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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祁国,皇城,庆和殿中,御用画师付子砚将一卷画作小心翼翼地呈过头顶,然后被大太监福顺接过,转呈于祁弘过目。他低着头,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额头上却冒着豆大的汗珠,连后背处的里衣也湿透了。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看着倒映在地上的模糊人影,朝着祁国国君所坐的龙座方向走去。
      他以为他不会怕,但是一想到昨天惨死的三个画师,还有祁弘强大的独属于帝王的威慑感,他跪在地上的双腿就止不住地发颤。
      宫廷画师奉命作画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而且画师们丹青技法都是祁国内数一数二,以前也有过画作不得王上心意,但最多就是扣些俸禄,领点不痛不痒的责罚,最严重的也就是丢掉御用画师的官衔而已。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画师们奉命所画的,是王上的一个梦,确切地说是王上梦中的一个人。
      三日前的一个夜晚,祁国国君祁弘安寝时,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立于一处不太高的山顶,四周茶树葱茏,锦绣绵延,隐约还能看到山脚下的村庄与炊烟。
      突然四周山雾腾起,琼烟笼碧树,清露酿茶香,在一片飘飘渺渺中,祁弘听到了一声清越的笑声,那笑声如泉,清泠泠回荡在四周,伴随着似有似无清脆的铃声,好似美人勾魂的酥手,撩得祁弘心驰魂荡。
      他转过身,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如丝如缕的薄雾之中,一个祭祀圆台之上,站着个身着水碧色衣裳的人,他在高台上迎风踏舞,跳着祁弘从未见过的舞步,衣袂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飞去。他翻飞的衣袖和如瀑的长发,让他的面容看不真切,祁弘他心中难耐,于是他往前紧走两步。
      那人似有所感应般,停下了动作,回眸看清祁弘时对他展颜一笑,那眉眼温柔,眼波如丝,笑容里似酿着最醉人的美酒,祁弘只觉得眼前这满山的茶香春色都不及眼前人浅笑的明媚与鲜活,他如山魅般妖冶摄人,又如谪仙般绝艳出尘,只叫他都要醉死在他的眼眸中。
      祁弘心如猫挠,急切的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可他才踏步上高台,周围浓雾涌起,在眼前被浓雾完全遮盖住之前,他看见那人花瓣般的唇轻启,好像说着什么,可祁弘没有听清。
      “别走!”祁弘奋力一扑,却只来得及抓住那人的一片衣角。
      然后,祁弘的梦就醒了。
      后来祁弘一直对这个梦中人念念不忘,他想再次梦到他,却两夜无梦,于是他叫来了宫中所有的画师,让他们按照他的描述把这个让他心动不已的梦中人画出来。
      可光凭描述,又怎么能画得出那样鲜活动人的美人呢?就算画技再优,描述的再清楚,呈现出来的画像也终有偏差。
      但祁弘的要求,作为臣子的画师们不敢不从。经过几次的作画和修改,画师们才把自己所画的丹青呈到祁弘面前。
      其中有一个画师甲画出来的人像极其妩媚妖艳,尤其是一双眼睛,隔着画纸都能感受到他的情意绵绵。
      祁弘打量了片刻,指着画中人的眼睛说道:“好一个媚眼如丝,”而后语气一冷:“美则美矣,只可惜太过轻浮放荡,俗不可耐。”
      画师甲吓得扑通跪地,连连谢罪:“臣画技未精,请王上赎罪。”
      “既然画技未精,那这双手就不必留了。”说罢,便有带刀的侍卫上前把这位画师甲拖了下去。
      在画师甲悲戚远去的求饶声中,其他几位画师都被吓得冷汗直冒,双腿发软。
      祁弘看了看画师乙的话,摇摇头:“此画仙气有余,但灵气不足。”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画师乙双腿一软,也跪地求饶,因为太过害怕,也不顾君臣避讳,抬眼看向祁弘。
      祁弘见这画师双眼无神满是惊恐,眼底青黑,再加上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更显狼狈邋遢,祁弘见了心生厌恶,冷哼一声:“这样的浊人,自然是画不出灵气的。来,给孤挖了他那双鱼目。”
      这两日都在琢磨画作,没有参考仅靠描述,再好的画师也会心力交瘁,再加上祁弘的脾气,于是更加谨小慎微,没日没夜的在改画,这个画师乙本来年岁也高了,身体吃不住,状态萎靡也是难免的。而现在的祁弘因为没人能画出让他日思夜想的梦中人,正是憋着一股邪火呢,真是谁碰上谁倒霉了。
      “王上饶命啊王上!!饶命啊!啊啊啊啊啊!”祁弘的侍卫们下手又快又狠,当场就挖出了画师乙的一双眼睛,画师乙起先还痛的满地打滚,后来就直接没声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痛晕过去了,被侍卫像是拖麻袋一样拖了出去,在白玉地砖上留下一道斑驳的血痕。
      “孤说的美人,明明穿的是一身水碧色华裳,这到你这儿,怎么成了白青色?”
