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忒弥斯》杨之达

9、09. 子彦

　　Chapter 9 赵子彦

　　9.1

　　赵子彦将社交网络账号状态改为“恋爱中”之后，大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小彦找对象啦，”大姨说，“让你对象来家里吃个饭吧。”

　　“大姨，”赵子彦有点窘迫，“我们……刚开始，还没到那一步呢。”

　　大姨在电话那边笑了：“行，你记得这事就行。那这周末你自己来大姨家吃个饭总行吧，好久没见了，你姨父总念叨你。”

　　赵子彦轻轻“嗯”了一声。

　　拎着水果找到大姨家搬到的新住址的时候，赵子彦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老破小”，位于庄州市偏远些地方的“城中村”；赵子彦刚一走进楼道里，就有阴森潮湿的老房子味道扑面而来。

　　绕过楼道里被乱丢的垃圾和倒下的自行车，赵子彦默默地爬楼梯上四楼，敲了敲楼道尽头的406的门。

　　姨父很快出门来迎，大姨在他身后，两个人看见赵子彦，脸上都笑得开心，皱纹舒展。

　　“快进来，”大姨说，“地方有点小，你随便坐。”

　　赵子彦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一套很小的一居室，甚至不算一居：客厅和床只用一排书架遮挡分开。

　　墙面很久没漆过，颜色泛黄，沾着油污，家具也陈旧，“老破小”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

　　赵子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平静一些：“大姨，别忙了。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啊。”

　　“哎，”大姨笑着给赵子彦倒了杯水，“你先等一下，菜就要出锅了。”

　　餐桌也放在客厅里，四四方方的一小个，大姨给赵子彦拉开椅子。

　　饭桌上，赵子彦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搬到这边来了？”

　　“嗨，”大姨说话很爽快，“之前的房东到期涨房租了嘛，我和你姨父合计了一下，就咱两个人，不值当住那么贵。”

　　赵子彦没反驳。他只是说：“上班方便吗，有点远吧。”

　　大姨笑着摆摆手：“你姨父在旁边的饭馆找了个工作，走路十分钟就到，比之前还方便一点。再说了，就是个过渡，你哥还有两个月就出来了，到时候这边的房子也要退了，犯不着。”

　　赵子彦点点头，低头吃了一口饭，姨父开口说道：“小彦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又提那个畜生做什么。”

　　“哎哟，”大姨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不提那个晦气东西了，小彦啊。”

　　“嗯。”

　　“说说你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呀？哪里的人呀？”

　　“……”

　　赵子彦有点局促，他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汤碗，掩饰地喝了口汤。姨父看得笑了。

　　“你别吓着孩子。”姨父说。

　　“这有什么，”大姨不服气，“咱们小彦一表人才，婚姻大事，总得好好参谋参谋啊。”

　　“小彦才刚大一，”姨父说，“好不容易自由了，你先让他自己谈个朋友试试嘛，别指手画脚的。”

　　“谁指手画脚了，”大姨放下筷子，睁大眼睛，“问问还都不行了？”

　　“那个，”赵子彦赶紧出来打圆场，“是这学期开学才刚认识的，刚……没两天。”

　　大姨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哎，”她说，“姑娘长什么样子啊，给大姨看看成不成？”

　　赵子彦一怔。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没有和关澜合过影。

　　他只好打开手机，从社交网络上找出两张关澜自己发出来的照片。

　　赵子彦将手机递过去，大姨凑过来看了看。

　　“可以啊，”大姨说，“小姑娘蛮不错的，看着面善。”

　　大姨这么说，姨父也忍不住倾过身来看了看。

　　“是不错，”姨父说，“一看就是个踏实孩子。”

　　大姨赞同地点点头：“其他的都是虚的，两个人在一块，一起踏实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小彦啊。”

　　“嗯。”

　　“你哥这辈子是不中用了，”大姨说，笑得很慈爱，“你把日子过好，我和你姨父也就放心了。”

　　赵子彦心里一酸，害怕脸上露出端倪，急忙低下头去。

　　姨父心头了然，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哪天把姑娘领回家里看看吧，我和你大姨给姑娘包个大红包。”

　　赵子彦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哥也还年轻呢，”他说，“都会好的。”

　　从大姨家离开的时候，赵子彦有点想给关澜打个电话。

　　他打开手机，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没能按下按键。

　　不合适，他想。

　　最好还是不要让关澜和大姨一家有所接触。

　　这样想着，他走向公交车站，手机上忽然跳出语音通话的来电显示：

　　观澜。

　　赵子彦的心忍不住“咚”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按下“接通”，将语音通话接了起来。

