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境记事》食药者

25、伊冬师织-一、狼王的槐安1.天才的标本

　　抬头看向月亮时，人们无法看见它的背面。
　　目所不能及的场所洋溢着梦和幻想。这座设施是森罗的“月之背面”，不过分深究含义，可以认为它是活着的，换言之，也就是会不断地改变。

　　从设施最底部的虚实之间，往上先是图书馆正门，再是我的房间，然后到员工宿舍。
　　在标志性的那次共鸣后，这里发生了一些奇异的现象，抑制程度加深的话现象就会消失吧，但毕竟没有那么做，所以一切迟迟没有散去。想着这些，我穿过大门......
　　‘唰’。
　　“！”
　　有什么飞快地从脚边跑了过去。
　　“这什么...”
　　“鼠科动物的毛绒玩具。”
　　有谁回答了我的自言自语。熟悉的声音，向前看，只见师织站在不远处，左臂夹着一个不停乱动......篮球大小的米色鼠布偶。
　　它的质地看起来十分绵软，不知为何，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样的布偶。
　　“米色感觉上更接近仓鼠。”
　　“仓鼠的尾巴没有这样长。”
　　“那么就是鼠标了，缝合线也正好在中间。”
　　虽说戳下去是百分百棉花的触感吧。
　　“话说回来，这里的变化比预计的更强烈。”
　　第一时间感想留给了这只布偶，不过，这里其实到处是没有配备遥控功能的无机物在胡乱动作。
　　“茶杯、书本、玩偶，到处有员工的私物在蹦跳，路上尽是偏离原本方位开开合合的门，走廊里原本的照明也被旋转彩灯给替代...看起来这里并不具备休息场所的功能。”
　　“这些物体依照着一定规则活动，可以根据规则，匹配活动和休息的时间。”
　　“如果有突发事件的话？”
　　“存在解决方法，有两人在内时房间完全遮光隔音，里面的物体不会活动，外部的物体也不会进入。至于为何会这样原因不明。推测可能和宿舍定则第六条相关。”
　　师织的目光转向一边墙壁，我也跟着看去。宿舍定则就挂在那，周边的一切都变得奇幻，它却还是本来模样，白底黑字罗列着早些时候自己随手写下的字句。
　　「6、双人间不能住第三个人。」
　　“根据行为的分析统计，除去第一条，这些物体的行动规律和定则相一致。”
　　我将定则逐项看下去。
　　「11、禁止办公室恋爱。」
　　应该先惊异这也是可以分析出来的，还是着重另一点——
　　“「1、走廊里不得大声喧哗。」，唯独没有遵守这点呢。”
　　“可能性分为两种，或者这些物体无视或未遵守第一条，又或者它们是不同于人类的知性体，在其定义内当前的行动并非喧哗。”
　　“你可以和这些物体对话吗？或者说，他们是否具有语言能力。”
　　“大部分物体不能出声，碰撞时发出的声响也不形成规律的语言。人形或者接近人形态的物体则是例外，它们使用和我们类似的语言，不过无论是其相互，还是与我们进行对话，沟通实际没有成立。”
　　“是么，如果发展出语言的话就有些可怕了。”
　　个体好处理，结群就不一定了。
　　“只是接近人形态...这个范畴听起来有些暧昧，不知给衣帽架或者布偶披上衣服扮成人样会如何。”
　　“结果在这里。后者没有变化，前者获得语言能力。”
　　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玻璃柜、围栏和横幅逐一陈列在我们身前。
　　看上去就和博物馆的配置一样。
　　“据此推论，在物体的性质上内容比重大于轮廓，另外，完整的轮廓留白可单独成立。”
　　玻璃另一面的展览品们，玩服装扮演的玩具熊兔鲨鱼等等不倒翁般摇摆，而夹杂其间，装点得恰似人形的衣帽架——
　　从其留白或者说留黑的“面部”深处发出了声响，分析音素，表达的是’你好’一义。
　　我后退一步。
　　“还真试了啊......”

