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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旧疾复发 ...
是夜,无星无月,夜空阴沉一片,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房中窗扇吱呀一声轻响,旋即桌面多了一盏亮起的灯烛,火光隐约映照出一个紫衣身影。
念卿从床上起身,随手拿起椸架上的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眼眸瞥了眼烛火,随后施法结印将整个屋子布下障眼阵,隔绝内外的一切动静。
紫晴挑了挑眉,转身在桌前坐下,懒洋洋的问:“怎的如此谨慎?”
念卿嗓音淡淡,也许刚睡醒的缘故,听着有些低哑。
“他很聪明,天赋也很高。”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那又如何?”紫晴满不在乎,嗤笑一声,“再厉害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凡修罢了,没长成的毛头小子,若是发现了什么,杀了便是。”
念卿拢了拢外袍,眸色冷了几分,“杀他事小,麻烦事大。”
“是吗?”紫晴不以为意,双手托着下巴,灯烛照出的暖橙色火光柔和了她眉眼中夹杂的戾气,那声音乍听平静,实则杀机毕露,“如今的慰城已然乱成一锅粥,浑水摸鱼杀了他能有什么麻烦?”
念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那终南山你打算怎么解释?人在我这里住着,住丢了?还有云晟那只老狐狸,前几日他们见过。”
难得见她还会生气,紫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终于不再逗她。
“卿卿,不要学人口是心非,不过一个小道士罢了,你喜欢我不动他便是。”
闻言,念卿的眉毛轻轻拧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解释,“说正事吧。”
此刻的她虽已卸下面具,但屋内一盏烛火黯淡,她站的远,旁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暗影,很难猜透她的心绪。
紫晴敛了笑起身,踱步到她身边,低声道:“君离渡已经到慰城了,现下正住在云府,你有何打算?”
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念卿抬眼,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她转身离去推开窗户,冷风迎面吹来,拂乱了一头青丝。
“上次是君离忧,这次是君离渡,你总是喜欢拿他们来试探我,莫不是觉得……我会心软不成?”
紫晴哑然,叹了一口气,道:“卿卿,我们都不是傀儡,血肉铸成的心脏,总会有软下来的时候。”
念卿默然,半晌,她道:“茗姨待我不错,他若老实本分当个傻子,我便留他一命,反之,杀!”
茗姨,本名苏茗,曾是她母亲的闺中密友,也是人皇已故的皇贵妃。
据闻人皇尚是太子的时候,苏茗乃是他亲自求娶的正妃,可不知因何,二人婚后四载,仍无子嗣。
彼时的太子君无涯顶着各方压力,不愿纳妾,却不想遭人设计在一次醉酒后意外与太子妃的婢女春风一度。
苏茗念及主仆之情,将婢女抬为太子侍妾,予了她一个名分,却也因此与君无涯离心,两人大吵了一架。
太子气怒之下夜夜留宿太子妃寝殿,月余后,太子妃终于被诊出喜脉,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却不料那名侍妾也在同一时期被诊出了喜脉。
她为婢时是个忠仆,因是家生子,自幼与太子妃一同长大。二人亲如姐妹,是以小姐嫁人之际,她便也作为陪嫁跟来东宫继续服侍。
那一夜被醉酒的太子强.暴后,她几欲自尽,苏茗为保她性命强行将其抬为太子侍妾,因为君主妃嫔不得自戕,否则必会祸及家人。
谁料世事无常,二人同时有孕。侍妾孕期早于太子妃,愧疚之下郁结于心,亦不得太子宠爱,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虽有太子妃照拂无人怠慢,却也日渐消瘦,几个月后勉强诞下皇嗣便咽气了。
而她的旧主苏茗同样不幸,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也没能保住,诞下来了一个死胎。
太子妃丧友又丧子,悲痛之下怜悯侍妾的孩儿无母,便将其过继到了自己名下,而这个孩子正是君离渡。
