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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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大襄边境。
两日前刚下了一场雪，苍茫大地上残雪斑驳，寒风横扫，积雪下露出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和折损的长矛利剑，空气中的血腥气并没有因为这场吹过的冷风而减少，反而更加浓烈，几只秃鹫俯冲而下，发出阵阵恐怖的鸣叫。
在尸横遍野的中心，只剩了一人尚存，那人身姿纤瘦，明显是个女子。那女子半跪在地上，身上的玄色劲装因为被血污浸染颜色更重，手中长剑尚在滴血，脸上的血迹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高髻也早已散落，然而她眉眼凌冽英气不减，抬眼间神情嗜血，完全没有被包围后的慌张无措，却像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女修罗。
“将军，得罪了。”
不远处，一男子骑在马上，将手中弓箭对准了她，而后高声道：“听闻姜将军回朝途中遇险，朕心甚痛，念其与朕有儿时婚约，现追封为，昭华娘娘。”
“昭华娘娘……”姜鸢喃喃道，忽而大笑起来，“谁稀罕！杨谦，叛主求荣的人没有好下场，你以为将来楚云峥会放过你吗？你以为你接手了姜家军就能安枕无忧了吗？”
姜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心上人和最信任的手下同时背叛，他们准备了千人埋伏，只为了截杀身边只有不到百人的她。
好大的阵仗。
“末将，本来就是陛下的人。”
话音落下，杨谦松了手，那支淬了毒汁的箭直冲姜鸢而来，两天两夜的混战，姜鸢早已精疲力竭，熬不住了，此刻躲闪不及，毒箭正正插进了她的胸口。
“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末将可以代为转达。”说着，杨谦搭上了第二支箭。
还有什么话？那怕是太多了。
最初她也杀红了眼，绝望地嘶吼，想要冲到楚云峥面前质问他——为何在自己助他登基之后他却出尔反尔，明明说要给她后位却在她得胜归朝时派人截杀她？为何跟先帝一样不肯放过姜家？是不是从头至尾，他都是在利用她？他如此行事，良心可安？
可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又或者说她已经在心灰意冷中知道了答案。
“你替我告诉他，”姜鸢咳出一口黑血，声音嘶哑，带着无尽恨意，“若有来世，我定会亲手取他项上人头！”
“嗖——”
第二支毒箭破空而来，再次插进姜鸢胸口，她终于力所不支，倒在了地上。杨谦叹息着摇了摇头：“娘娘，此话怕是不妥。”
妥不妥的，都不甚重要了。
毒性蔓延，姜鸢眼前花白一片，口中黑血不断涌出，握着长剑的手也逐渐没了力道，她到底是怎么，走到今日的呢？
她是怎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被逼着上了战场，学会了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甚至参与了毒杀太子与先帝的计划？又是怎么，被既是盟友又是心上人的楚云峥背叛、甚至最后毒害的呢？
说到底，是她太蠢，轻信了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这一生活得太累了，自亲人离世，姜家军没落，她被迫撑起家族……至今日，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间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姜家、为了姜家军、为了楚云峥……姜鸢终于闭上了眼睛，如果真有来世，她想，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在意识消散前，她隐约听到一记男声，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带着极度的恐慌和撕心裂肺撞进她的耳中，好像要把她拽回来似的。
“阿鸢——”
……
宣和四十九年，也就是永安元年，成文帝大丧，新皇登基，北厉敌军来犯，定远大将军姜荣之女姜鸢率姜家军迎敌，却在得胜归朝时中了北厉奸细暗算，与她的父兄一样，皆葬身平溪关。
姜家两代，落在史书上大概只有寥寥几笔，可真相又有谁知，又有谁能为姜家讨个公道……
——
周围是一片黑暗，姜鸢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般沉重。
良久，她听到有人在唤她，身子也被人轻轻摇晃着。
“姑娘？姑娘醒醒？姑娘？”
姜鸢被晃得一阵眩晕，而后她恍惚着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女，那少女梳着一个双环髻，正面色焦急地看着自己。
见她睁开眼，那少女终于松了口气：“姑娘终于醒了，再不醒奴婢就要去请将军和夫人了。”
“朝露？”姜鸢微微睁大了眼。
朝露是她的贴身丫鬟，比她还要小一岁，俩人自小一起长大。自母亲去世，朝露便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朝露不是死了吗？那年为了帮楚云峥夺嫡，朝露深入端王府却不慎暴露最后被端王虐杀而死，是她亲手将朝露下的葬。
姜鸢尚未从混沌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还活着？”
“奴婢自然是活着啊，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朝露拿出手帕，给姜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额头上的触感柔软而真实，姜鸢有些怔愣，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浮现……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昨日刚下了雪，外头冷得很，等会儿下车的时候小心要着凉了。”朝露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又抿着嘴笑道，“今日宫宴，姑娘一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