　　师织右转，之后是走廊的尽头，天花板、墙壁、地面，一切逐渐破碎消失，留下纯黑色的空间。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在这分不清上下左右宽窄的纯黑色中，有无数的门密布其间：是各个住房的门，没有门牌号，不过可以靠门上的贴纸、挂件等小装饰区分。
　　以现在所处位置作原点，两个门之间作单位距离，（13,18,21），拴着一个粉色星状布偶的是师织所属房间的门。所以师织会怎么上去？
　　——他做了一个低抬腿，在力的反作用下开始向上漂浮。
　　对于精神上的博弈重力的约束只要忘记就好。感到自己理稍微解了一些员工宿舍目前的状态，我跟着师织打开门，进入房间。
　　双人间自带的两张床，两个衣柜，两张桌子和椅子同过去一致，至于其他的......
　　天花板上描绘着蓝天白云，粉、黄的向日葵墙贴一朵朵盛开在嫩绿色的墙壁，木地板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熊布偶、积木、绘本和童话书。
　　“变成相当童趣的模样了呢，这个房间。”
　　“综合其他房间的情况判断，住房变化分为二部分，一是原有的物体进入走廊，二是和房门装饰风格相似的物体填充空房。”
　　师织将鼠布偶放在左边的桌子上。
　　“填充物无法离开房间，另一方面，散落在走廊的物体出入自由。”
　　“物件怎么整理都不能收纳齐整，到处乱跑，原来的地方还混入本不存在的东西......”
　　“一切脱离自己控制，在我看不是可以忍受的状况。”
　　本来的话这个房间靠右是一排排书架，摆满了的书籍随时等待着翻阅。
　　藏品之所以是藏品，就在于其无法自由活动。虽说如此。
　　“重渊却从中找到了乐趣。”
　　我提起将那些书籍带来，和师织一起住这个房间的另一个人。
　　会来员工宿舍，既是巡查，也因为他和我描述了这里的场景，像那些撇开主人跑走廊里狂欢舞蹈的物品们，和随着时间经过逐渐变得稀薄透明的重力。
　　「去看看吧。」
　　这个提议里包含着“一定”的意思，我因此而来。虽说说这话的本人重渊并不在吧。
　　“你对此又有什么想法？”
　　“和恐怖电影的开场十分接近。”
　　“非生物仿佛具备生命般的反常运动，熟识场所的风景、规则等突然变得陌生，大量减员。已经有引起恐惧的未知，而未进一步表现出恐怖。”
　　“就差威胁生命的死亡危机了。”
　　“是的。”
　　“...”
　　思考不禁发散。
　　感到恐怖，因为感受到死亡，无论那是身死或心死。我认为自己理解这’恐怖’，然而......
　　“说起来，我曾听过一种说法。有些恐怖片里的怪物换成老鼠、蟑螂、毛毛虫也是一样的效果，同样扑面而来，断头鬼不如会飞的蟑螂令人害怕什么的。”
　　“害怕老鼠、蟑螂、毛毛虫一直被视作理所当然，我却感到事情的真实与此相反。并非是恐惧产生了理所当然，而是理所当然生出了恐惧，没有仔细考虑自己对此到底是什么想法，先用普遍常识作出判断，跳过论证过程留下恐惧的结果。”
　　“管理者认为这种恐惧来自偏见吗？”
　　“不...我想一切都可能是偏见。”
　　诚实地说就是这样，但在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法是否真切的情形下，又要如何诚实，如何真挚，我常为此感到烦恼。
　　那么是因为对象是师织，所以这么说了吗。
　　“恐惧在流动。”
　　而看着墙上新挂上的简笔画他如此说到。
　　“在地动山摇的时刻，在沧海桑田的瞬间，饿虎扑食，人们尖叫、躲避、四散奔逃，又或者对未来感到忧愁的刹那，恐惧于其中流动。”
　　“伴随恐怖影片进入高潮响起的哀嚎，在画面静止的同时结束。”
　　“画面怎么静止了。”
　　“播放暂停。”
　　“这样么，或许大家停止尖叫有别的原因。”
　　“只是这么说的话，只要在运动...活着的时候就无法避免恐惧吧。”
　　“活物本身构成一种恐惧。”
　　“奇特的推断，为什么这么说？”
　　“以和虚境分离为界限，森罗的一切回到成人前。有着对未知的期许，没有对将来的不安。”
　　说着，师织抬起头来。
　　虽说看着是仰望天花板上描绘的蓝天白云，我却感到他所见是在此之外森罗夏日真正的天空。
　　”构成森罗这份平稳的，不包含人类以外其他生物的要素。”
　　“不过做成那副模样的玩偶倒到处都是。”
　　这个房间里堆满了熊布偶，不管往哪里看，总会有熊抢着映入眼帘。
　　没有熊猫模样的呢。
　　“而现在，玩偶开始活动。”
　　“在都会曾有一种机械狗风靡一时。不具备处理复杂事物的功能性，以可以进行简单互动、可爱的外观和保养方便等特征取得了顾客的喜爱。”
　　“但这些玩偶不是机械，既无法保证变化，也无法否定变化。例如，这个房间的熊布偶有两人在时一动不动，一人在时会发出细微声响，无人留守时的状况则无法观测。”
