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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中秋节放花灯 ...

  •   回到平江饭店,沈建业已经坐在小厅里等了,他颠着二郎腿,拿着一张报纸颠来倒去,明显心思不在上面。浓黑地眉毛微挑,嘴角也似勾非勾,看着心情极好的样子。

      看到江至回来立刻弹起身上前相迎,双手箍住他的腰身举了两下,江至疲惫捂脸,小时候没有沈建业壮实,长大后更加不如。
      沈建业将脸埋进江至上腹猛吸了一口气,像吸猫狗似的,吸完之后就好像得到了巨大的平静。

      江至强行抬起他埋着的头,说道:“一股汗味,我要去洗澡。”
      “汗味也香。”沈建业扬起笑意盈盈的眼来揶揄他。
      “去哪里玩了?”“遇到了旧友。”

      沈建业了然,江少在北城也是有一些朋友的。他到桌前整理江至翻乱的书。江至抽了衣服和毛巾进了浴室。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沈建业立在门外,扬声说:“猜猜我要带你去哪吃饭?”
      过了会水声停息,江至打开门,用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他身上穿着那件棉白的里衣,看着乖巧温顺。

      “溪间记?”

      看见面前人歪头看着自己,沈建业的心莫名又柔软些许,拉着他坐在床边,将江至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怀里,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又寻了一条干燥的毛巾双手为他轻轻擦拭头发,“猜对了。”

      其实根本犯不上猜,他们俩正经约着去吃饭,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是跑去溪涧记。
      溪涧记有一道招牌菜就是烤乳鸽,两人都喜欢吃,乳鸽越嫩越入味,金黄焦脆,吃在嘴里回味无穷,吃完一次总惦记着下一次。

      江至静静坐着,感受他在自己头发间穿行的手指,他是江家的大少爷,江家到江之延这代人丁凋零,他也没有什么表兄之类的,一出生就肩负着江家的责任,父亲对他露出的笑脸极少,母亲对他虽疼爱有加,但有时候江至就会觉得自己莫名的孤独,尤其是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书房里,勒令不背完某篇文章不准出门的时候。
      他就会呆呆的坐在院子里透过屋檐看天空,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天南地北的到处飞。
      后来他结识了沈建业,这个大他几岁的少年,充当了一个最可靠哥哥的角色,把他拉出宅子,在北城到处飞。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他轻声问。
      在头顶摩挲的那双手没有停,沈建业矜持“嗯”了一声:“之前一直拜访的人终于愿意见我,听取了我的意见。我大展宏图的时候也许就快到了。”

      江至一直知道沈建业是个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只不过他的野心藏的很深。有能力不怕,所有人都喜欢有能力的人,因为这种人可以作为一把利刃为自己所用,但是有能力有野心就不一样了,用这样的人必须先考虑这把利刃会不会伤着自己。
      所以沈建业从来不把自己的野心放在台面上,他总是极其内敛,而如今,这把利刃大概要露出他的锋芒了,就是不知道这锋芒是伤人还是伤己。

      江至常行走于书纸笔墨之中,对于政治军事顶多也只是读过几本兵书,江之延并没有刻意培养儿子在这方面的素养,他一辈子对权势苦苦钻营,但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从政从军,只常对江至说要看管好江家,可能是指江家世代积累的那些商铺地产房产。
      也许他是知道权势是永远不被人满足的,涉入其中的人一辈子都要追寻它,他活了大半辈子,自己是脱身不了了,只能希望儿子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但江之延糊涂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被权势所伤,就有人因权势得利,只有手握权势才有在这乱世中谈判的筹码,才能在别人跪着被动接受屈辱的时候,站于其间回合转圜拉锯。
      沈建业这个出身名门,吃穿无忧的富二代,却深刻的意识到未来时局难测,他要为自己谋划,为身边在意的人谋划。

      北城的夜晚虽不似吴城繁华热闹,却有着独属于一个老城的韵味。

      正逢中秋时节,北河上飘了一片片花灯,河边是放灯赏灯的百姓。有缅怀亲人,寄托哀思的,有祝福现世爱人,乞求福缘的,桩桩盏盏都是人们的夙愿。
      一条条花灯顺着北河向远方流去,那些花灯像飘到了天上,又像飘去了地底,也许所有的人都能得偿所愿。

