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泳道》喜奥

3、相遇

　　第三章

　　要是没听见这几句八卦，他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进一本小说里了。

　　当时在核磁共振仪的白光里，他不止接收到了“池淼”的记忆，还额外了解到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一整个世界，都构建于一本起点竞技小说。

　　小说的男主——很明显不是池淼——而是一个叫戚宸的游泳运动员。一整本小说都是在讲他如何一路逆袭成为世界蝶泳之王的故事。

　　既然基调是逆袭，这就意味着男主的竞技之路走的不会太舒坦。具体的情节池淼也不清楚，但大概记得男主遇到的几个大波折。

　　被国家队两次“退货”就算其一。

　　池淼乐了一下。

　　要不然怎么说人家是男主呢。正常人努力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进国家队，他倒好，一个人就被开过两回。

　　第一次开除好像是因为打架，第二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池淼盯着树叶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忆起来......好像是因为状态太差，水平大幅度下滑。

　　听刚才那几句八卦的意思，是这位男主接下来将被退回省队和他们一起训练。

　　池淼免不了升起一点好奇。

　　毕竟是未来蝶泳之王，虽然前期被搓磨得又狗又惨，但耐不住人家最后的光环巨大。

　　池淼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主攻中长距离自由泳，和这位男主主攻的蝶泳不是一个方向。可或许以后能在混合泳接力上合作呢？

　　他想了一会儿，又劝自己打消什么期待。

　　如果和这位男主一同训练，他最好还是维持住自己路人甲的身份。

　　一来，是人家的剧本里从没有自己的出现，贸然给自己加戏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二来，是这位男主遇到的各种波折实在太多了。

　　而这是他宝贵的第二次人生，他只想安安稳稳训练比赛，离乱七八糟的纷争远一些。

　　反正男主一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他也不必操什么闲心。

　　拿定了注意的池淼用两片落叶盖住眼睛，在阳光下安安稳稳睡了个午觉。

　　下午的训练量一向比上午大，池淼精神抖擞地打算迎接挑战，却没想到在第一个专项就被迎头痛击。

　　他抽筋了。

　　下水后先是热身游了几圈，一切正常。然后老曹给他们自由泳的安排了个主项训练，是做三组4*100m+4*50m，100m的是两分十秒包干，50m的是一分十五秒包干，没什么额外要求，但需要三组成绩平均，心率到达有氧域。

　　所谓包干是指休息加游泳不超过设定时间。比如100m两分十秒包干，就是指池淼需要在两分十秒内完成100m，游完剩下多久就可以休息多久，但两分十秒一到后，他就需要立刻开始下一个100m。

　　这属于高强度有氧训练，但远不至于达到池淼的极限，所以前面他游得还算轻松。游最后一组时身体无法克制地开始疲累，有一组包干他险些休息过了秒数。

　　老曹蹲在池边，用秒表绳一抽水面，“快点！”

　　行，那他快点。

　　心脏在胸腔里收缩鼓胀，泵出热血。池淼翻身蹬池，箭一样潜出去，一瞬间似乎划过一道耳鸣。

　　他没来得及疑惑，尖锐的疼痛紧随其后。

　　右小腿的肌肉被电击般骤缩了一下，池淼毫无准备，节奏立刻被打乱，甚至呛了半口水。

　　“怎么回事啊？”老曹远远地喊。

　　“泳镜翻了。”池淼不动声色地转身，摘下泳镜。

　　“继续游！快点！”

　　老曹没看出什么异样。池淼借着调整泳镜松紧的几秒，在水下活动了下右小腿。

　　......这抽筋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组训练做完，他借口去洗手间，在隔间里认真研究了下自己的腿。

　　抽筋也叫肌肉痉挛，是肌肉发生非自主性强直收缩的一种表现，短则持续几秒，长则可持续几分钟。作为运动员不可能没经历过抽筋，但这次和池淼曾感受过的抽筋都不一样。

　　肌肉挛缩僵硬，肢体伸展困难，伴有剧烈疼痛，这些情况都很标准，但意外的是，它发生得特别短暂。

　　真就和被电击一样，肌肉只是失控了一瞬，但很快又舒张伸展，只有疼痛的余韵弥漫。

　　怪不得“池淼”可以忍着抽筋训练甚至比赛。正常情况下肌肉痉挛一定会导致运动中止，但池淼这种情况太过短暂，只要有心理预期，的确可以在熬过痉挛那一瞬后继续游泳。

　　当然速度和状态肯定会因疼痛而下降，但如果从水面上看，可能只会发现他在某一瞬有些僵硬，这大概也是教练们没有注意到的原因。

　　他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

　　有声音自远及近地传来，池淼推开隔间的门，一抬头，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池淼。”
　　孙经昊对着他咧开嘴。

