算漏了,我可是很伤心的,应该给我准备心理康复的书籍。”

      铃木勾了勾嘴角,揶揄道:“你伤心难道是因为失去手臂?”

      “哦?队长知道?”

      “能猜到,”铃木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后来了解过那个任务,所以大概能猜到你们为什么吵架。”

      “虽然队长猜得没错,和他们的争吵确实也让我觉得有些不快乐。但我更多的是因为旁的事情没有想通。”

      铃木没再开口,问我没有想通的究竟是什么,我也没有打算宣之于口,但也不能就这样继续沉默着。

      我又喝了一口热汤,开始找话题:“队长什么时候和未婚妻正式举行仪式啊?会邀请我们观礼吗?”

      铃木笑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夜里响起,被山谷衬得有些寂寥:“你这是在催婚?”

      “哪敢。”

      “再两三年吧。到时肯定会邀请你们。”

      “我们?是指五条和夏油两个吗?”

      “星野。”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星野讨厌我是小组人尽皆知的事情,铃木本人甚至还调停过几次……

      “队长……”我丧着脸看向铃木,恹恹道:“你真的不是故意提起星野前辈的吗?”

      铃木点点头:“比起你说的那两个人,星野在我这里的打分更高。”

      “而且星野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讨厌你。我回来后告诉了她你的伤情,她听后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看你。但最终碍于现实没能去探望你。”

      好像……的确是这样。今天晚上在会客厅,星野看见我时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撇开头装作没看见我。我以为是懒得理我,没想到是她不知道如何理我。

      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垂眸看向自己的泡面:“还挺多人在乎我这条手臂,比我本人都在乎。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得惯我的诸如硝子夜蛾,不是在惋惜就是在后怕,被夜蛾劈头盖脸训了好久;看不惯我的诸如星野,也会想要来探望我。唯独失去手臂的我没有太多的感觉。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独立生活的能力,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或许,铃木也不在乎……

      毕竟,他没有觉得我一只手吃泡面有任何问题。

      “你应该在乎。”

      铃木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和夜蛾训我的时候一样,只是比夜蛾少了几分怒气。我有些发懵,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他没有回应我的视线,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你应当在乎。”

      我很钦佩铃木没错,认为他是可以追随一生的领导,但是我本能地讨厌他此刻的说教。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更不符合我的期待。

      “我以为队长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没有给我准备心理康复指南,也没有觉得一只手吃泡面有问题。”

      铃木没再开口,我转过头看向寂静的山谷,问道:“在乎了之后呢?难道因为在乎就不会失去了吗?”

      “因为可能会失去,所以更需要珍视。”

      “嗯,”我看着漆黑的森林点点头,“于是便溺死在失去的浪潮里。”

      “星野就是讨厌你这一点,你最相信失败。”

      我转过头看向铃木的侧脸,“所以队长想说什么呢?”

      铃木慢慢转过头对上我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说什么,只想说‘你应当在乎’。”

      说完,他摆正头看向山谷:“倘若你在乎一点,也不会和他们吵架了。”

      “……五条才不是因为这个跟我吵,他只是……单纯地看不惯我的做法罢了。”

      五条不是没有自责,但更多是讨厌我避开甚尔这件事,他想让我坦荡地接受甚尔的死亡。

      可我无法接受。我的人生信条一直是只要能作为人活下去,那就会有新的出路;如果反复推算后发现每一条都是死路,那就干脆利落地赴死。

      但甚尔有出路,他没有陷入死局。于是我无法接受他的死亡。

      回到房间后已是凌晨,手机依旧毫无动静,起床后也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风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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