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棯》鹿酒心

65、064

　　花灯中的灯盏已经盛满蜡油，不必担心还未放灯时，蜡油就已燃尽。

　　燕久问道：“你从何处知道河母的，这是凡界中的传闻，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凡界中事，不会知道呢。”

　　任玄道：“从前在晦明殿的藏书中翻阅得知的，柜中的偏角处有本收录凡界中流传的鬼神杂录，我略略翻阅过几页，对河母的传闻有些印象，方才她一提起，我便想起了。”

　　燕久道：“我在凡界中游历时，也随凡界中人在河岸边放过花灯，听闻河母是河中所化神仙，轻易不显形，只出没于干净澄澈的河水中，河母讨厌污秽之地，不会在污秽的地方久居，只要有河母在的地方，那处的河水必定水清澄澈，还有另一个传闻说是河母有清净河水的能力，所以河母所在的河流才会如此澄净。”

　　任玄道：“我于那本鬼神杂录中也看到过这样的说法，不过据书中描述，我猜测那河母大约是河中青螺所化成的灵物，并不是什么神仙，青螺喜居洁净之地，它于洁净河流中久居，受自然灵气洗涤，日渐久成，自然化成灵物，河母青螺化成人形，她在河流中显现人身时被凡界中人看到，便被凡界中人传成了河中神仙，每年以花灯供奉，希望她能实现人的心中所愿。”

　　燕久笑道：“连我们修士在凡界中游历都时常被凡界中人传成神仙呢。”

　　任玄道：“那河母青螺与我们修士一样，都是异于自然之物，凡界人未见过这样异样的人物，自然会为这些不可解之事安个名目，于凡界人眼中，连岐异阳那样的恶徒都能称为‘神仙’，将灵物青螺奉为神仙也不足为奇了。”

　　两人在河岸边闲谈漫步，河岸边一女子听得一些任玄的声音，虽听不清在说什么，可那声音就是觉得耳熟。

　　这女子原来是此前住在玉州山脚下，那位家中老翁被衔尾吞食了的老翁孙女，她趁着市集开放的日子，便随同隔壁家的那位姐姐一起来镇中放花灯祈愿，祈愿下一年幸福平安。

　　那老翁的孙女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立即转头四下张望，可来往的村人太多，一时也没看见正说话的任玄和燕久两人，她疑惑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她隔壁那家的姐姐听了老翁孙女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声音？我刚才放花灯的时候许的愿也没说出声啊，你听到我许愿的声音了？不会吧，你要是听见了可得赶紧忘了，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老翁孙女摇头道：“不是，我好像听到了那天到我们村里，替我们把那条畜生蛇抓了的女神仙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我听得真真的，好像就是那天那两个女神仙里其中一位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跟另一个女神仙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她跟我们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可好认了，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女神仙说话慢慢的，好像也不会生气，无论说什么都听不出太开心或者太难过的感觉，我刚才忽然就听到了她说话的那种声音，声音慢慢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样说话的人一定就是那个女神仙！”

　　隔壁家姐姐笑道：“那是晦明殿中的女修，不叫女神仙，她们不喜欢我们叫她们女神仙，之前我把她们两个中的另一位女修叫作神仙，她直接告诉我她不是神仙，不让我这样叫呢。”

　　老翁孙女道：“噢噢噢，那你刚才就没听到有女修姐姐说话的声音吗？我明明听到了啊，难道就一个人听到了吗？”

　　隔壁家姐姐道：“你先许个愿，把你的花灯放了吧，再不把这个花灯放了，它里面的蜡油可要烧没了，待会你把它放进河里，它可就不亮了，你也别瞎想了，刚才你还正在许愿，正专心着呢，怎么可能听得到别人的声音呢？”

　　老翁孙女道：“噢，好吧，可我真听到了啊……我还这么年轻，耳朵又不可能出毛病，不会幻听的啊……”

　　隔壁家姐姐笑道：“许愿吧，你要是再不许愿啊，你这花灯的火就要灭了，待会你就得再花三分钱加蜡油去了，你亏不亏啊。”

　　老翁的孙女即道：“我马上许愿！我才不花这个冤枉钱，加点蜡油还得多花我三分。”

　　她立即将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头将鼻头靠在指尖上，紧闭着双眼，在心中默默许下心愿，不过一会就放下双手，开心道：“好了！许完了，希望河母娘娘能实现我的心愿！那下一年我就多花三分钱给花灯加点蜡油，让它亮的时间长点，让河母娘娘看了开心。”

