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山野集》卫女

27、第 27 章

　　末路的前报社业务减半，原先的一些订报客户经过两人商议，决定上门拜访说明情况，这些客户轻易不能舍弃。
　　除了上门订报的客户，经销的手段也极其重要，报童的数量意味着报社的宣传范围是否广泛。江至拟了招聘公告，贴在门口，这样过往的报童看到了会将消息发散出去。
　　人民报社北城分社经过一番筹备就要开始了。

　　这天，墙上的纸张掉了半拉，江至找了胶水去沾。动作间没发觉身边已经站着一个半大的孩童，直到孩童出声。
　　“今天能拿报吗？”

　　江至听了，偏头看见一个帽檐泛毛边的贝雷帽，想必是前报社合作的报童，他解释说：
　　“东阳报社转让了，如果你想继续拿报，可以和我们报社继续合作，报酬很丰厚的呦。不过今天拿不了，明天才正式发刊。”

　　说话间那孩子抬起头，两张小脸对上了，那小孩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抓住了江至的衣服。
　　“火车站，借钱，我还……”他像是忽然激动地不会说话了。
　　江至先是不解，听他说话恍然大悟：“哦！你是……”
　　“顽头。”孩子说。
　　他手伸进怀里，掏出来几枚大洋，珍重地捧到江至面前，郑重说：“我平常不带那么多，我先还你这些，剩下的下次来还给你。”

　　江至怔怔的接过来，这个孩子跟火车站那会一点也不想像，脸白净多了，衣着有精细缝合的补丁，他原以为不会再见到这个孩子，那些钱只是为了给他而说的借，可北城居然这样小，相逢的人还会相逢。
　　他温声笑笑，摸了摸顽头的脑袋说：“没问题，我不急。”
　　“你在这等我一下。”

　　江至进了门，从桌子上拿了早晨刚出锅的桂花糕，出门后见顽头果然乖乖地待在原地，他递上一包糕点。
　　顽头接过愣愣，这家桂花糕全城闻名，他从未吃过，今天却感受到桂花糕沁人的香气，和新鲜的余热。
　　“留着饿了时候吃，时候不早了，去卖报吧，明天我们报社发刊，你过来取报吧。”江至指指人民报社的牌匾，又朝顽头挥挥手。
　　“嗯！好的。”顽头点头，也高高向这个人美心善的哥哥挥手。

　　同一个北城里，江至在搞事业，沈建业在被事业搞。
　　宋总统的调令下来了，亲自发函任命沈建业为侍卫官，这样一个暧昧的职位其实可大可小，比如但凡天子近卫总有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有些人干贴身侍卫连连升迁，有些人在这职位上碌碌无为。
　　但总统亲自发函邀请，还说什么素闻沈家长子文武双全，品貌兼优。不说其它，单就是他沈都督的儿子这点就非常敏感了，这是要拿捏自己的命门？

　　沈天文捏着那一纸调令，浑身颤抖，怒气突破光亮的脑门，直上云霄。他指着刚进门的沈建业大声喝道：“给我跪下！”
　　沈建业刚一进门，话没说一句，立刻麻溜的顺势跪下，丝滑的让沈天文哽了一下，心想这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你知道我为何让你跪下？”沈天文问。
　　“不知道。”
　　“那你便跪？”
　　“父让子跪，又怎有不跪之理呢。何事呀爹。”沈建业跪得挺拔，跪得坦然。

　　沈天文听到这话顿觉舒坦，一股郁气也顺势挥发了出去。
　　“你真没背着我做些不该做的事？”沈天文眯眼上下打量这个从小他便不太了解的儿子。
　　地上的沈建业一脸无辜，“我能做什么事，要不您给我指个明道？”
　　沈天文将调令扔给他，“大总统让你去给他当保姆，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你怎么就突然入了他的眼。”
　　沈建业睁大眼睛，像是也感到疑惑：“侍卫官？”随即又释然，“可能是因为您儿子在京城里是最打眼的那个，韭菜可不就得逮着拔尖的薅吗。”

　　“宋孟的野心太大，也许他是为了警示我。”沈天文有些不安，他宁愿宋孟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愿他手伸得太长。
　　“我与他的政治理念不太统一，且北方的大部分兵权都在我手上，他对我不放心。”
　　“那爹，那您说这任职我要去吗？”沈建业试探着问。

