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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式神与集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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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位式神很有趣,每天都要拌几次嘴,但我时常看到他们望着彼此的背影出神。
我猜,也许他们都曾拥有一个只要一转头就能立刻对上视线的重要之人。
***
午后,松睁开眼睛,茫然中转头看向身侧,另一个式神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
摆在在旁边桌案上的熏香还未燃尽,他的动作莫名奇妙染上了点儿匆忙,匆匆跑到庭院里。
直到看到那两个正围着古松讨论着什么的背影,松才骤然松了口气,逐渐停下脚步。
松忍不住“啧”了一声。
明明猜到那家伙只是比他早醒了一会儿,动作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慌乱起来。
他想,除了记忆,难道我还失去过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吗?比如一个人之类的?
“你醒了啊,松。”
松回过神,慢半拍地点点头。
他走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
萩让开点位置,热心解答:“这棵树病了,小海在为它治疗。”
“给树治病?你还真是全能啊。”
不知漾山海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叹息道:“可惜我的灵力不够温暖,否则就能更快治好它了。”
“温暖?”松问,“那个东西也有温度吗?”
不知漾山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这个抽象的问题。如果是萩的话,那应该会很乐意坐下来同他讨论一些古籍中的记载,如果是松,听也会听,不过大概率不会像萩那样感兴趣,只是为了听他讲完而已。
他抬起手,一团泛着青色的半透明的光晕缓缓在掌心浮现,“要感受一下试试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观的方式。
松好奇地将掌心覆上去,表情逐渐浮现出几分惊奇。
明明只是一团光,手指穿过时却觉得仿佛是穿过了一团朦胧的雾,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但雾是有实体的,那团被称之为灵力的东西是一种更加虚幻的存在,以他对这个新世界的浅薄了解,目前还无法界定那是否算一种真实存在的物质。
最终,松缓缓说:“神奇,像月光一样。”
不知漾山海笑起来,继续安抚那棵古树。
他的灵力不够温暖,无法直接为植物催生出更多的生机,但少量多次地输入灵力进去,或许能帮它度过这次难关。
松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看着,低头看了看刚刚穿过灵力的手,凭空抓握了几下,莫名觉得身体更有力量了。
他看向站在树的另一侧的那个式神。
萩抬起头,瞬间看穿某个家伙的心思:“打住!你想都不要想,我现在可没有功夫跟你打架!”
被看穿想法,松摸了摸鼻子,悻悻收回视线。
那个叫做萩的式神总是能莫名其妙读懂他的想法,也不知道那家伙生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怀疑是心理医生、心理顾问一类的职业。
那我是做什么的?
松低头看了看掌心,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知漾山海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树根附近的泥土,确认无误后,轻轻摸了摸树根。
正在思考自己会不会是修理工的松蓦然抬起头,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听到了悠远苍老的谢意,但仔细去听,又分明只是松针随风摆动时发出的声响而已。
不知漾山海一边起身一边说:“明天一起出门吧。”
“七辻屋?”
话一出口松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刚想改口,不知漾山海已经笑着回答:“如果我们回来的时候七辻屋还没关门,就一起去买甜品吧。”
“……我也不是很想吃,就突然想到了而已!”
萩毫不客气地大声笑起来,在松逐渐锐利起来的眼神中讨饶般地摆摆手,三两步跑开了。
“他去做什么?”
不知漾山海注意到松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跟上萩的脚步,尤其是萩独自离开时,那种仿佛刻在灵魂中的条件反射更加明显。
“别担心,萩只是去检查明天出门要用到的物品。”
松不满道:“哈?谁担心他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
不知漾山海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注视着那位式神。
又过了一会儿,松才皱眉说道:“我不知道,完全想不起来……可能是曾经看过什么重要的人离开过吧,所以就忍不住想追上去。”
松转头望向那棵树,深绿的树梢似乎已经延伸到了湛蓝的天空。
云日明松雪,这棵古松是他名字的由来,现在树病了,这个家的主人尝试为树治疗,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病了后正在被这个家的主人治疗。
“虽然很想说就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这种话,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自己来说都未免太不负责。”松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清那个重新出现的身影后无意识地放松了几分,“不过偶尔竟然也会觉得,能不能想起来也不是很重要了。”
他凭着本能一路来到这个隐藏在樱花林里的古宅,但真正到达后,他的执念反而瞬间烟消云散了,仿佛这里的某样东西就是他一路追寻的答案,只不过他连题目是什么都记不清了。
“这样啊……”不知漾山海说,“太好了。”
“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松一本正经道:“你费了那么多功夫想帮我们找回记忆,我却觉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
不知漾山海微愣,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式神对主人说出这种话,已经是对主人最高级别的认可了。”不知漾山海远远向回来的萩挥了挥手,“无论能不能找回记忆,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就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员……我们会在此相遇是因为缘分使然而非破解谜题,不是吗?”