      凉风习习,江至走在里侧,另一侧是沈建业宽厚的臂膀,臂弯里搭着江至的红色围巾。他看着放花灯的人,心头微动,看了眼沈建业。
      只在江至微微偏头时,沈建业就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招手寻了一个卖花灯的小童,掏钱买了两盏。

      夜晚灯火微弱,拿到手上看是制作有些粗糙的莲花灯,油纸的边看着有些蜷缩了,沈建业想再重新买两个精致些的。
      江至挡住了他,接过来说:“这两个就可以了,再好的东西不过也只是慰藉活着的人的心情,其实逝去的人是感知不到的。这天地虽大,却也是没有魂灵存在的。”
      沈建业心念一动问:“你怎么知道的?”
      莲花灯摇晃的昏黄烛火照亮了江至的脸,他微微一笑说:“我猜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魂灵,有神仙,为什么恶人还在欢笑,好人还在忍受磋磨。

      江至蹲在河沿上放出了那盏花灯,看它缓缓摇晃着漂远,混入灯河之中。他的眼底倒映着点点光芒,柔和的侧脸与河流相映成辉。
      “我知道她不会收到,但我还是固执地想她有来世,愿她来世安康。”江至语气淡淡的,痛苦似乎是有的,但更多的痛苦已经留在最初每个睡不着的深夜了。

      沈建业站在他身边将另一只也递给他。江至蹲着撑头向上看去,问:“你没有想求的吗?求亲人,求姻缘,求事业。”
      视线下这个模样的江至,在昏暗的夜色里却越发耀眼,沈建业不自觉的喉结微动。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走好眼下的每一步,我能求的只有我自己。诸天神佛如果知道了我的夙愿,必然不会降福于我。”

      “那我就再求一个吧,祝愿我最好的朋友得偿所愿,不管所求几何。”江至在沈建业的身影笼罩下双手捧着花灯放入河中,语调一如既往的认真。

      不知何时沈建业也蹲了下来,随他的视线一起看向那飘走的莲花灯。
      如果真的有神明,我也希望身边的这个人永生幸福康健安乐,我想看着他安稳的老去,我想他不被这乱世中的炮火侵扰,我想护着他一生一世,惟愿他福乐安康。

      夜风推着河里的灯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吹起他们的发梢在夜色中凌乱,在这个普通的平凡的夜晚,祈祷的声音通彻天地。

      经过北河边的一场花灯,再坐到溪涧记里时,这家店的客人已经所剩不多。伙计殷勤的迎了上来,带着他们到早已订好的座。
      这家店的掌柜正好在柜台处,恰好看见了他们,收了算盘走过来叙旧,北城虽大,但有名的人是有数的,每一个行商的人,对客人仿若有着天生的敏感。

      待到摆脱掌柜,江至终于好好尝上一口烤乳鸽,瞬间身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舒爽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沈建业为他拆了一小碗方便夹取。
      “你也吃。我在吴城时候对北城没有什么太大的怀念,但这口乳鸽真的算在我心尖上的了。”江至叹息。

      “我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夜晚行军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天星空嚼树根的时候也是,那时候战友和我说他们那的大锅菜炖肉多香,我就狠狠的嚼树根,跟他们说北城的乳鸽才是一绝,吃上一口简直赛过神仙。”沈建业倒了一杯酒,就着酒啃鸽子腿。

      江至听到他夸张的说法不由得直笑:“我还从来没有吃过树根呢,行军打仗素来艰辛,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沈建业心想,你在北城受了那么多委屈害得你远走高飞,我的辛苦又算得上什么,以前说保护你,结果还是食言了。
      但又不想再勾起他的伤心事就摆手说道:“这点苦算什么,打仗时候刀剑无眼,枪炮加身的,只要没在战场上缺点零件都算小事。就是树根真的难吃,土里拔出来的,吃在嘴里碎渣渣的,一嘴泥土味。”