　　“与进行多少次实验无关，根据观测得出的结果在缺乏观测地点的场所阐明效果不足，无从理解处于视线死角时空中的物体究竟会做什么。”
　　“动物像人类一样说话，鲜花和树木一齐歌唱，这是重渊带来童话的内容。”
　　“鲜血汇成的汪洋之梦，异形之物在其中嬉戏，这是森罗过去噩梦的一角。”
　　“长时间内，生命被视为一种神圣不可言说的奇迹。而在梦和现实的边界模糊以后，一切奇迹都会成为普通的现象。已经开始了运动，如果再实施了其他生命体会有的行为，这些物体又会有多接近生命，或者说，就这么随着时间流逝演化成为森罗崭新的生命种群。”
　　“......”
　　“是恐怖片啊。”
　　随着对方的话语想象那样的未来，注意到的时候，刘海已经遮住了视线。
　　不去看房间里任何一个物体，因为师织已经说出了我不认为员工宿舍里发生的一切是无伤大雅小事的理由，因此产生的恐惧，也必须将其流动中止才行。
　　我等待，并且已知晓，既然说了这些话，下一步他会抛出疑问。
　　然后静止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我想知道森罗为何将生命拒绝。”
　　让人想起山间瀑布的声音流淌。
　　我抬起头——看见满地棉花，和撕裂开来，又被小刀刺穿流血不已的熊玩偶。
　　在被野火染成血红的天空下，向日葵纷纷枯萎，无力地垂着脑袋。也没有响起什么划破寂静的声音，眼中的环境已在悄然间改变模样。
　　“你不已经把那个答案说出来了么。”
　　“管理者，时间在流逝。”
　　看也不看破碎一地的熊玩偶，他就坐在这里述说，却又像在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一般。
　　“几乎所有人被那河流冲刷而下时有着伫立在岸边的永恒路标。”
　　“如雾气之于江河般闪烁其间的天才，造化的灵光，其位处求生意志和向死现实所绘生命曲线预期之外的坐标，让原本满足于一瞥美好风景的人生生出想把那夺目光彩永远收存于视野中的痴迷和痛苦，就仿佛占据了一段时间般。”
　　“天才活着创造出过去闻所未闻的事物，死后封入记忆的棺椁，高悬静止在夜空中璀璨闪耀。”
　　“这里也没谁死掉，不是吗？”
　　我这样说。
　　现在的员工宿舍更接近于虚境，在不同人的观测下呈现出不同的风景......
　　画纸苍白一片所以可以染上无限的华彩。
　　一度被拔去爪牙的猛兽，也能再一次向着月亮嚎叫——
　　“但有着天才的标本。”
　　“堪堪维持着原本模样，内底腐朽形变的静物。”
　　如此这般试图辩解的想法在昭示着不能再描绘任何崭新故事的死亡前消失。
　　“...这样啊。”
　　我如此叹息道。
　　“无论怎样的环境，存在合适空余生态位的话便会有物种适应，繁衍生息。在这个层面上，物种多样性体现着生命的坚韧和神奇，或者说，这便是天才最原本的形态。”
　　“那，这个世界上第一只飞虫也是天才了？”
　　“是的，从它开始，对飞翔的幻想成为现实。”
　　“想要看见这些，也不知是像基因学家还是说探险者。”
　　“我认为那与解析无甚分别。”
　　“的确。”
　　再现童年的遐想，寻找梦的答案。
　　即使认为已经陷入停滞也还是在前进的时间，在那之中，我唯一能停止的一瞬。森罗、虚境、解析，一切都为此存在。
　　无法如愿以偿的命运，不能得到幸福的故事——如若从未开篇。
　　“但这里毕竟是用于休息的地方。”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比起让不知什么构成的小精灵在走廊里喧哗打闹，还是回到原样最好。”

　　也不用多想，打开门，就是和平时一模一样正常情况下的走廊。
　　但回过头看去，已经变回原来模样的房间，其中左边的桌子上，仍放着那一只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的鼠科动物毛绒玩具......
　　不，我是知道它的，正因为是原本就有的东西，才没有在回档之后消失。
　　“师织，这只布偶我带走了。”
　　“是么。”
　　这样宣言之后，对方并没有追问理由。
　　抓起鼠布偶迈开步伐离开，熟悉的风景迎面而来，又被抛之脑后，渐渐地，往昔辗转各路商场寻找玩偶的往昔涌上心头。
　　拎着尾巴部分提到眼前。虽说我对布偶不怎么感冒，买了没几天就会堆角落里——
　　应该会喜欢更可爱些的，就像这一种。
　　所以选择了它。
　　相信终有一日可以如愿以偿，获得幸福。从对未来的愿望中诞生，是啊，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保存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终究会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