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太爷今天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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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街的巷子口的墙枯了，干巴巴裂了好几条缝，经了哪家皮孩子的手，嘻嘻哈哈成了彩笔线条娃娃的嘴巴，墙对着的豁口不知道是哪个人才种的树，几棵干云蔽日，如胶似漆抱上一块儿的东西把路给遮了个七七八八。
藏进了那个喇叭按得震天响的环山马路后，住在这儿八十多年，推车卖红糖糍粑的老头都不留心就得走过。
太阳碎进枯黄的树叶缝里，落在树下小方桌的搪瓷碗里，一个走过去的秃头小伙子一手夹着公文包，一手举着电话吼着对面，脚尖一抬踢进了最门口敞着大门的苍蝇馆子。
里面没有几个人，刚过了午饭的点，后厨持续传来洗碗的丁零哐啷的声音，最外边儿靠门的桌子，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爷坐着，脚边放了一个铁皮子车，里面传出红糖糍粑的香味。
“二两黄酒，一盘，一盘花生豆。”一双发皱的手敲在桌子上，说完之后眯了眯眼睛，觉得外头的光大了，晃了他老人家眼睛，于是昏头昏脑加了一句：“老王你们店，有毒太阳，不行。”
“老子不想听你说了——！”
刚进门店小年轻不知道发了什么癫，冲着电话里面撕心裂肺吼了一声，然后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嚯——”老太爷今年不知道多大，脑子不大清醒，以为这个年轻人在说他，脸一虎，当即挽起袖子撑着桌子就要颤颤巍巍站起来打人：“个小娃娃，蹬你爷爷脸上来了……”
老太爷脑子不大清醒，但嗓门儿还是中气十足，对着年轻人站着的反方向就是一顿吼，被吼的那桌小学生抬头看了这老太爷一眼，想起了上学这爷爷给他塞了一碗糍粑的恩情，于是低头继续写作业。
老板看到这阵势，还以为怎么了，拿着还浸着洗洁精泡沫的锅铲子就跑了出来，连忙顺着老爷子坐了回去，顺带还抱歉地问了秃头小伙子要吃什么。
黄酒上了来，老太爷拿到手总算是不嘀咕了，裤兜里面的红色老人机又开始演了，鸡飞狗跳的山歌突兀地加入了这小破店里，小学生刚削尖的铅笔头被吓得断了一截，老太爷耳朵不好，只看到了盐拌的花生在半路上，被老板指了指裤兜才掏出来了电话。
“喂——听不到——晓不得——”
老太爷自顾自地说了几句，然后就把电话给了老板，拿着筷子夹了几粒花生米，嚼着给老板说：“听不到，你听这个盒盒里头那个东西要问啥子。”
说完之后，就端着酒杯呲了一口酒。
“喂？祝老太爷在店里头呢，哎呀，老位置嘛，我老茅头这儿，哎哎哎，放心放心，老爷子在这儿好着呢，甭担心他，每天都来，太阳下了就拐着弯儿回去了。”
老板手忙脚乱地给老太爷接了电话，里头声音听着生，他不觉得像那个向保姆的，女的，年轻些，保不准，是那个老太爷的孙媳妇？记得这老太爷自己唠有个孙子，不晓得有多大了，这老爷子今年八十八，孙子应该不小了。
茅老板的脑子里的故事窜火箭地起飞，一边回去开火给秃头年轻人炒饭，一边想着这老太爷的事。过一会儿，还得有几个退休完了游手好闲的老不死要来，街上几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街溜子要来，还有花花绿绿的老太婆们，按理说平常这个点儿该都来了，今天只有老太爷按时到，但是，阿呀阿呀，他老茅头的店真是忙！
塑料帘子被外头掀开，挂天上的日头撒着光下来，停滞在捏着塑料帘子又放开的细白手指上，银色的戒指在食指上反射出微烁的光影，进来的人抬手掀了掀盖在头上遮太阳的鸭舌帽，在店里面看了一圈后，视线停到了店门口的老太爷身上。
“……祖爷——您觉不觉得怎么今天只您一个人在这儿？”
陈语辞看了眼桌子旁边的大竹背篓和铁皮车子，拉了张凳子坐到老太爷旁边，然后大声在老太爷的耳边问了句，伸手抽筷子抢了老人家盘子里的一粒花生米。
“……小丫头！”老太爷侧过脸，看了旁边这姑娘几秒，还是认得人，皱褶眉心不去过问抢他花生米的事，然后从包里面掏出几个米纸包的酥糖，放进了小姑娘摊开的手心里，粗声粗气地喝道：“交换，你说说你说说，我孙子呢，他怎么不来——？他不要我，不要我老太爷啦——？”
茅老头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热闹，一边还不忘炒饭，被他颠颠地装盘子，他背着光看着丫头，嘶……眼生，不认得，看着长得也小，像没成年嘛，这不能是孙媳妇吧，茅老板眼看着，心里头嘀咕着，又想着现在年轻人用的那个什么化妆，听说也能把人化年轻。
“娃娃，老太爷是你什么人？”
茅老板端着炒饭乐呵呵地踱步出来，把一碗油呼呼的蛋炒饭给秃头小伙子，转而穿着围裙也在老头子对面坐下，仔细一看，嚯——这丫头长还真好，眼睛大，鼻子挺，皮肤白白的，比他以前小女儿贴屋里那些海报里头的人还好看。
他觉得老爷子真有福气，听说他早死的老婆好看，他那早些年的儿媳妇也是他们镇上顶顶好看的美娇娘，又来一个，还是好看。