姜鸢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马车里。马车宽大，脚下是厚厚的绒毯，面前的小案上摆着几碟点心，两边车帷上挂着她少时最喜欢的梨花熏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朝露……把镜子拿过来。”再开口时，她的声音竟有些哑了。
朝露依言拿出一面镜子，摆在姜鸢面前。
铜镜中的少女梳着一个流云髻，玉簪挽发，几珠簪花点缀，青丝披肩，身着一袭淡青色的云烟衫，袖口处梨花朵朵，显得整个人温婉大方，即便脸庞仍有些稚嫩，但也依稀能看出眉眼间的清冷明艳。
姜鸢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自家中生变，她持剑上马，便再也没有时间打扮自己，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女装是什么模样了，如今……如今……她竟回来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朝露疑惑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心里的震惊一点一点褪去，姜鸢堪堪稳住心神，而后她忽地想起朝露刚刚的话，目光不觉变得锋利：“宫宴？”
难道是……
“是啊。”朝露骤然间看到她的眼神有些害怕，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今日冬至，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说是款待各位大臣和家眷呢，将军和夫人……”
后面的话姜鸢没再听进去，因为她已经确准了，就是那一天，就是她第一次进宫，被成文帝赐婚的那一天。
那天她瞎了眼，蒙了心，硬生生看上了楚云峥。成文帝太高兴了，当即就给她和楚云峥赐了婚——三皇子楚云峥是出了名的草包，文不成武不就且不受宠还没有任何势力人脉总而言之除了脸没有任何优势……用一个废物来制衡重臣，再好不过了。
是宣和三十八年。
是她十五岁那一年。
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那一年。
既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那就一切都来得及。
姜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的眼中一派清明。
“朝露，派人去前面告诉父亲和母亲，许是顽疾犯了，我突然有些不适，今日就不进宫了，现在立刻回府。”
朝露闻言愣了一下，立刻去照做了。
姜鸢有顽疾这事儿自然是假的——也不知道她爹有什么毛病，自她小时候便散布这种谣言，也没啥大问题，就是患有咳症、身子虚，所以姜鸢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一副娇弱病美人的形象——谁知道她并非养在深闺，而是从小就跟着父亲和兄长在军营里混呢。
现在她提起顽疾，自然是有她的用意。朝露虽不解，但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姜鸢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既然重新开始，那从此刻起所有能选择的便都应当与前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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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姜府，姜鸢被朝露搀着进了门，一路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院子，姜鸢就闻到了一股清淡冷冽的香气，是她院中的几棵梨花树和青竹混着风雪散发出来的。姜鸢微微抬头，遥远又熟悉的记忆顷刻间闯入了大脑——父亲为她砍竹制剑，母亲教她读书写字，哥哥们带她在梨树下游戏玩耍……这是她的家，她真的回来了。
朝露为她拢紧了狐裘，提醒道：“外面风大，姑娘，进屋吧。”
姜鸢回过神，抬脚向屋中走去。
…
直到酉时，宫里宴席散去，姜荣和姜夫人才从宫中回来，只是他们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听到管家急切的声音：“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
姜荣和姜夫人对视了一眼，回家路上姜夫人告诉了他今日三皇子的母妃找她攀谈之事，他听完之后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现下宫里又来了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姜将军——”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一听就是皇上身边的宁公公。姜荣来不及多想，立刻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迎上去。
宁公公慢悠悠地走过来，手持着黄绫，脸上带着笑：“将军，咱家是来送圣旨的。”
闻言，姜荣立刻带着一众人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远大将军姜荣嫡女姜鸢文静娴熟、蕙质兰心，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兹指婚三皇子，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钦此。”
啪嗒——
就在此时，屋檐瓦片上寒雪形成的几块冰沟子掉了下来，直直地砸碎在了地上，声音听起来让人格外的不舒服。
应景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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