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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枫泯御尘-一、边界线狂想2.失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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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大图书馆露出地面的一角,拉开遮光帘,临海一带静谧、旖旎的夜景扑面而来。
本应如此。
可在玻璃反射的倒影中我见到了不该存于此地的幻影,那人,那些人像某种爬行动物一般接近而来,却又故作礼貌地停在一步之遥,向我伸出乳白色的,透明的,长长的手。
”跟我们一起走吧。”
”梦境,会一次次重现过往直至你满意为止......”
面前的大图书馆逐渐扭曲,进而铺陈开来的是宴会景象,以及窗外金碧辉煌的雨夜......
这是梦,也是我曾经历的现实。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里举办了一场庆功宴。群雄割据已成往昔,残缺的诸夏脱胎换骨为完整的森罗,想来值得好好庆祝一番的事,众人的神情和视线却述说着不同的情绪。
他们极其惶恐。而我也无心思索其中缘由,只是沉浸在追忆中,追忆将故事无数次重写以后,自己最后选择的最初那一张白纸——当一切都可以被更改时,一切便都不可以信任。时间不再向前流动,空间也失去了支撑的作用,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中仿徨之心永远在漂泊。
路还很长,慢慢走。但又有谁来告诉我多久才能到尽头。
夜空中数不胜数的星辰在消逝。所以不禁想,如果自己是个“普通”的人会如何。
命运的参差只在一念之间。在那样的世界里,也许会存在普通地开拓,普通地进取,普通地得到幸福的我。
“命运到底算什么呢?”
记忆中思绪万千,百般忧愁,否定存在的所有一切。
而在除我之外所有人都不在了的今天,再对上众人觥筹交错的情景,终是只剩一声感叹——定会化为生命的肥料。
不过,我也无意就此虚心接受过去。
对我而言,一枕黑甜就是一夜无梦。我开始寻找梦的核心,可一切都稀疏平常。放眼望去,尽是和记忆中一样已经模糊了的话语和面庞,叫我心烦意乱。
这种时候,异常终于踏着清脆的足音,拨开纷杂的人群向我走来。
“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该是这种态度。”
“让我来。”
众人听话地让出道路,恭迎不属于这个场合的人走到我面前。而我直直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擅自闯入我的回忆的家伙。
是御尘。
他不同往常,身上所有的蝴蝶结,系在胸口的,头上戴着的,背后拴着的,红、白,黑,几乎都消失了。
但我知道,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
“晚上好。”
“御尘,你这是?”
“这些人虽说是背景板般的存在,但牵扯的无关者太多,故事就不好展开了。”
“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先去找个没人的地方。”
虚幻的一切凝聚成形,御尘领着我离开了大厅。
他最终带我在二楼拐角处落座。
这座位靠窗。雨夜,灯火辉煌,映照在覆水的大理石上,循着微弱的记忆我向窗外看去,眼前却不见了瑰丽的夜平安海,只有陌生的事物填补了回忆中的夜晚。
无止境的黑暗与深红,血红的夜空,和让鲜红的荆棘所侵蚀的庭园。
“连杯茶都没有么。”
看着对面御尘在桌面上轻扣的手,我想我或许接近了这场梦的真实。
怀疑很快转为确信。
“喏。”
“谢谢。”
和我不同,御尘对突然现身的幻影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仿佛这里的主人一样,接过他们捧在手心的茶杯轻抿。
“呼。”
“去不掉的苦味只是发涩,和那时的滋味一模一样,实在是让人怀念。”
“当时你也在吗?就坐在这,和其他人一样看着我。”
“在那时,又有谁可以忽视你的存在。”
我直视他的眼睛,在那仿佛一切事物都能溶解的深不见底的暗红色中看见自己歪曲了的倒影。
人的精神会被控制,会被污染,会被毁灭......而他有这么做的能力。
“你侵蚀了我的梦,所以能像这样自由地操纵梦里的人物,是这样吧。”
“的确。”
“为什么?”
我问道。
“——沉浸于三流故事中无法自拔,我会挖出这样对真正杰作视而不见只能做装饰的眼球。”
“而这也是赠予你这份礼物的原因。”
他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点缀着大量色彩鲜艳的蝴蝶结的礼盒。
“礼物?”
“对,因为是礼物。”
“想要忘记的痛苦回忆,心理阴影和无聊的人际关系,所有的一切。满满地把你不喜欢的东西都给塞进去了。”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就好了。”
“玩和玩具的先后顺序会是什么?总而言之,这是玩具。”
“我不喜欢的东西,同样地也会不喜欢我吗。”
“不。”
我下意识地想避开,最后却还是把礼盒轻轻接过。
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隔着纸板、空气和梦与现实的边界,轻而重地硌在心口。这不是什么能够和自己分开的东西,在我这个存在的最深处,有一个上锁的匣子。
手中没有拿着钥匙,因为打开的方法一直都在心中。
“大家都很喜欢你,那个孤独、神经质、自命不凡的你。”
“所以,就率直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吧?”
未知的感情、记忆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这种戏剧性的情节并未发生。
话归如此内心确实发生了什么变化。明明世界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自己却不像原来那样看待这个世界了......很难用文字解释这种感觉。
还是去描述那些不这么抽象的事物吧,比如说正在我旁边的御尘。
「既然礼物送到了,现在就可以下去大厅。」
「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来,走吧。」
先是将我带离大厅,现在又要回去,做着这样反复无常之事的他平视前方,步伐坚定,看上去泰然自若,什么都无法阻止这前进的脚步。
礼盒已经消失,而看上去就像为了节约一样,包装的缎带纷纷回到了他的身上。
要说蝴蝶结是“可爱”的东西的话,没有系着蝴蝶结的御尘大概就不存在可爱的要素了。看着对方随着步伐左右晃动的长发,我想着这样怎么都好的事。说来,为什么是蝴蝶结?