苏茗将其视若己出,精心栽培,却也就此跟君无涯之间生了无法消弭的隔阂,夫妻关系降至冰点。
此后太子不仅纳了妾,还册封了几位侧妃,陆陆续续的有了几个子女,而在这期间太子妃也终于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孩。
她为其取名——君离彻。
离,是子辈排字。
彻,有彻底之意。
此含义不言而喻,太子妃早已对太子失望透顶,只是为君后妃,陷于深宫墙院,无法逃离。
后来先皇驾崩,太子奉诏登基,却没有立元妻为后,而是为了稳固皇权,另迎了朝中大臣之女入主中宫。
苏茗则被册为了贵妃,直至三年后再次诞下一女,方晋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位同副后,却也终究并非皇后。
在这之前,刚从太子府搬去皇宫的苏茗并不适应贵妃的生活,待在宫中郁郁寡欢,好在机缘巧合下识得一人——玲心夫人。
她是人族战神安北王的结发妻子,其夫君名为白风奕,乃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年少成名,行军动打仗数十载,战无不胜。
而作为安北王妃的玲心,亦是医术高超,救治病患无数,世人尊她一声“夫人”,夫妻俩极得百姓爱戴。
苏茗与玲心脾性相投,一来二去,两人结为挚友。
玲心为苏茗调理身体之余,也时常入宫陪伴,开解其心绪。
再后来玲心诞下一名女儿,取名少卿,随父姓白,人皇将其册封为安乐郡主,可谓生来便是天之骄女。
可谁又能知晓,这个孩子竟会在多年后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念卿,而人人爱戴的异姓王夫妇亦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妖孽叛徒。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彼时尚是贵妃的苏茗得知玲心这一胎生下的是个女儿,便欢欢喜喜的领着自己的小儿子去了趟安北王府,回宫后直奔御书房,向人皇请了赐婚圣旨,为白少卿和君离彻订下了娃娃亲,宣告天下。
君离彻乃是人皇的第四子,虽非嫡非长,但人族立储以贤。
他自幼便极为聪慧,最得人皇器重,亦得百官拥戴,离册为太子只差一个契机。
众人都盼着他们长大,盼着他们成为一对流传千古的少年帝后,继而终结上一代人酿下的悲剧。
只可惜……
念想至此,念卿不免忆起那位小未婚夫的脸,却忽然发觉她好像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只记得她儿时,时常围在他身边玩闹,那人也对她极其宠爱,哪怕她说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只会笑着答应。
母亲出事时,君离彻恰好离京去外祖父家中小住,此后便是诀别。
她辗转寻到师父隐居之地,为复仇潜心修行,更名换姓,失去讯息。
四年前再次入世后,她也有意无意探寻过他的消息,只听说那人省亲归来后不久,母妃便病逝了。
人皇除去京中大妖,又收回了安北王手中的兵权,大喜之下欲立太子,却不想君离彻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接圣旨。
故而惹得人皇震怒,命工匠修建高塔,以其少不更事需修心之名行囚禁之举,不醒悟则永不出塔。
只因人皇一人,他们这些人,无有善终。
念卿心觉悲凉,抬手捂住了作痛的脑袋,夜风习习,她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丝毫凉意,痛意麻痹了她的神经。
紫晴凝望着她的背影,颇觉无奈,又难掩心疼,“你心里有数便好,君皇族的这几位皇嗣我不放在眼里,随你的意处理。”
“对了。”话到此她似乎才想起来,顺口提了一句,“同君离渡一起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南灵太傅千固安的嫡次女,千若水。”
闻言,念卿默了一瞬,方转身看她,语气似乎有些意外,“她也来了?”
思索片刻,她又道:“一个闺阁弱女子,没什么威胁。”
“看出来了。”紫晴耸耸肩,不甚在意,“白日里君离渡带她来过一趟枯鬼茶坊,送了许多上等补品,人姑娘循规蹈矩,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倒也不愧对古板老头的悉心教导,无趣得紧。”
话罢,她顿了顿,沉了声,“狗皇帝给了他儿子三天时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那小道士出来?”