　　“不得不去，无论他要出什么招，我都只能接着。”沈都督拊掌摩挲。
　　他定神想了一会，迈步向书房走去，沈建业也起身跟上。
　　“我给老朋友打个招呼提个醒，他离的太远，消息不一定灵通。这日子本来就不安稳，若再来乱子，谁也压不住啊！”沈天文脚步匆匆。
　　“爹，你是说南方总督崔元？”
　　“嗯。”
　　沈建业停下脚步，眼神闪烁。思绪沉重的沈天文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沈建业看父亲的背影远去，毅然决然的走上另一条路。

　　今天天气极好，陈竟与江至约在一家新开的茶楼里，招牌是各色花茶跟精致的糕点。
　　陈竟亲自为江至斟茶，这种待遇让江至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陈竟一身行头豪门贵子，模样看着就有才又多金，心里怀着希望对方多看自己几眼的念头。

　　江至的手搭在桌边，细白的指尖都莫名好看。陈竟登时有些心猿意马，他左手也沿着桌边装作漫不经心地挪动，手腕挂着银色的腕表。
　　眼看要摸到了，江至却将手收回，接着拿过一个布袋子，里面是数枚大洋。
　　放道桌上，江至一脸诚恳：“我托陈编为我取了钱送来，之前借你的钱，便还给你。”

　　陈竟原本春心荡漾，此刻却有些僵住，笑容有些勉强：“我没想让你还，只是一点小钱，你何必……”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的，借钱怎么有不还的道理，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落寞的神色出现在陈竟脸上，他说：“你跟我太见外了。”
　　“陈竟，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不是吗？我们小时候总在一起玩耍，长大后你也总帮助我，我们之间的情分是不需要用金钱去衡量的。”江至探过身认真地说，他脸上的绒毛陈竟甚至都能看清，眼睛轻轻眨着，纤长的睫毛像要戳进心里。

　　陈竟却说：“沈建业已经替你还我了，甚至多出几倍，傻大款一般，这些钱你就拿回去吧。”
　　江至一愣，看陈竟也不像说谎，便把装着钱的袋子拿回。
　　“这样啊，那就没什么事了。”他起身。
　　陈竟看江至起身，惶惶问：“你这就要走了吗？”
　　江至无奈一笑，向他道别：“报社新开业，很多琐事，我回去帮忙。”他走向柜台，将茶钱糕点付账，冲陈竟挥一挥手就离开了。

　　陈竟的嘴角耷拉下来，看着自己精心打扮的样子自嘲一笑。
　　总是这样，江至把关系算得清清楚楚，让人难以再进一步，就好像他把自己锁在玻璃匣子里，外人只能隔着玻璃看他。
　　若都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有一个人拿着钥匙，随时随地的能进入匣子里，其他人始终隔着一层玻璃。

　　江至并不是不明白陈竟对他有些情意，他只能回避，小心翼翼的提醒他我们是朋友，希望这份友情能够长久一些。
　　回去的路上他长叹一口气，有些难言，他的确喜欢男人，不能为外人言的取向，也不希望有人能知晓，便小心的隐藏。

　　回到东街，报社的门口多出了大片花篮，堆放在门的两侧，花团锦簇，衬的像花店开业一般，明明他只向花店订了两篮啊。

　　陈编在门口摆弄着，看见江至回来，朝他挥手，笑容灿烂：“大手笔啊，江老弟你有这样有钱的哥哥真是让报社也跟着沾光，今儿好多人往咱这送花篮，把别人羡慕的瞪眼。”
　　江至不解，问什么有钱朋友。
　　陈编拿起花篮上的祝贺卡片，念道：“恭喜贵社开业，祝大红大紫，日进斗金——江至之兄。”
　　“除了咱自己订的两篮，这一地都是‘江至之兄’赠送。”

　　能堂而皇之称哥哥的只有沈建业一个，江至失笑，看这门前挤挤挨挨的景象，觉得沈建业的钱真的是无处可花了，怪不得陈竟说他傻大款。
　　他只能认下，和陈编一起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