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山野集》卫女

3、京城二三事

　　北城，沈家

　　沈都督脑门锃亮，花白着胡子端坐在花厅中，一旁是有些怯懦的沈夫人，她捏着手巾眼神有些哀怨。

　　早上约着跟各家夫人太太在私楼的麻将馆一块打麻将，家中门房却在她打的正开心时闯了进来，躬身直言：“老爷请太太回去，说少爷今个回来，做母亲的要有个做母亲的样子。”
　　沈太太还没怎么反应呢，一旁的些个太太倒是捂嘴笑了起来，这笑在沈太太眼中无疑就跟嘲笑没差。

　　按说以沈都督在京城里的地位，沈太太在城里横着走那都无人敢拦着，但太太圈里拼的不只是丈夫官职能力，还有家庭地位，儿子前程，丈夫官职确实不低，可那方面没什么能力啊！不仅如此，后两个也恰好是沈太太所缺少的。

　　如今这个回来的少爷可不是她的儿子，她算是哪门子的母亲，人家也不认啊。

　　止了笑，沈太太将麻将一扔，脸上青红交加，旁边的四月见状随即递上她的披肩，沈太太起身将输了的银元都推了出去，深觉扫兴，拎上小挎包便离开了。

　　旋即便有人坐上她的位置继续摸牌，屋里留下的太太们也都非富即贵，这一屋子人可谓是京城势力的展示，一个个雍容华贵。

　　见徐太太走远了，纷纷挤眉弄眼，桌上穿着蓝色旗袍的女人摸着牌漫不经心：“要么说徐沈太太有福呢，丈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己生的儿子不出息，还有一个白捡的儿子给她长面子。”

　　“八万。”

　　“哼，终究也不是亲生的，搁以前她这继母哪够资格轮的上当大太太，一个妾而已。”一旁的太太阴阳怪气。

　　可她这话一说，屋里几个人脸色瞬间都不太好看，心想小贱人说什么呢，一个戏楼里抛水袖出来的也好说别人不够资格，搁以前她连妾都做不了呢。

　　戏楼里出来的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陈家太太沈秋然，果然身段眼神都比别的太太妩媚。

　　“这话严重了，现在什么时代了。你家陈竟，陈思远倒是亲生的，怎么也一个有出息，一个整日胡混啊。再说了，妾生的又怎么了。你问问江太太，她儿子江升不就很有出息，可是狠狠的压正妻儿子一头呢。”
　　蓝色旗袍的是卖军火的白家白太太，她放下麻将，似求证似的笑着看向江太太。

　　被她这么一说沈秋然倒是不接话了，专心打起麻将来。

　　白太太俨然在太太圈子里很有几分薄面。被她话题带到的江太太显然脸色不是太好看，她是把正妻熬死之后被扶正的，在京城太太圈里一直惹人诟病。

　　况且任谁被明确说出来是个妾都不会高兴，可她又不敢直接顶撞回去，只能勉强笑笑：“升儿还差得远呢，还是要与各位哥哥们多学习的。”

　　她这话倒是不假，高门出来的孩子不能说人人龙凤，可依然是这盛世的顶梁柱，谁家要是没几个当官的打仗的出门简直抬不起头来。又因大家年岁差不多，因此孩子年岁也相仿，互相之间也是攀比借鉴的对象。

　　白太太赵澜听得此言只嗤笑一声也不接话，江太太越发感觉没面，片刻后也匆匆走了。

　　“来来来，各位接着打，我可是把我们家老白的私房钱都给带出来了，看各位本事了。”

　　“哎呀，您这技术还跟我们这三脚猫的功夫给耗上了——”

　　江太太宋芝的丈夫是前朝遗老江之延，前朝时期乃是太后极为重用的大臣，前朝倒台后，其在民国的政治舞台上也占据了一席之地，成为人人忌惮的参议院议长。
　　江之延少时未走上仕途时便早婚，乃是门当户对的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林秀，据说两人青梅竹马分外恩爱。