松摸了摸鼻子:“喂喂,你真的是……”
松发现那个叫做不知漾山海的青年经常会毫无自觉地说出一些带着点儿羞耻感的话,但他本人却仿佛不自知,每次说出口时简直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可真好啊”一样简单。
那种通透又细腻的温柔连古树和飓风都能打动,大概没人不会为此动容,纵然是失去过往的游魂大抵也是如此。
“啧,缘分还真是个难搞的东西。”
***
虽然已早就说好了今天要出门,不过这次出门和以往有所不同,临行前,不知漾山海还是额外叮嘱了一番。
萩前一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用到的东西,松接过递来的面具,翻看了两下,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不知漾山海解释道:“今晚我们要去参加的是一场除妖师集会,届时会有不少除妖师带着式神出席,以防万一,人多的时候你们最好戴上面具。”
松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你也是除妖师啊?好像没见你出去抓过什么妖怪。”
“我认为除妖师只是有除妖这种能力的人而已,如果妖怪既没来打扰我也没四处作恶,我又何必去打扰它们?”
“这倒是……”
沉默两秒,不知漾山海微微皱眉,补充道:“每位除妖师对这份职业都有不同的理解,在集会上你们还是多加注意,不要和我走散了。”
萩揽着松的肩膀,摆摆手说:“放心吧小海,我会看好他的。”
“那就麻烦你了,萩。”
松:“哈?!!当我是小孩子吗??是我会看好你才对!!”
“你对除妖师和妖怪的了解程度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吧!!”
“你是想打架吗?!”
不知漾山海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两位式神拌嘴打闹的情景,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已经记不清这个院子里上一次如此热闹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萩热情善谈,但实则边界感很强,轻易不会与人交心,也难为萩这些年来跟他这么一个无趣的人一起生活,幸而松的到来为这个偌大的宅子注入了活力。
“我们出发吧。”
“来了!”
“OK~”
***
一年中,除妖师们会举办大大小小的集会若干,具体数量视情况而定,诸如遇到棘手的大妖或者出现难以解决的事件等等都会召开紧急集会,不过有几场集会是定期举办的,今天这场就是固定集会之一。
这是一年中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会,今年由除妖师名门的场一族主办,不知漾山海粗略算算,他上一次参加集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那场集会同样是收到了的场家的邀请,请他出面一同去解决某个邪祟。
他常年隐居在八原,并不善交际,家族中如今还从事着除妖师这份职业的也就只他一人而已,那就更无所谓“除妖师名门”这类头衔是否维持,普通的邀请函是送不到不知漾宅的,但的场家这一代家主是他结识多年的朋友,多少要给予特殊对待。
年少时,他正为无法掌控庞大的灵力而困扰不堪时,的场家少主同样因为祖辈和妖怪间的契约而烦扰,不知道这算不算同病相怜,总归意外结识后便一直保持着联系。
不知漾山海远远便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他稍微加快脚步,主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静司。”
“好久不见了,山海。”的场家主这般说着,目光却率先扫过旧友身后跟着的两个高大的身影,“哦?新式神?”
“萩你见过的……这是松,我最近新收的式神。”
松总觉得那个叫做的场的男人给他的感觉莫名令人不快,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开口。
的场静司没把那种程度的敷衍放在眼里,一个式神罢了,他抬手邀请难得能请动的友人进会客室,提醒道:“看起来和萩倒是没什么区别,不过你可不要又随随便便让式神直呼你的姓名。”
“这个嘛……”不知漾山海正想随意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脚步忽然一顿。
——会场的角落里,戴着眼镜的除妖师和留着茶色发的少年正低声交谈,隔着层层叠叠的除妖师和式神,那两人的身影并不起眼,但他还是瞬间注意到了那两人。
“怎么了?”