陈语辞刚对老太爷说出了今天是他过大寿的日子，他那群朋友都在屋里的院子等着他喝酒呢，结果大家伙儿的一个没看住，转眼间，院子里头就不见得老太爷带着他的那些家伙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她吃着好不容易到她手上的酥糖，这糖老爷子随身爱揣上几个，不准人家拿，也不给其他小娃娃，家里面唯一能被老爷子念叨着发糖的就只有他亲孙子，也就是陈语辞她爸祝枝书，其他人谁谁都靠边边。
老太爷小孩子脾气，又喜欢斗嘴，斗赢了就高兴，但是孙子个闷葫芦的，从小都不怎么跟他斗嘴，屋里头就成了小丫头跟他斗，酥糖成了战利品，他斗赢了就给输的娃娃，但只有一颗，其他的他半夜悄悄上孙子屋里面，都留给孙子的。
“重孙女，我重孙女。”不用陈语辞回答，老太爷就先嚷嚷起来，手掌拍了拍桌子，道：“重孙女，过寿过寿，我要那个什么八大桌，你要给你爸说，要请老王，欠我一瓶酒的，还有要把村主任请过来，他是替我说过亲的，亲家母呢，她也要来，我孙子她妈妈，你奶奶她娘，厂花，排面儿。”
老爷子说起来没个完，两斤黄酒下了肚，盘子里不剩一粒花生米，这才跟陈语辞回去，推着他铁皮子车，背篓被陈语辞背着，她在后面，才跟伛偻着腰推车的老头子差不多高，老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后脑勺。
茅老板还呆滞于这小娃娃不是孙媳妇是重孙女儿的事实，还不知道老爷子福气比他想的还大，五代都有了，接着耳朵就听到掀开帘子走出去的老爷子嘀嘀咕咕了句：“娃娃咋这么小一点儿呢，咱们家活着的就你最矮。”
午后的太阳光漏进来，照向了一老一小的两个背影，茅老板看的清楚，巷子口，石头灰，摇摇晃晃地越来越远，老树高，树叶长，挡着了些，然后从巷子口出去，看不到人，茅老板本来嘿嘿着，突然想到了，女过十，男办九的规矩，这老太爷，过了今天，也八十九了。
不知道还能在他老茅头这里吃几顿酒啰……
老太爷八月二十六的寿过完，陈语辞就要回去升高三了。
念的高中不在绕山的这小镇上，得开着车四个多小时到省城，再去省城坐火车，睡一夜的时间，就到了更大一点儿的省会城，这边才有飞机场，坐飞机回首都，家在那儿，读的高中也在那儿。
陈语辞不想回去念书，也不想过那种一天到晚二十四个小时二十小时在刷题的生活，一个人抻着腿生无可恋的躺在她一个人的后座上，伸手捞了个抱枕盖在脸上，抱怨了句：“我不想上学。”
坐在副座上低头拨弄着手机的人头也不抬，过肩的长头发被扎了一半放了一半，精致好看的眉眼敛着神色在车窗外斑驳的树影映射得明明暗暗，直接地应了声：“哦，那你别上。”
陈语辞短暂地无语了几分钟，然后从后座坐起来，脑袋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缝探了出去，对着一边给老太爷剪视频的陈姚雪看了一会儿，然后幽怨地出声：“小姐姐，你没有心。”
“恩，没有。”陈姚雪想了一下然后颇是认真的回答道，抬起头看了一眼穿着简单纯白短袖，正认真开车的人说了一句：“你出生前，给你爸爸了。”
这是实话，再多说细节说就有些血腥了，陈姚雪适可而止的止住话头，留给后座的女儿一个恋爱脑的美好幻想。
陈语辞向着后座仰倒下去，食指上的戒指又在晃眼的反光，她坐在后座有些不舒服的转了转戒圈，然后把手伸到了前座的位置，拍了拍副驾驶那人的肩膀喊了声爸爸，说到：“上个月就感觉戒圈又小了些。”
她说着，食指还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
然后被陈姚雪精准捉住，他把银戒从那根乱晃的食指上轻轻抹下来，然后捏在手里。
祝枝书眼睛没有看过去，骨节分明的手转动着方向盘，手腕上的珠串随着动作往手腕上向下滑了滑，听见对话后就对陈语辞叮嘱说：“让大爸爸给你改改，你把我手上的这个手链拿去先戴在身上，不要离身。”
陈语辞接过了爸爸手上的珠串绕了两圈缠到自己手腕上，乖乖应声。
不知道这是爸爸家里的什么习俗，她从小就被说着坚定信奉科学的爸爸要求戴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比如说她手上的银戒，又比如说爸爸手上的珠串，还有说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陈姚雪的耳钉。
陈语辞进行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后，秉承着父慈子孝的原则，在叛逆和听话之间最后选择了包容。今天一大早就被拉着起来收拾东西，几大箱子的东西，以及老太爷平常在家里没事捣鼓的些奇奇怪怪的大件儿一一搬上了车之后，陈语辞现在只觉得迷糊。
太阳照得人精神犯懒，让本来就不想上学的欲望更加迫切，陈语辞昨晚上跟几个要好的朋友玩了一晚上游戏，现在只觉得困得不行，晃眼间，好像看到了他们车窗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飘。
困迷糊了，陈语辞没放心上，扯了车上的毯子盖头上，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眼睛。
副驾驶的陈姚雪似乎若有所感，手上捏着戒指，往车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老太爷今天八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