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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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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南笺愣神的间隙,一直不做声的夏知乐忽的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李栀子身前。
夏知乐对着表情凶神恶煞的村民们大声呵斥:“住手!”
见有人阻止,村民们的举动终于有些收敛,但依旧站在一处,不善的盯着几人。
“你们是什么人?”
众人相持好一会之后,村民中一佝偻老者从人群后方走出,面色不虞,拄着拐棍用力往地下一杵,颇有气势。
夏知乐与南笺不同,他没有那么高的武力与修为,无法挽救世间狂澜于万一,但他经常接受来自普通人在清衍剑宗留下的委托,他与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打过交道。
“在下清衍剑宗弟子,夏知乐。”
清衍剑宗在整个修真界或许不值一提,但在这附近却是有名气的存在,果不其然,在夏知乐自报家门后,村民中不少人神情有了变化。
“哦,原来是清衍剑宗的仙人,失敬失敬,我是李庄的村长,”佝偻老者神情未变,嘴上说着“失敬”但丝毫没有让路让几人进村的打算,依旧挡在村门口,“不知仙人来我李庄有何贵干呐?”
听到“李庄”二字,夏知乐心下一沉,他接到的解决伤人巨蟒的任务委托者就是来自李庄,村民受伤并且委托仙门处理事件对普通人来说绝不是一件小事,毕竟委托费用也不是小数目,他身为村长难道不知情?
夏知乐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他没有回答村长的问题,而是另道:“你们为何与一稚童为难?”
他语气分寸拿捏的十分到位,一股子世外仙人的清冷感,与之前的少年意气完全不同,引得回过神来的南笺朝他看了一眼。
“哼,”村长老人重重哼了一声,“这死丫头不知好歹,竟然敢诅咒蛇神大人,只是让她吃点教训已经看她可怜的份上了。”
此刻的李栀子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地上本是丢向她的石子,朝着村民恶狠狠地丢了回去,尖叫道:“没有蛇神!那是恶蛟!是吃人的坏东西!”
“胡说八道!”村长冷着脸对李栀子吼道,“早知你如此混账,不敬蛇神,当初就该饿死你!”
“就是现在杀了我我也要说,”李栀子丝毫不惧,更加大声的反驳,“仙女姐姐说了,那就是一条吃人维持修为的恶蛟,仙女姐姐已经将它杀了,以后村里都不用选人当祭品了,这是好事,你们怎么都听不懂呢!?”
“什么好事!”村长被李栀子的话气得不轻,近乎口不择言,“没有蛇神大人,还有谁保佑村子风调雨顺,村民无病无灾,不过区区人祭罢了,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在场所有人都被村长的话震惊到了,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而打破这冰点气氛的是一声轻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去。
南笺的笑意还噙在嘴边没有消失,这对村长的怒火而言更是火上浇油,他“蹭蹭”往前走了几步,举起手中拐杖试图朝着南笺挥去。
他当然不会成功,且不说他只是个花甲老人,就算他是大能修士也未必能碰到南笺一根头发丝,南笺全然没有把这种算不上攻击的攻击看在眼里。
南笺抬手,一把抓住了挥在半空中的拐棍,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碾成齑粉。
老村长顿时鼓起牛眼般大小的眼睛:“修者不与普通人为难,你,你想干什么!”
“我没什么想干的,”南笺直愣愣的看着老村长,嘴角的那点子笑意已经消失不见,“我就是想问问你,既然‘区区人祭’,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你不去当这个祭品呢?”
老村长语塞,原本如同斗牛般的勇猛气势一下子变得萎靡,只能干瞪眼怒视南笺,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们这个村子有多少人,经得起恶蛟的消耗吗?”南笺逼问,“或者我应该问,人祭的选择是怎么确定的呢?”
这下老村长连气都不敢喘了。
“我对你们私底下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最好别忘了做人的底线。”
“试图去依赖一条走入歧途的恶蛟,堪称愚蠢。”
南笺面无表情说完所有的话,不想久留转身欲走,这群人面对恶蛟被除的反应虽然出乎她的意料,但终究是一种她没有见识过的情绪,她也是领教到了。
“等等!仙人请留步!”
就在这时从村民身后传出一道洪亮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原本挡着路的村民们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直觉让出了一条路,中年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南笺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南笺作揖。
缓过神来的老村长不可置信的盯着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你来干什么?”
中年男人并不回话,他使了一个眼色,又有几个人冒了出来,有人上前一左一右的将老村长架了起来,全然不顾老村长的挣扎径直将人往村里带。
随着老村长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失,一开始挡在村口的人们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中年男人和他带过来的人。
中年男人又朝着夏知乐行了礼,随后掏出来一个玉牌递给夏知乐,夏知乐一看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此次任务的委托人。
“两位仙人救苦救难,请受我一拜!”