的场静司跟着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辨认出那两人的身份时微诧,“那是名取和……嗯,名取的朋友。”
“名取吗?我有些印象。”
不知漾山海记得名取家也是除妖师名门,不过这会儿看起来却几乎没有人上前与之社交,不知道是否有什么隐情。
看出好友在疑惑什么,的场静司稍微解释了一下:“他是家族里最后一个能看到妖怪的人,实力不错,不过我记得七濑说名取家今天不会出席了才对。”
“最后一个啊……”
“虽然是最后一个,不过他还挺能干的,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那段话意有所指,毕竟同名取家一样,不知漾山海也是家族里最后一个还在从事除妖师这份职业的人,不过名取家和不知漾家的环境多少有些区别,两人决定继承家业成为除妖师的原因也一定有所不同。
的场静司尚且记得,当年对诸如妖怪、灵力一类的事物抱有反感的不知漾山海转学去东京后,某天突然在电话里说告知自己决定成为新一代的不知漾家主,而那人在东京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仍旧是个谜。
的场静司留意着身旁那人的神情,又问:“怎么?莫非你也认识名取吗?”
“第一次见。”不知漾山海解释道,“不过他旁边那孩子的灵力很温暖,一不留神就看过去了。”
“温暖?”的场静司哑然失笑,“无论听你说多少次都还是觉得有趣,不同人的灵力竟然也有所不同,果然前些日子那个除妖师袭击事件就该找你帮忙辨认一下,否则就不会拖那么久才解决了。”
不知漾山海笑而不语,没接那个话题。他对插手除妖师之间的矛盾不感兴趣,也明白好友只是随口一说,真想过找他帮忙的话他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知晓有这么一回事。
的场静司并未停留太久,约好集会结束后一起喝茶便先行离开了,身为的场家的家主,能腾出时间专门出来迎接就已经很难得了,不可能把时间都花费在找旧友寒暄上。
不知漾山海一向不喜欢涉足那类场合,他没进会场,征求了两位式神的意见后,带着式神们在庭院里转了转。
的场家这处宅子的景色倒是不错,如果不是此时除妖师和式神太多,周遭的灵力太过杂乱,他倒是不介意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
不知漾山海做了个深呼吸,平复躁动的灵力,兜兜转转,他的目光再次飘向会场内——窗边,一高一矮的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在偌大的会场里显得格外不起眼,鲜少引人注意。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有点冷,而那个少年的灵力又格外温暖,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目光移过去。
不知漾山海想,那样温暖的灵力,说不定能够治愈他无法治愈的古松。
或许是因为式神之一的名字源自那棵松树,如今松树病了,追寻式神遗落的记忆也迟迟没有进展,不知不觉间竟然对治好那棵树也染上了几分执念。
想到那棵树,不知漾山海转头看向松,微愣。
松一如既往地敏锐,俯身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注视除了萩以外的人。”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萩回过神:“嗯?”
松抓了抓头发,又掩饰性地扶了下面具,不太有力地反驳了一句:“哈?!巧合而已,谁让他每天都在院子里乱晃!”
说完,不等其他两人回答,松又仿佛转移话题般地快速说道:“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少年就是之前为我指路的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也对,我都死了,他能看到我,是除妖师也合理。”
萩正准备回怼松的话音一顿,转身看向仿佛若有所思的主人,还是觉得那个少年大概不只是曾经为松指过路那么简单。
从写那封邀请函开始他就隐隐有所感应,为松指路的少年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引起了主人的注意,否则以他的了解,他那位常年隐居老宅的主人绝对不会轻易邀人上门做客。
萩问:“我记得那孩子似乎是叫做夏目?小海,要去打个招呼吗?”
“你已经猜到了吗?”不知漾山海抬手为萩整理了一下领口,忍不住感叹:“虽然还不知道你究竟猜到了多少,不过也只能说,真不愧是萩……”
他笑了笑:“总之,我正有此意,一起去打声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