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奥斯卓娅

28、夜聊

　　当晚，三个姑娘没真的露宿街头，这全仰仗章序发挥他的妇女之友功力，在镇上一户人家借住一宿。小镇人家家境并不宽裕，孟乔便与都灵、宣成同宿一屋，三个盖着薄被，抵足夜眠。
　　夜阑人静，落针可闻的空间里，辗转反侧的动静格格不入。
　　终于都灵也被惊醒，揉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五娘，你作甚？”
　　宣成叹气道：“明日就要回京，可我不想回京。一想到逍遥自在的日子转瞬即逝，只剩宝贵的半晚，用来睡觉多浪费哪。不如，我们秉烛夜谈吧？”
　　都灵：“唉，左右我也醒了，可长夜漫漫，聊些什么好？”
　　宣成来劲了：“聊苏公子！阿乔，你与苏公子是姻亲，多与我们说说苏公子吧。”
　　宣成县主本是摽梅之年的妙龄女子，知慕少艾再正常不过，遇上花样美男总忍不住瞥上几眼，若是气质出众者，还会驻足停留，大大方方邀对方登门做客。
　　在她看来，苏临生就一副好皮囊，又修得恬淡自得、温文尔雅的君子气质，光看着也是极养眼。宣成爱画，爱不沾凡尘谪仙人，爱落拓不羁游侠儿，苏临无疑是个中极品。
　　月光穿过窗子，往地面洒了一方白雪。月华找不到的地方，孟乔缓缓睁开了眼睛。
　　习武之人是这样的，即便夜深时分也会留出一缕心神时时警惕，防备小人偷袭，又或是封闭五感，潜心修行，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以求突破，与辟谷无异。
　　孟乔就处于前一种状态，若是万籁俱寂，反而有助于修行，然而些微动静时时扰人心神，叫人无法凝心聚神，其实精神不济，她伸手揉掉瞌睡的眼泪：“唉，这个，就是说……人不可貌相。五娘，你别被我二哥的皮囊蒙蔽了双眼，他这人呢，人前谦谦君子，初见者多被他欺骗了，其实诡计多端，为人刻薄，既不讲理也不饶人，处得稍久的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孟乔存心在县主面前抹黑某位菜碟先生的印象，故而略略夸大了几分，她却没想到过犹不及，高端的贬斥往往看似中立理智，欲抑先扬，真真假假叫人半信半疑。
　　故而孟乔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反倒勾起了宣成的好奇心。
　　“何出此言，苏公子不光对我和二娘好言相待，对阿乔也是极上心的，等到了临安，你们不必再在客栈将就，到我府上小住几日最好。”
　　孟乔抽了抽嘴角，心道重点是前半句话对吧。
　　倒是都灵“咦”了一声：“哎呀，竟没人发觉，苏公子与那位荡平鹿岩寨、血刃火神枪的少侠名讳相同，我瞅着有些相似。”
　　唔，确与传闻有五分吻合，该不会苏公子就是本尊？
　　孟乔：“……”
　　都灵：“五娘，你看仔细了，传说的鹿岩寨游侠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苏公子秉节持重，年纪对不上，不会是同一人。”
　　宣成：“你这就着相了，倘若真如传闻那般情况危急，千钧一发，在场的人未必认得清真容，况苏公子容貌俊美，不显年龄，你说韩太尉那病恹恹的长子刚过加冠之年，看上去还比苏公子更衰老呢。”
　　“所言不虚，更兼苏公子身怀武功……”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分析越觉得苏临就是其人，全然没注意孟乔默默无言。
　　忽的都灵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咱们在这妄加揣测，全不及阿乔一句话。”便把灼灼目光注视着后者。
　　孟乔只觉躺着也中枪，咳咳两声：“我与二哥从未到过鹿岩寨，呵呵，呵呵。”
　　都灵来了兴趣：“可惜了，我与那位少侠缘悭一面，不然我是要拜师学艺的。”
　　孟乔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
　　“阿乔不信吗？其实我先前并无想法，实是遇见你，叫我知道这世间有武艺傍身，才有余力自保，否则永远只能把性命托付在他人手中。”
　　孟乔：“二娘何须忧怀？你只要不乱跑，本就有贴身侍卫护你周全，孤身一人风餐露宿的情况是极少的，更不必担心遇险。”
　　都灵凄然一笑：“阿乔也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当初后周以让贤的名义拱手让出江山，柴氏得官家优待，世代袭爵，郡王郡主的身份看似戴着显赫光环，可也套住了柴氏子子孙孙，柴氏后代不得参加科考，女子不得随意出嫁，婚配嫁娶皆由皇家钦定。交出了江山的柴家就像一只被捧着的吉祥物，只能端坐上首，不敢挣扎妄动。
　　都灵幼时曾与学堂里的几个玩伴交好，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本是小女孩结交密友的年纪，当初她不惮于将自己的密友广而告之，换来的却是皇后亲临，母亲俯首恳切，事毕，都灵的先生只教她一人，外界还道皇家仁德，宽待前朝老臣。
　　都灵素来小心翼翼，能够亲近唯有宣成。宣成县主行事由心，跟着都灵不告而别只是一时兴起，都灵却是真想一走了之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孟乔不是局中人，没有立场评说，却还是忍不住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郡主隐而不发，是有大智慧的人。他日机会到来，不愁打不碎当下的桎梏，只要抓紧时机，再难也会有一番新天地。”
　　都灵嫣然笑道：“看来阿乔是个有主意的人，不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不得不承认，都灵眼光不赖，孟乔的未竟之言她早看在眼里，这让孟乔生出结交好友的心思来。
　　“我与二娘、五娘不同，乃父舐犊情深，家父续弦后无暇看顾我，我亦不得后娘青眼，故而自己偷偷攒下银两，找到长虹山下，幸得师傅师娘收留。”
　　时隔多年，孟乔不常与人提及，陈年旧事已记不大清了。
　　宣成是蜜罐里泡大的人，闻言便道三娘好胆识云云，孟乔只觉俩姑娘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便说若非走投无路，她断不会只身走上别路。
　　都灵见孟乔兴致不高，复而将话题绕回：“好啦，阿乔总算不是孤身一人，还有苏公子、章公子两位远亲呢。”
　　孟乔点头：“序哥儿确实好相与。”
　　宣成续道：“这有何难？阿乔这样好的姑娘，爱慕者一屋子也装不下，届时阿乔遇到良人，有的是人照顾。”
　　孟乔：“……”
　　这宣城县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也太了得了吧？
　　“只是不宜苏公子那般，只可远观不可近临。”
　　孟乔：“……”
　　二者八竿子打不着吧！
　　都灵：“我懂我懂，高岭之花就交给五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