      画师丙听闻后,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本来就被前两个画师的下场吓得魂飞天外,现在一听到祁弘说到自己的画作,吓得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祁弘看了,冷哼一声:“真是废物,孤的王宫不留无用之人,拖出去扒了他的官服,”语气一顿,像是又想到什么,补充道:“还有,他的皮。”
      “是!”侍卫们回答得掷地有声,拖着昏过去的画师丙快步出了大殿。
      而此刻剩下的三位画师一个个都已经吓的面无血色,而画师付子砚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低着头,用余光看到祁弘绣着盘龙的衣摆朝自己的画作而去,他闭上眼睛,面如死灰。
      他以为祁弘会像前面几次一样,却没想到,祁弘开口说了两个字:“尚可。”
      付子砚以为自己吓昏了头,出现幻觉听错了,还在发懵,就又听祁弘继续开口说道:“倒有几分相似。”
      付子砚不敢做什么回应,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激怒祁弘。
      祁弘用指尖摩挲着画卷上与自己梦中人相似的面容,好像这样才能抚慰他这两日郁结在心的相思之苦,“神态还差些。”
      付子砚听到这话,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想,吾命休矣。
      “回去再画一幅,”祁弘拿着付子砚画的那副画,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好好改。”
      “是,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付子砚伏地回话,让自己看起来更恭谦。
      “都退下吧。”
      剩下的画师们听到此话都如蒙大赦般跪地谢恩,而后起身退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之后,几位画师都是心照不宣地低眉不语,低头急急往御书局走。
      一进御书局的画阁,他们就关上门围上来拉着付子砚的手,几乎是感激涕淋了:“多亏了子砚贤弟,否则今日……”画师们都不敢说下去。
      另一位画师说着还哽咽了起来:“书怀兄,仲仁兄还有子谦兄,都....,真是天煞啊…”
      这话一出口,他就捂住了嘴,从哽咽慢慢哭出了声。
      其他画师们也都互相传递了个眼神,大家都明白彼此心中的怨气与恐惧。他们都知道祁弘品性极端,残暴冷血,杀人不眨眼,脾气又阴晴不定,他不是君子更不是好人,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祁弘,没有他在七年前的御驾亲征,祁国就没有今日这般的繁华景象,可能早就在七年前的那场战役中灭国,所以大家都对他们的这位王上又敬又恨,就连现在这样紧闭房门,自己偷偷啐一句都不敢。
      “子砚贤弟,现下我们几个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王上要你改画,你可有把握?”几位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付子砚。
      付子砚是去年科举时的一位进士,因善丹青,入了御书局司画,与他们成了同僚,他确实也是青年才俊,如今这一帮画师的画,只有他的入了祁弘的眼,暂时捡回了一条命,可这条命是悬在裤腰带上的,他们已经折了三位画师,如今这位青年人不知命运将如何。
      付子砚摇摇头,虽然这模样可以照着描述画出,可王上所说的那种如妖又如仙,摄人又绝尘的神态,要如何画出。
      “子砚贤弟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几个帮忙的,你尽管和我们说,我们必定协助于你。”
      “是啊是啊。”
      “有什么事你尽管同我们说,我们定鼎力相助。”
      付子砚定了定心,脸上倒没有什么焦虑之色,比起周围三个围着他的年龄略长些的前辈画师们,竟然更显镇定。
      “多谢各位,不过我确实有一事,恳请各位能够应承。”
      “子砚但说无妨。”
      “若我明日,没有回来,可否请各位兄长帮我送一封家书和一些物件给我远在故乡的父母?”这是在托付后事了。原来付子砚面容沉静并不是因为胸有成竹,而是因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看开了。
      各位画师也都明白了付子砚的意思,一个个都点点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戚戚地抹眼泪。
      付子砚说要去外面找画画的灵感,于是带着笔墨纸砚出了王城。
      他去了位于王城西郊的一处小山,因为这座山上时常会有野狐狸出没,所以人们给它取名叫作狐狸山。以前付子砚还没有考中进士的时候,他也时常会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友人来到狐狸山画狐狸,几个人之中,也是他画的狐狸最生动,形态神情都栩栩如生。
      他这次来狐狸山完全是鬼使神差,或许内心深处也是想来和这里的小狐狸们道一道别吧。
      现正值初春,虽寒气未退,但山中春意已萌然,碧树葱茏,春桃也绽了几树,倒也有几分欲说还休的别样景致。付子砚一边心无杂念地观赏着山中的山景,一路徒步徐徐走至半山腰的一处小石亭中,把装着笔墨纸砚的提盒放在了亭中央的石桌上。
      付子砚坐在石桌旁,听得周围鸟语鸣鸣,风声微微,感觉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快速地从一旁掠过,他马上转头去看,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蹲在一簇将开未开的红色芍药花旁,背对着付子砚,抬头舔舐着芍药花上的露水。