　　接起来之后，才感到有点无措，只能干巴巴地说：“喂。”

　　“喂，”关澜说，“是我。”

　　“嗯。”

　　“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赵子彦走到公交车站旁边无人的地方，“你说。”

　　“好，”关澜爽朗一笑，“就是想问你，下周六有没有时间？”

　　赵子彦一怔：“下周六？”

　　“嗯，就是22号。”

　　“应该有。”赵子彦在心里将自己的日程安排过了一遍，“怎么了？”

　　“出来吃个饭吧。”

　　关澜这么说，自己在电话那边笑了，“哪有我们这样的男女朋友，一周都见不到一面的。”

　　她这样说，赵子彦牵了一下嘴角。

　　他想说，本来也不是真的。

　　可是关澜的声音太轻松愉快了，赵子彦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是我不好，”他说，“女朋友大人饶命。”

　　“嗬，”关澜很惊奇，“这么会耍嘴皮子呢。再耍一个我听听。”

　　“好啊，”赵子彦说，“汪汪汪。”

　　关澜忍不住在电话那边大笑起来。

　　公交车到站了，赵子彦一边听电话，一边登上公交车。

　　他走向公交车后排的座位，偶尔和同车的路人对视，目光所及，所有的人看见他，都微笑。

　　赵子彦不明所以，直到他挂断电话，选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在车窗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青年学生的脸上，浮现着一个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容。

　　9.2

　　回到宿舍，赵子彦在手机备忘录里套红提示自己：周六有约。

　　赵子彦和关澜确定关系之后，其实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没有别的原因，关澜实在是太忙了：

　　她是学生会长，又在春招中顺利找到心仪的实习机会，兼顾学业，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三个人用。

　　两个人偶尔约着见面，也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关澜坐在他的对面，有气无力地撑着头：“当学生会长也太累了。”

　　赵子彦看看她：“学生会的工作确实多。”

　　“是，”关澜说，没精打采的，“新学期刚刚开完迎新会，又要办讲座。还有游学活动。永远有做不完的事。”

　　赵子彦看看她，静默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关澜。”

　　“嗯？”

　　“竞选学生会长，是你自己想要做的事吗？”

　　“……”

　　他这样问，关澜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她不再抱怨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半晌之后，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子彦，”关澜说，“你只需要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赵子彦一怔。

　　关澜明显对此不欲多谈，赵子彦只好状似轻松地将话题转移：“原来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泡图书馆。”

　　“是呀，”关澜笑嘻嘻地将自己面前的书合上，“能有时间安静地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就是我想做的事。”

　　赵子彦看着关澜面前的书：书的封面被白色的纸书皮仔仔细细地包好，赵子彦看不见书本的标题。

　　关澜周六约他出来吃的是午餐，地点就在上次书法社举办联谊会的轰趴馆。

　　他和关澜的约会一向是简单的自习，吃饭，赵子彦去赴约的时候没有多想。

　　走进场馆里，找到自己的厅，刚打开门，就被吓了一大跳：

　　有人“砰”地拉开了手持的礼炮，漫天飞舞的彩带中，一大群年轻人们齐声大叫着：“Surprise！”

　　赵子彦惊在当地。

　　人群从正中分开，关澜笑着，捧着蛋糕走了出来。

　　嘘声和笑声中，有人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赵子彦怔怔的，这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4月22日：自己的19岁生日。

　　很久以后，赵子彦都记得那个画面：

　　关澜穿着勃艮第红的连衣裙，乌发垂肩，捧着蛋糕，向着他款款走来。

　　轰趴馆里没有开灯，生日蜡烛的烛光照在她笑吟吟的脸上，映得她的一双眼睛清楚明亮。

　　“怎么样，”关澜笑盈盈地将蛋糕向前一递，“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子彦怔愣着，无法回答。旁边的白云帆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他都傻了。”

　　室友们起哄道：“吹蜡烛呀，快许个愿。”

　　赵子彦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跟随着人群的鼓噪，“呼”的一声将生日蜡烛吹灭了。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了，轰趴馆陷入黑暗。

　　朋友们在黑暗中大声地欢呼起来：“耶——”

　　白云帆叫道：“许愿，许愿。三个愿望，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然而，赵子彦来不及思考，嘴唇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关澜在黑暗中仰头吻住了他。

　　赵子彦：我又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