男人说着说着就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给南笺和夏知乐磕了两个响头,夏知乐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这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恶蛟被除,竟然是这种反应?”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两位仙人进屋一叙吧。”
男人说话很是诚恳,不像刚才那个老村长言语间充满攻击性,如果可以,南笺还是想弄明白这种奇怪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点点头,跟着男人进了村。
男人名为李顺,是村子里一部分人的掌事人。
夏知乐不解:“为何只是一部分?”
“两位有所不知,这个村子里的人如今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派以我为主反对蛇神祭祀,另一派则是坚持继续蛇神祭祀。”
李顺脸上挂着苦笑:“说实话因为蛇神祭祀这事,村里的矛盾已经很大了,几乎每家都有人被选为了祭品,大家都很担心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夏知乐就更不解了:“既然所谓的祭祀已经残害了许多无辜的生命,那刚开始时你们为什么不向附近的仙门求助?一直拖到如今?”
“我们也想啊,可是……”李顺那张憨厚的脸上情绪极为复杂,一回想起当初发生的事,李顺就觉得毛骨悚然,“蛇神,哦,不,恶蛟,那条恶蛟刚出现时,便说了它有修行道行在身,祭品要求的只是一些新鲜瓜果,我们只要照办他就能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村民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所以你们就照办了?”
“只是一些新鲜瓜果而已,对我们李庄来说的确是小事一桩,再说了……两位仙人,没有人愿意得罪修者的,无论仙妖,我们只是普通人。”
夏知乐沉默。
李顺接着说道:“我们修建了蛇神庙,也按时供奉了新鲜瓜果,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平安无事,直到五年之前一场疫病,村里所有人都生了病,死了很多人,活着的求医无效,官府也不打算救我们,甚至派了人过来封锁村子,只等我们所有人都死了之后一把火把我们全烧了,我们没办法,准备了村里最后的瓜果和血食去求蛇神……”
“蛇神大人没有食言,祭祀之后没几天村里的人真的全都好了。”李顺回忆着过往,南笺本不耐烦听故事,但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问道”和“理解感情”的必经之路,又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还没等村里人高兴几天,蛇神突然托梦给所有人,从此之后他的祭品改成活人,如果我们不遵从,那场被他挽救的疫病会重新降临到我们每个人头上,它会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不留全尸。”
南笺听着听着,突然冷不丁的发问:“祭祀多久举行一次?”
李顺回答:“一季一次,一年就是四次。”
南笺又问:“那按照什么决定人祭是谁?”
李顺稍稍扭过脸不与南笺对视:“是抽签决定的。”
“抽签?”南笺重复了一遍,看到李顺不自然的神情,心里有了推论猜测。
一年四次祭祀,那就是四条人命,一年看似不多,累计下来也是让人无法承担的数量。
抽签,看起来公平,但就凭老村长和这个男人的表现,南笺就能确定,这所谓的抽签绝对有猫腻。
在生死面前,不会有人赌一个未知的可能。
不过这些南笺并不在乎。
她更想知道这个村子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光等这个男人从头开始解释太浪费时间了,她没兴趣听,还不如让她自己来问:“——你们害怕恶蛟报复,所以照办了,那为什么你们在反对祭祀,而有人在坚持继续祭祀?”
“死了太多人了,”男人写满了悲苦,“这样下去,村子就算没有毁灭在疫病中也会被吃光,我原本很久之前就准备了一笔钱财去寻清衍剑宗,没想到却被拦了下来。”
“他们说,蛇神大人保护我们那么久,我们出一点祭品是应当的。”
“他们还说,蛇神大人那样厉害,清衍剑宗又没有厉害人物,万一激怒蛇神大人让村里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办。”
“只有听蛇神大人的话,我们才能继续生存,以后可以不用让村里人当祭品,花钱也好,骗人也好,去附近的镇子抓人回来当祭品就是……”
一直安静在一旁的夏知乐皱起眉头:“这都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顺抹了把脸,继续道:“所以……前些日子,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带着钱财去了清衍剑宗,请求仙人们的帮助。”
所以才有了这少年剑客的出现。
南笺听明白了。
同样在死亡阴影的压迫下,有人选择逃避,只要当人祭这事不落在自己头上就行,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顺着捧着压迫者的心意,自己洗脑依赖相信压迫者,自己就能活下来,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孩子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与地位。
南笺想起方才自己在村口说这群人愚蠢,倒是说错了,明明是可怜。
但有句话倒是对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可怜,无辜被恶蛟盯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可恨,全然不把其他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可悲,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软的,没想过反抗。
这些情绪集中在村里某些人身上,尤其以老村长为主,南笺看了一眼手中的剑。
这群人对蛇神的“依赖之情”与自己曾经见过的“单纯的依赖”都不同,情绪的复杂会造就不同的行为,她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