　　隔壁家姐姐道：“你这个愿望许的还没有三秒，一句完整话都没跟河母娘娘说完吧，你要是不跟河母娘娘说清楚你的愿望，她可实现不了你的愿望啊。”

　　老翁的孙女道：“我就希望明年能多赚点钱，还要说多久啊？赶紧说完，让河母娘娘听见了就行了。”

　　隔壁家姐姐笑道：“都说了许的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你才刚许的愿，怎么就全都说出来了。”

　　老翁的孙女讪讪道：“一下子忘了……反正河母娘娘听见了就行，应该没关系吧。”

　　边说着边将手中的花灯推到水里，那花灯中的灯盏还残余着一点蜡油，灯芯汲取蜡油燃出微弱的火光，老翁的孙女将这盏花灯推入水中时，这花灯中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老翁的孙女庆幸道：“好险好险，差一点这个花灯就灭了，到时候河母娘娘就不会管我的愿望了。”

　　隔壁家姐姐道：“要是你的愿望实现了，明年可要给花灯多加点蜡油，给河母娘娘还愿啊。”

　　老翁的孙女笑道：“当然了，我要是真的赚到钱了，给花灯加点蜡油算什么，我直接买个蜡烛插到花灯里，让那花灯一直在河里亮到第二天早上。”

　　隔壁家姐姐道：“你还挺大方，直接插一整根蜡烛也太浪费了，滴几滴进花灯里就好了，你再有钱也不要这样浪费钱啊。”

　　老翁的孙女讪讪道：“那也得等我真的赚到了钱再说吧，我家里头刚给我家爷爷下了葬，我家正缺钱呢，我现在是连三分钱都不敢乱花了，哪里敢买一整根蜡烛这样浪费啊。”

　　隔壁家姐姐叹道：“谁叫我们村里出了那条吃人的畜生，可害苦我们了，还好我家今年过冬的玉米面藏在地窖里，那条畜生蛇没有吃掉，不然像别家一样，粮食堆在房间里，被那条畜生蛇爬进家里吃光了，她们今年过冬都没粮吃了，只能向我们村里的人每家借点粮食吃，辛辛苦苦一年打的粮食都没了，那样子太可怜了。”

　　老翁的孙女恨恨道：“那条畜生真是害死我们了，幸亏晦明殿的那两个女修姐姐帮我们把蛇捉到了，就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把那条蛇打死啊，那天在玉州山上突然出来了一只大鸟，我们吓得先下山了，都没看到那条畜生蛇死的样子，太可惜了。”

　　隔壁家姐姐道：“那两位女修答应了我们要把那条畜生正法，给我们一个交代，应该不会骗我们的，她们花了一晚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捉住那条畜生，肯定会杀了它，不会让它逃跑的。”

　　老翁的孙女道：“诶呀，我刚刚应该多许一个愿望的，一个花灯就许一个愿望也太可惜了，我应该让河母娘娘诅咒那条畜生蛇，让它永世不能超生，下地狱被油锅煎，被母鸡啄，再吊起来做成腊蛇，这样才好。”

　　隔壁家姐姐笑道：“谁让你刚刚许愿望许得这么快的，你是都没仔细想过就将花灯放了吧。”

　　老翁的孙女道：“我觉得最重要的事就是赚钱，我只想要赚钱，其他别的什么我暂时也没想到，诶，不管了，反正河母娘娘听见了我许的愿望，保佑我明年能多赚钱就行。”

　　隔壁家姐姐道：“希望河母娘娘也能实现我许的心愿。”

　　老翁的孙女道：“你许的是什么心愿啊？”

　　隔壁家姐姐道：“许了的心愿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我不告诉你。”

　　老翁的孙女乐道：“还用你说吗？我猜都能猜得到了，你家给你弟弟埋了个空坟，你家现在肯定也缺钱，你想明年赚大钱是吗？”

　　隔壁家姐姐笑道：“你当人人跟你一样，就想着赚钱啊。”

　　老翁的孙女道：“我当然就想着赚钱啊，不赚钱家里吃什么，用什么，我不想这个想什么？”

　　隔壁家姐姐道：“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不用为钱发愁，到了年底不用担心家里没吃的，没钱用。”

　　老翁的孙女道：“那你这不还是想赚钱？赚到钱就不用愁没吃的，没钱用了。”

　　隔壁家姐姐笑道：“你猜不到就别猜了。”

　　老翁的孙女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想像玉州山的那些女修姐姐一样，不用吃饭，不用愁钱吗？我们从玉州山上回来之后，就听你念叨过好几次。”