　　但直到江之延被朝廷重用后两人才孕育一子，那时候江大人已经三十七八了。嫡子出生后一年，江大人便带回了一个不甚出色的小妾，当时京城八卦里皆说江大人是珍馐吃多了想尝尝清粥小菜。

　　此话虽有些侮辱人了，但当时达官贵人中谁不晓得江大人貌比潘安，其妻林秀貌比洛神，这样一对夫妻是京城人人为止艳羡的神仙眷侣。即使其成为他妇，依然被人惦念。

　　且后来妻族式微，满门被屠，江大人更是在大殿外跪求皇上一整天法外开恩饶过林秀，用情至深令人钦佩。

　　直到第三年次子出世，令江大人夫妻恩爱的的假象被打碎，江大人早养有小妾，且给他生了个儿子。
　　即使在妻妾成群的时候，人们对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有着美好幻想的。自然而然地江夫人从此开始深居简出，后身患沉疴，这一切也都归到了江大人纳妾的问题上。

　　宋芝作为那个拆散美好爱情的小妾，就自然而然受京城夫人圈所鄙薄。

　　宋芝回到江府，丈夫在书房处理政事，儿子在后院里逗鸟遛狗，越看心中越气，路过鸟笼时将笼门打开，里面那只翠鸟应运飞去，顷刻间在天空中没影了。

　　江升抓鸟不成的手在空中抖了几抖，不敢置信的看向母亲。

　　宋芝又狠狠踹了狗一脚，眼神怨恨：“天天就知道玩乐，也没见得你给我挣些什么面子回来，让一些牲畜平白无故的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娘，谁又惹您生气了，还得撒在我的这些个物件上面？”

　　“白家的仗着自己家有钱给你那个哥哥出气呢，我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个可被惦念的。”宋芝鼻端呼出滚烫的浊气，瞪了一眼江升，彷佛在责备他为何不如他哥哥那般讨人喜欢。

　　江升等他母亲离开，才拎起被踢了一脚害怕蜷缩在地上的狗，没什么表情的关上了鸟笼上的门，拎着鸟笼抱着狗打算再去花鸟市场寻只新鸟来。

　　“春花，我昨天便嘱咐过你了，建业今个回来，你怎么又去私楼打麻将了？”沈都督转转扳指，不甚满意的看向赵春花。

　　“左右又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沈太太小声嘀咕，她也有些埋怨沈都督没给她留面子。

　　“你说什么？”

　　“我说许绍怎么还没下学呀？他们兄弟俩都三年没见了，许绍肯定想哥哥了。”赵春花嘴角微扬，毫不犹豫的就把自己儿子卖了。

　　正说着，楼梯上咚咚咚走下来一人，身着绿色长裙，高挑曼妙，再看脸，鹅蛋似的面庞，皮肤细腻，眼睛斜向上挑，头发扎起，发尾带卷，端的艳丽无方。

　　她跑下楼来，扑进沈都督身旁，仰起脸来：“哥哥在给我修钢琴呢，妈妈您给我找的钢琴师傅还不如哥哥呢。”

　　“学业上没什么建树，其它的倒是精通。”着实不怪赵春花看亲儿子不顺眼，许绍在学校里门门功课不及格，公子哥们中的倒数，在学习上从来没给她长过脸。
　　倒是那个白捡的儿子，上学时候从来没失手拿过第二，毕业后甚至没靠他爹的关系在京城谋个官职，反而匆匆跑去西北军队待了三年，让他爹气拄着拐杖大骂儿子。
　　也是嘛，亲爹就是拿枪杆子的，自己儿子不跟自己让沈都督着实没面子了一段时间。

　　“曼曼，爸爸早就说要给你把那破钢琴换了，你偏不，这都坏了多少次了呀，天天还得调音才能用，多麻烦。”沈都督皱眉。

　　徐曼将脸埋在亲爹肩膀上，闷闷不乐：“江升哥送我的钢琴，我不舍得扔，反正还能用的，修一修就好了。”

　　夫妻俩一起扶额叹息，这个女儿倔强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