　　他身旁有其他的队员，所以孙经昊的表情没什么异样。但那双眼睛死死勾着池淼，上下扫动间像要割下他几片肉。

　　池淼面无表情地直视回去，突然也嘴角一挑。

　　中午一个人在更衣室等得气死了吧？
　　气死最好。

　　没管孙经昊是什么反应，送完这个挑衅的回礼后池淼自顾自洗洗手，大步离开卫生间。

　　他心里已经画了一张痉挛成因表，在与对面人擦肩而过的一瞬，他颇为轻松地在孙经昊这一栏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刚才在游泳过程中，一点儿都没想到过孙经昊。

　　接下来的训练里痉挛又出现了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和耳鸣做提示，池淼掩饰得很好。就是忍痛打水的确很挑战，在疲劳度已经达到顶峰的情况下，堪称是一场酷刑。

　　“嘟——”老曹响亮地吹了声哨。

　　“好了，等下记得拉伸。全体解散。”

　　队员们各自揉着肩抻着腿四散开来。多数人都急着去吃晚饭，池淼故意落后了一会儿，等他冲完淋浴回到更衣间，这里已经连灯都关了。

　　他换好衣服，拎上早上剩下的那袋水果，慢慢悠悠走到保安老头在的门卫室。

　　老头正在看报，纸页哗啦哗啦地翻，余光里瞥见来人了，耷拉下老花镜打量他。

　　这训练基地里来往的都是未来的运动健将、世界冠军。老头有事没事就喜欢和他们聊聊天，盼着哪天能在外面挣上“和世界冠军相谈甚欢”的面子。

　　这批集训的队员他多少都认识，只有眼前这个，他还从来没说过话。
　　甚至都没什么印象。

　　池淼未语先笑，水果往桌上轻轻一放。

　　“叔，我是队里训练的池淼。这几天可能会在场馆里训练得晚一点，提前跟您打声招呼，怕您巡逻路过的时候被吓着。”

　　集训没有晚课，毕竟白天运动量已经足够大。如果有队员自己想在晚上加练，教练们的态度是不禁止但也不赞同。总之场馆的灯闸九点就拉，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他们九点后就回去休息。

　　但池淼的情况特殊。他需要有个单独的时间研究下自己肌肉痉挛的问题，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晚上九点后一个人来场馆加练。

　　门卫大叔晚上定时会在各个楼间巡逻，瞒是瞒不过。他就想先来打声招呼，最好贿赂成功，能让大叔别把这事告诉教练们。

　　老头挺惊讶。这小伙子他见过几眼，回回低着头自己站在角落里，瞧起来怪孤僻的，没想到心思挺周到，话也很会说。

　　瞧着身高腿长，训练好像还特别努力，搞不好是个冠军苗子。

　　老头的脸一下就灿烂起来。

　　池淼坐在旁边，没一会儿把老头就哄得高高兴兴，嘴里痛快承诺“给你留门”、“肯定不和教练说”，末了还和池淼约定，将来要是得了世界冠军一定要给他签名。

　　池淼笑着答应了，离开时心里却又升起一点儿愁绪。

　　世界冠军暂且不提，他得先把抽筋的问题解决掉。

　　他的确没想到，灵魂都换了，原身的心理障碍还这么根深蒂固地影响着躯体。

　　......意料之外的棘手。

　　吃过晚饭他在宿舍呆了一会儿。集训宿舍楼都是双人间，池淼原来被安排的室友似乎因为突发情况回了老家，根本没参加集训，现在男寝中只有他单人居住。

　　等时间过了九点，池淼看见游泳场馆的灯啪一声关闭，有三三两两的人影从里面散出来。他拎上运动包，绕了条路走进场馆里。

　　夜晚的泳池有种别样宁静的氛围。月光从大落地窗洒进来，泳池里并不暗，微微晃动的水波粼粼。池淼慢慢潜进水里，像没入了一池月亮。

　　他没带泳帽和泳镜，身上只穿了一条黑色泳裤，和白皙的皮肤对比很鲜明。

　　这里没有各种目光，也没有教练和秒表。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上辈子的池淼，一切好像都没有变。曾经的他也喜欢一个人在夜晚游泳，不需要欢呼和掌声，只有月亮是观众，他想象着自己是条鱼，自由地在水里摆动。