      “西北是什么样的?我还从没有去过。只在书上看到过,说西北平沙无垠、胡雁哀鸣。”江至的语气充满憧憬。
      别说西北,江至从出生到现在也不过只去过吴城,他自幼在京城长大,父亲乃朝廷命官,无令不得出城,只能在京城里撒欢,他小时候性子安静,又极少任性,唯一比较叛逆的一点就是不顾父亲呵斥同沈建业等人厮混。

      “西北啊——”沈建业回忆起那平地上的风沙,和梦幻般的远山,他说:“苍凉壮丽,风沙有时候迷得人眼睛睁不开,但也有远山,峰峦叠嶂,山头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当人们在荒原迷路的时候,就是那山屹立着,指引着迷茫的人行走的方向。西北最多的荒原沙丘,但也有绿洲,它是西北生命力的体现,是绿色心脏,如果你能遇到绿洲,如同被幸运之神眷顾——那的人都这么说。”

      江至听得有些神往,又问:“那你见过吗?”

      沈建业有些恍惚,好像西北的风沙在他离开之后又再一次迷蒙了他的双眼,“遇见过,一次行军追击土匪时在荒原里迷路。我们追的太深,队里虽然有当地人但也辨认不了方向。夜里星辰被黑云遮盖,无法为我们指引方向。长途跋涉让所有人又饥又渴,就在我们以为走不出去要放弃了的时候,绿洲就出现了,在一座山丘后面。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给我们带来了生机和希望。”
      他笑:“后来坚持到部队找了当地最厉害的带路人找到我们。也许真的被眷顾了。”

      他没有说的是,西北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人。西北幅员辽阔,但在那样广袤无垠的土地上,适合种植的地方却不多,庄稼和人民同样生长的艰辛,被风沙无情的鞭笞。丰收像是美好的祈愿,人们不乞求大富大贵,只求风调雨顺,但是天灾人祸从不饶恕他们。
      行军打仗中带的干粮殆尽,能在野外找到树根都是种荣幸,大部分树根野草可能早已被当地居民挖完了。

      西北近些年愈发干旱,有数条河流枯竭,无法浇灌。前朝被洋人搜刮白银,导致地方赋税加重,那送出去的每一颗白银,都是人民的骨头上的枷锁,让人民的腰一寸寸往下弯。

      虽说前朝覆灭,但当今政府的赋税却没减轻,因为那些债还在还,是压在每一个地方头上的大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在西北军从小兵一步步升迁,直到成为赵虎的参谋,终于有能力站在他身边。
      那个征战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站在山峦上,他和他一起俯瞰群山遍野,掺杂在其间的小小村落。
      沈建业看到这个男人望向群山地眼里闪着光,他们都没说话,但沈建业无端感到心悸,他似乎知道了赵虎在想些什么。

      这里是赵虎保卫了半生的地方和人民,西北的衰败是他无法泯灭的痛。

      他要反!
      只有独立才能拒绝来自中央的命令和重税,与他走南闯北的西北军也一定会追随他。但沈建业不行,他即使有想法也不能在西北反。

      开弓没有回头箭,北城是中央枢纽所在,大总统府离他家不过几里,他有在意的亲人朋友。他不能在这时候和赵虎共进退,于是他趁赵虎还没有把野心放在明面上的时候,向他申请回家探亲。

      这个男人也许知道了他的想法,但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年轻人,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沈建业低垂着头单膝跪地。
      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只淡淡说了句:“好。”并且让沈建业带走了他在西北军交好的几个心腹,对外宣称怕喜爱的参谋路上遭到土匪袭击。

      沈建业慢慢啜酒,江至小口吃肉,他们坐的位置窗边就是北河,这条围绕了北城的河流在长久的历史中绵延不绝的流着,它的尽头是大海,每一条河的使命可能都是奔流到海。
      不过有的河幸运,他的主流连接着大海,它得以兴奋的奔涌进入。
      有的河不幸,被截断,变枯竭,倾尽所有终止流淌。可能若干年后它得以化成一阵或一滴雨,再慢慢降落进海中。

      而这条见证了无数历史,帝王将相的河流只是静静流淌,波澜不惊,慢慢迎接它流入大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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