      付子砚在这山上见过许多野狐狸,但大多都是赤狐,这通体雪白的,倒是头一次见。他心中惊奇,想走过去看得清楚一点。
      于是他提着衣摆,蹑手蹑脚地朝狐狸的方向走去。
      这只白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扭过头来看了付子砚一眼。
      付子砚自认在这山上见过许多狐狸,且知道狐狸性媚,但他却第一次直观地在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出了与其他狐狸不同的灵气和媚色。
      它不惊也不跑,反而转过身看着付子砚,姿态柔顺妩媚地坐在芍药花旁。
      付子砚心下也对这只通灵性又雪白漂亮的狐狸很是喜欢,于是蹲下身看着它。
      付子砚看着狐狸的眼睛,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全身似被雷电击中。
      祁弘所说的如魅如仙,摄人妩媚却又冷艳绝尘,不就是……
      想到这里,付子砚又定神仔细看了看眼前突然出现的狐狸,脑内灵思如泉涌,起身回到了石桌旁,拿起笔开始作画。
      等他画完时,日头已西斜,他再去看那只狐狸时,那芍药花旁早已没有了白狐的影子,只留芍药花独自芬芳。
      付子砚竟一时有些许恍惚,刚刚看到的狐狸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就连此刻,跪在庆和大殿上,付子砚都还在怀疑,自己昨天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白狐,都是自己疯了出现了幻觉,毕竟狐狸山上怎么会有白色的狐狸呢。
      “很好!”祁弘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欣喜与满意,“你果然没让孤失望。”祁弘看着画中人,虽然画中人比不上梦中人的真实动人,但神态与模样已经与梦中人有七八分相似,祁弘还是挺满意的。
      “孤要赏你。”祁弘的声音洪亮,“告诉孤,你想要什么?”
      付子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自己的画居然真的合了祁弘的心意。
      “微臣不求赏赐,只愿王上心想事想,得偿所愿。”付子砚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抖。
      “好!好一个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你,很好。”祁弘看着匍匐在地的年轻画师,难得给予了夸赞。
      付子砚从庆和殿出来后,整个人才从强烈的情感转换中反应过来。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连遗书都给了御书阁的几位同僚,却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他像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看着自己还在发颤的手,听到自己胸腔里如雷鸣般的心跳,只觉得难以置信与后怕,觉得这两天过得像一场梦。
      这样想着腿一软就险些从长长的石阶上跌下去。好在一旁护送的侍卫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了起来。
      本就文弱的付子砚被身强力壮的侍卫提溜在手中,一衬托就更显的更瘦小可怜,
      侍卫见画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心提醒他:“付大人小心。”
      “多谢多谢。”付子砚觉得自己这样挺丢脸的,忙站好身子道谢。
      “付大人且放宽心,难得王上高兴,这些赏赐是你应得的,你的好日子呀要来啦。”一旁的太监抱着拂尘,尖着嗓子说得欢快。
      “不敢不敢。”付子砚拱手,很是不好意思。
      王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没敢要,而是说了些恭维王上的话,没想到王上更高兴,赏了他白银五百两,还升了他的官,如今他是御书阁司画局的司掌,官从四品,因为原先的司掌画师昨日被挖掉了双眼,这个职位就空出来了。
      付子砚没想到这一趟算是因祸得福了。
      等回到司画局时,那几位同僚正在屋中焦急的等待,见付子砚不仅好好地回来了,还得了王上泼天的赏赐,都激动地不顾什么官仪,一个个拉着付子砚又是恭喜又是道贺,原本司画局中死寂压抑的氛围全然消散,成了喜气洋洋,笑语欢声。
      而祁弘那边对付子砚画的画爱不释手,但毕竟是画像,与梦中人还是相去甚远,祁弘只觉这样如隔靴搔痒,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其实祁弘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这个梦中人这样的心动,他是祁国的王,自认什么美人他都见过,想要的美人也都会得到,就连后宫中的妃嫔也都是个个环肥燕瘦,美若天仙。可他如今像是中了邪般,一心只想要他。
      在祁弘快忍耐不住心中相思之苦时,大理寺卿慕容怀与天师灵玄带来了好消息。
      大理寺按照祁弘所描述的梦中的茶山景色,寻到了位于南方襄州的几个专产茶叶的山村。
      而天师灵玄卜卦算出了一个“锦”字。
      而那几个山村里,有一个就是“锦山村”。
      祁弘听了很是高兴,他原本是想让大理寺去找人,但又想想自己一日都等不了,于是祁弘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惊动朝堂的决定。
      祁弘要南下襄州微服私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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