　　春夜的月光温柔安静，照亮他修长放松的肢体。偶尔破开水面的手臂上，有清冽水珠顺着清晰紧致的肌肉线条一路滑下，再无声地融回水里。

　　池淼放松了一会儿，然后按计划测试自己痉挛的成因。虽然清楚心理障碍是根本因素，但他需要先弄清楚触发痉挛的刺激点在哪里。

　　他尽量复原了两次痉挛时的疲劳状态，提升心率，刻意不补充电解质水，甚至模拟计时的压力环境，逼迫自己在苛刻的条件下完成目标。

　　两条腿毫无动静。

　　池淼迷茫了。他开始在脑海里回忆教练对他的训斥，林敏失望的眼神和她曾经的崩溃，回想周围人对他的误解和无视，甚至是孙经昊。

　　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肌肉自然地舒张收缩，有运动后暖洋洋的热意。池淼几乎是费解地捏着自己的小腿。

　　......到底为什么？连最负面的情绪都触发不了，这痉挛难道需要什么口令呼唤一下？

　　总不能真是随机出现的吧？

　　又是半个多小时后，池淼靠着池边停下来，转了转自己酸痛的肩关节。
　　黑发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的水痕一半顺阴影没进水中，一半被月光扫亮，随胸腹的起伏折出画笔般的银色痕迹。

　　不能再游了，池淼大口喘息着平复心跳。

　　运动量已经到达极限，他甚至感觉手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明天还要高强度训练，他必须回去休息恢复体力。

　　虽然理智催促着他起身，只是攒不出力气的手脚实在不听使唤，池淼挣扎一会儿，还是放任自己仰面躺在水里。

　　泳池间的分道线被场馆清洁员定期收起进行消毒清理，现在水面上空荡一片。池淼就这么放松躺着，偶尔懒洋洋地划下水，慢慢被水波推向池心。

　　他又想起早上和刘教的“约定”，此刻竟升起一点心虚。

　　一开始说的两个月内提升八秒，的确不是他随口讲的大话。按记忆里的讯息，提升八秒后的成绩是一队里的中等水平。

　　他对这具身体进行过评估，基础条件几乎和前世自己受伤前的躯体一模一样，而他上辈子曾是最顶尖的运动员，成绩甚至突破过世界纪录。
　　在很多坑已经踩完的基础上重活一次，池淼觉得在两个月内赶回省队中游水平应该不难。

　　只怪他当时久违地踏进游泳馆有点上头，错误估计了原身心理障碍躯体化的严重程度。

　　这要是时不时就没道理地抽一下，神仙也难救。虽说老刘帮他用“前三”的约定兜了个底，但如果他解决不了抽筋的问题，这个“前三”怕是也难办。

　　头胀痛起来，耳旁好像也响起些嘈乱的絮语。池淼有点泄气地撩了把水，一翻身，把自己正面没入水里。

　　水流没过他的耳廓，像结界一样挡去了絮语声。

　　他以前就喜欢这样，当心绪难平时，就憋一口气浮在水面上。
　　不听、不想、不管。

　　他一口气可以憋很久。池淼放松肢体，看着水中轻晃的发丝出神。水面之外好像传来两道声音，他放空的大脑没有接受讯息。

　　直到他看见自己的发丝被水流骤然推散。还没来得及回神，眼前先破来一道影子。池淼只感觉被一只胳膊猛得钳住，上身被迫翻转。将他紧紧嵌入怀里的来人，一瞬间带他破出水面。

　　不是......什么？

　　那只胳膊牢牢锁着他，一下把他胸腔剩的半口气挤了出去，还让池淼顺势呛了半口水。

　　他正被这一串胡乱翻转的视角弄得发昏，就听见耳边一串直击天灵盖的乱喊。

　　“喂！你没事吧！撑住啊！呼吸！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