“当然是最后一天。”念卿蹙眉,颇有些不悦,“那日出手的几批人还没查出来吗?”
“啊?”紫晴一愣,随即道,“我忘了跟你说了。”
她走回桌边,挥手化出一壶茶,拿了只白玉瓷杯,边倒茶便道:“第一批来杀梓商的人出自沈府,云晟虽没参与,却也是默许的。至于冲着你来的第二批,跟慕家有些关系,是山虚教的内门弟子。”
山虚教,四年前也曾是江湖一大门派,地位仅次于四门,盖因山虚教的教主宗延与天伏阁的阁主詹业是结义兄弟。
后来天伏阁被灭,詹业被杀,山虚教失了靠山,玄灵宫又有意打压,便渐渐没落消失于人前。
可这四年间在外人不知道的地方,宗延隔三差五的就会派人来刺杀念卿,虽无一次成功过,却也从未放弃过。
该说不说,挺有毅力。
紫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哂笑调侃:“这宗延也是有意思,还真觉得我们不会对山虚教动手?居然敢大摇大摆地住进廓城,与我们相隔不过百里。”
“他还有些用处,虽则暂时杀不得,但也可以给些教训。”
念卿缓步走到桌边,落座在她的对面,语气淡漠如水,眸色却极为危险,一字一句道出了“教训”。
“正愁找不到‘重伤’我的人。”
她的决策,紫晴向来不会有什么意见,见人盯着桌面上的烛火,抬手将那盏灯烛拿到了自己手边,懒洋洋的闲语道:“若非这次,我们怕是还不知道慕家这位家主竟是天伏阁的弟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念卿一怔,有些讶异,“慕尚城是天伏阁的弟子?”
“对。”紫晴放下杯子,语气玩味,“与詹业一脉弟子,十多年前回家继承家业,没怎么再回过师门,四年前算是把他漏下了。不过也无妨,补回来就是,倒是你那位小道士,沈家的人怎么会杀他?”
念卿瞥她一眼,“你没查吗?”
“查了。”紫晴也不否认,直白戳破对方的隐秘,“不过卿卿,你不觉得你对于他的事……太过上心了吗?”
念卿默然,垂眸轻言:“我自有分寸。”
紫晴颔首,不置可否,有些事点到即止,无须多问。
“沈开畅的动作很快,我只查到了沈家,不过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不是背后之人。”对此她并不算意外,话锋一转,眉眼间却染上一抹戾气,“至于中间救你的那个人,查不出来,甚至没有半分踪迹。”
念卿抿唇,不觉想起在云府见到那个男人,坦言道:“那人是华锦。”
“什么?”紫晴一愣,认真的打量起念卿,却也无法从她的脸上抓到任何讯息,只好皱眉询问,“华锦为何要救你?”
“这件事你不用管。”念卿语气淡淡,依旧不欲细说,“总之记住一件事,只要他和云歌不干扰我们,便不必理会。”
她越是如此,紫晴的神情越是严肃,极致的了解,令她一针见血问出了关键:“你为何如此忌惮他们?”
念卿默然,半晌未答。
瞧她这副模样,紫晴便也猜到缘由,依念卿的性子,若非极为隐秘之事,那就定是答应了华锦不能往外说,心下叹了一口气,也不再逼问。
“罢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紫晴默了一息,自觉无话,索性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难得过几天安稳日子,你且好好享受吧。”
话落,她挥手灭了灯烛,撤掉障眼阵法,转瞬消失,无影无踪。
屋内重新堕入黑暗,窗外的冷风顺势而入。
念卿胳膊肘抵在桌面上,指腹狠狠按压着太阳穴,钻心的疼痛,令她几乎丧失意志。
窗外的夜色暗无边际,深秋的夜风刮的窗扇阵阵作响。
长夜……似乎没有尽头。
横架的木杆称之为“桁”或者“椸”(yi),用来整体搭放衣服,又称“木施”(就是衣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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