而他也“恰如其分”地开口了。
“装饰的确有将自己和他人区分开来的功效。”
“但特征过多就不再是特征,反而会使自己的本质也变得模糊不清。”
“折中处理的结果就是你熟悉的那副模样,不只一两个,身上有很多个蝴蝶结的人才能看作我。”
在他人说出口前就回答其内心想法这点实在不讨人喜欢。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喜欢蝴蝶结吗?”
“喜欢。”
“蝴蝶结漂亮、实用,对称循环中又能无限向外延伸的形状更是真理之美。再丑陋的生物,系上蝴蝶结都会变得可爱。”
稍微想象了一下他说的画面。
“是吗,但是给七零八碎的尸体系上蝴蝶结应该不可爱吧。”
“所以说是生物。”
不觉间,从窗外灌进一股微冷的晚风。
就如试图证明梦境的真实性那样,御尘黑色的长发仿佛是打开了通往什么别的地方的大门,又像夜幕般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在那深不见底黑暗中,无数缎带摇曳着,红、白、黑......
“而且许多东西都能系成蝴蝶结。”
“那你平时戴着的蝴蝶结是用什么系的?”
“黑匣子一类的东西比起解释原理,直接体验会来着简单易懂。”
“解析的结果如何?”
“......”
老实说,虽然我也不至于会天真到以为御尘身上的蝴蝶结就是普通的缎带吧......
但当无数的“ ”齐刷刷地向这边招呼过来,擦过我的脸上时,那理应位于体内,却在体外活动着的器官的触感还是让我不禁惊出一个哆嗦。
“人的体内可以是鸟,云,无边无际的大气。”
“囚禁于那样狭小世界里的藏品,不禁会想放开吧。”
“冲击性十足的画面呢。”
“是啊——如此惊人的景象,你不会想移开视线。”
我闭上眼。
有言道,人和人无法互相理解。
就和我不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一样,我也不明白御尘在想什么。在这场梦里,我努力去设想了他可能的思考方向,始终是一无所获。
不过现在,答案似乎睁开眼睛就能看见。
铺陈开来的是宴会景象,金碧辉煌的雨夜,众人推杯置盏,不再是面目模糊的幻影,而作为活生生的人类沉迷在各式各样他们会认为有趣的话题中,对站在阴影中的我不报以分毫“关心”。
伴随着清晰起来的视界,身旁御尘的身影渐渐模糊。
“上一次像这样梦见过去的事都是好久以前了。”
“老态的说法啊,需要帮忙抚平心上的皱纹吗?”
“老态又怎么,一般人这种时候都’老了’好久了。”
“......他们还挺开心的。”
“人们就在万千种不同形状的欢愉中生活。”
“看起来都是会随风飘散泡沫般的快乐啊。”
我的现实成为了梦,我的梦成为了现实。跨过这模糊了的边界,在空间都完全扭曲的现在,失却真实性的梦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梦”。
深恶痛绝的挫败往昔失真,化作茶余饭后勾起怀念的可爱记忆。
“记忆的重组,升华的未来,一步一脚印变化的自我,此即是梦,随着苏醒遗忘不曾拥有的快乐。”
“——若是知晓又还能轻易放手吗?内心无法满足,制造宝石箱的愿望上和乌鸦相差无几的基因在作用,而这样一来,那被固定在人们狭窄视界中原本千变万化的梦,它将会变得如何......”
“不过你是我的噩梦呢,红宝石。”
我说出的话。没有回答。
侧身看去——御尘已经消失不见。
梦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醒来后,满载礼物而归的我去图书馆找御尘。
在先斩后奏和秋后处斩间我选了后者,对此他并未表现出意外的神色。
“仿佛把一切当做戏剧似的口吻,和你说话时,我总会这么想。”
“因此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对什么?”
“对我。”
“——说’你’的答案。”
我说完的同时,他的回答开始了。
“我爱着你。”
“这样啊。”
“真的哦。”
“就像是茧中未成形的蝴蝶,秘藏恒河沙数的可能。我从心底深爱着这样的你。”
“也深深期待着你从这无数可能性中创造出那唯一的道路。”
歌唱般述说着爱的甜言蜜语,然而他看着我的目光中,并没有什么能够称为爱意的痕迹掠过。
我试探不出御尘的真意,但真意又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迈上回程的路,我看见御尘在楼梯尽头擦拭书架。
但刚才我们还在楼下交谈,于是我回过头去,只见御尘依然坐在扶手上,一副清闲模样。
想来我对他的认知一直是模糊的。
通灵体验般的初遇也好,茶会闲聊似的终结也罢,所有事都像在雨夜中蒙了层薄雾那样缥缈模糊、难以捉摸。
有谁说过,人创造的一切都在自身界限中。
幽灵一般概念上的存在,看着我背后事物的假想敌...这样的他现在也仍然注视、嘲笑着我吗?
一切恍如隔世,又仿佛仍在昨日,那些时候,在我视线无法触及的范围,在我背后的暗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并非不想知道。
(获得道具“某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