　　隔壁家姐姐嗔道：“你快别猜了，你再这样猜下去，我许的愿望就不灵了。”

　　老翁的孙女即笑道：“噢噢噢，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不说了。”

　　隔壁家姐姐道：“我们回村去吧，我们要是再不回去，这天可就更晚了，要是月亮下去了，没有月亮照路，我们还得多买一盏灯，多不值啊。”

　　老翁的孙女一听还得多买一盏灯，立即起身拉着隔壁家那姐姐回村里去了。

　　任玄与燕久二人正补在她们二人离开的空位上。

　　任玄与那老翁的孙女和隔壁家姐姐擦身而过时，略略看了她们几眼，一下便认出了她们二人。

　　燕久见任玄神色异样，关怀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失了神，是看见什么了吗？”

　　任玄道：“没什么，看见熟识的人了。”

　　燕久道：“这里都是凡界中人，你在凡界中也有熟识的人吗？”

　　任玄笑道：“我认得她们，她们不认得我罢了。”

　　燕久道：“是你们出巡时见着的人吗？”

　　任玄点头道：“方才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两位女子，她们家中各有一位亲属被那恶徒岐异阳的衔尾祸害吞食了，我与柯奇楠师妹到玉州山脚下的那村落中曾见过她们，不过当时我与柯奇楠师妹皆隐去了身形，她们是认不出我的，只有我能认出她们。”

　　燕久道：“怪不得你方才盯着她们二人看，我还以为是她们二人身上有什么诡异之处，引得你频频观望。”

　　任玄笑道：“我不过是略略看了几眼罢了，哪有频频观望这回事，是你盯着我瞧得太久，才觉得我看她们看得多吧。”

　　燕久道：“我们同门许久，如今才有机会与你在这夜色中悠闲游行，自然要多瞧上你两眼。”

　　任玄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我们出巡时，或是在晦明殿中时，或是如今此时，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燕久道：“好罢好罢，你是修了一颗自然心，见什么都一样，我是不行的，我就觉得现下此时比过从前千万时，这样的时刻我倍感珍惜，你心中难道没有同感吗？现下我与你同行在河岸边，舒朗的风吹过，我与你各提一盏透亮微光的花灯，并立而行，在这人世中行走，我真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事了。”

　　任玄道：“这即是好了？”

　　燕久点头道：“与你在一起度过这悠闲的时间就是最好的。”

　　任玄道：“我怕我与你到幽州之后，这样悠闲的时间会多到使你厌烦，幽州那样荒僻，从此后大约只有我们二人日日相对了。”

　　燕久道：“只要与你在一齐便好，只是往后无论你做什么决策，都不要再独自一人决行，将我疏离在外了，你那样将我疏离在外，我心中觉得悲哀。”

　　任玄笑道：“你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会听进心里的，我若是忘了，你在旁提醒我几句就好。”

　　任玄将手中花灯的提竿卸下，只微微闭上了眼，不知道在心中许下了什么愿望，便将卸了提竿的花灯放入水中，用提竿慢慢将那花灯推离。

　　她抬眼看身旁的燕久，燕久正微闭着眼睛，不知道在许什么心愿，静默了许久都未见睁开眼睛。

　　任玄只静默的待在一旁，并不打扰他。

　　良久，燕久方睁开眼睛，将自己手中的花灯放入河中，也使着提竿慢慢将那花灯推离河岸，任玄先前放的那盏花灯此时已经近乎驶向河对岸了。

　　任玄笑道：“你这是许了多少个愿望啊，你再许下去，这天都要亮了。”

　　燕久道：“勿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说得慢些，想将心中愿想思虑周祥些再许下。”

　　任玄道：“你真想让那河母青螺替你实现心愿吗？你竟如此谨慎的去思量。”

　　燕久道：“你行事周祥，我也不能拖你的后腿才是，往后我同你在一起，无论我要做什么，都应当心中有数，若是想将事做好，我必得提前思虑周祥后再去做，与那河母青螺无关，这心愿我是许给自己的，由我自己来实现，那河母青螺只是河中青螺所化，怎么能帮得到我实现心愿呢，她自己的心愿都未必能实现，我还是自己思虑考量清楚，自己去施行，为自己实现心愿吧。”

　　任玄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方才我也是在思虑我们往后的事，不过我想得未有你这么多，我暂且只许了一个心愿。”

　　燕久笑道：“我也只有一个，只是我思虑的时间略长了些，我许下的心愿不难实现，我必能做得到的。”

　　任玄同笑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