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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枫泯御尘-一、边界线狂想1.梦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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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归家时的骤雨,将整个世界覆盖的静寂,同一场梦,在交错的过去与现在间不断上演,循环结成稍纵即逝的永恒。
一阵怀古的风,唤回久远的回忆。
伴随解析进度推进,与虚境相关的记录、资料不断增多,在设施内形成了只属于它们的大图书馆。
或许是因为和虚境的联系,大图书馆仿佛是梦中时空。
我亦在醉生梦死中前往大图书馆。共鸣后,偌大的馆内不见了负责管理文献的员工急匆匆地来回奔跑的踪影,浩浩荡荡的书海间,只有书馆中央的书塔一如既往地高高耸立。
在知识、欲望、激情汇聚的塔尖,飘摇着深红色的蝴蝶结丝带。
大图书馆硕果仅存,唯一的工作人员正坐在塔顶。
“除了你我谁也不在,真安静。该说是总算有了正经图书馆的样子么。”
“话说回来,你在做什么?”
假装没看到对方身旁吃到一半的蛋糕,我问道。
“什么都不做。”
“这不和平时一样嘛。”
“并不奇怪,那高悬的太阳将会没入地平线——”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也没能彻底结束你的仿徨,让你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么。”
“毕竟没有需求的话,也就是这样了。”
这个永远处于夏季的乐园,我越是想为它做些什么,便越是深深地体会到它不需要我做任何事。
若它真有所期待,那也只会是无所事事地说出“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一天。”的每一个人吧。
“你身后的是什么?”
我注意到御尘背靠着什么。
“你说这些么?是书,刚才看了会书。”
“作为消遣还挺有趣。”
“读书?”
“在图书馆读书会有什么奇怪之处?”
“是挺奇怪,既然说有趣,怎么现在不看了。”
“而你会理解眼见为实。”
他对书堆优雅地一挥手。
旋即倾泻而出哗啦啦的翻页声中,书本纷纷向下坠落。大图书馆的重力没有章法,所以触及我以前,这些书本就浮在了空中。
我看向翻开的书页。都是些辞藻优美而可读性很糟糕的文章,从月亮扯到太阳,从出生说到死亡,介于脸滚键盘和狂人杂乱无章的絮语之间。
“你居然在看废弃的错误解析记录。”
“以理性解释包装无序幻想、狂想的具现,你们试图把不可知变为未知,结果却总是这样的华丽垃圾作为与虚境相关记录资料的证明。”
“想来没有比这些东西更适合填补这座图书馆的藏品了。”
“是说符合虚境主题的话可以理解。”
“没有公式也没有指南,日复一日绞尽脑汁拼命思考唯一正解,这样要求天赋脑力又机械重复性的工作,失败才是常态。”
“接受不了这种空虚的人,现在只剩在柱子上嚎叫的份了。”
御尘轻笑一声。
“呵,所以我才会感到有趣——为无意义的事物赋予意义,这样除了意义什么都没有的行动,带给了诸位远胜于循环往复司空见惯日常生活之上的巨大虚无。”
缎带自馆内各个角落伸展,如同包装礼物般卷起空中的解析记录,将其一一放回两边的书架上。
“说些没意义的话,谈论着无聊的话题消遣时光,明明连那也能被称作很充实的生活。”
“——不禁让我遐思,这份空虚究竟是知晓时间价值的产物,还是在现实与梦夹缝间生成的自我厌恶,感到压倒性的死亡,感到自己的生命难以接受程度的渺小?”
“你获得乐趣的方式,包括思考这种得不出答案的抽象领域的事在内么。”
“真让人羡慕。”
“乖离现实,梦就像脱缰的烈马。失去梦,不会做梦的血肉只是一具尸体。”
“能有多少梦是接受现实前提下的产物。”
“准确找到中间位置是困难的。说着中庸之道,其实仅仅是在两个极端间摇摆不定,于是又增加了只有摧毁掉两端才能解决的悲哀矛盾。”
“...”
“你不正一直为此而仿徨么。”
针刺一样的话语,或者说,该把“一样”给去掉。
没有看自己流血的癖好,不能再沉默下去。
“我一直是抱着去创造什么的心情在生活。”
“作为管理者,也有责任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论何时你都是如此理所当然傲视一切的态度。”
俯视着我的御尘这么说道。那语调仿佛在极度低矮的大地上仰望天空,又仿佛自星空之上俯瞰地面的一切。
无论哪边倒映在眼中的都是“尘”。
“由我把这样的世界毁掉,如何呢。我会把你从那责任和空虚中解放出来的。”
而在这无数的尘埃中我摇头。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是个没有公式也没有指南,日复一日绞尽脑汁拼命思考唯一正解,要求天赋脑力又机械重复性的工作......”
“但是御尘。”
“我今天也是想着要努力去做,才会来到这里的啊。”
我抬起头,去仰望坐在塔顶的御尘。
以华丽而雅致姿势端庄地坐在书塔一端的他,如同人偶般端丽或说艳丽的面容带着将一切视若无物的淡淡笑意,仿佛真的无所不能——一如既往。
想起业已无比遥远的“人生”。
支离破碎的世界化作万花筒,每一日都如梦般难以捉摸。可以改变的现实无法信任,那么无法改变的历史又如何,顺着森罗历史的脉络,一路顺藤摸瓜,便回到诸夏的时代。
诸夏。在森罗以前统治着这片土地,又在最辉煌的年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国家。
为什么会消失,自然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荆棘,那么荆棘又从何而来?年幼时有着喜欢把众多事情归结到一个原因上毛病的我,便幻想了一个“行刑人”,富有创造力、飘飘然而思深忧远,残忍美丽的噩梦。
无法捉摸、邪恶、势不可挡,为了争取未来必须战胜不可的过去,理想的另一个自我。
竭尽全力幻想了这样存在,又在过于漫长青春旅途中一度将之忘却的我,在夏天的尽头找到了一面完整的镜子,镜中是和想象中完全一致的姿态,漂泊不定的这颗心所渴望的奇迹。
确实毁灭了一切的不安感。
确实创造了什么的安心感。
“月之背面”。我如此称呼的最接近虚境的这个场所,同时也是用于关押不为地上所容怪物们的牢笼,将他放逐于此地时,心中涌上的无法释怀又释然的复杂感情而今记忆犹新。
在飘摇的墨色长发后玉石般质地而又有着奇异虹彩的暗红色眼珠隐隐闪烁。
我仰望着囚徒,囚徒俯视着我。
「受伤是公平的,被荆棘刺中了的地方,随着时间经过渐渐发肿,染上赤红。」
「敌人总是比朋友更忠实地留在身边,亡灵在看着你,正协,若是想要驱除,应呈上以苦痛酿造的蜜酒。」
过去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是你。
“这样啊。”
对我的回答,他以不曾改变的优雅语调接受了。
而所谓优雅的,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可以说是冷淡的。
“那么,你想我帮忙做什么事?”
“嗯,我想拜托你描述——”
“不。”
“...话还都没说完呢。”
“反正就是共鸣时发生了什么的话题吧。”
“你知道啊。”
“什么人会在对过往的一味缅怀中得到充实?”
“说到底我就不负责记录,毕竟,纠结过去的事而不去思考将来的对策可不是我的作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不去咨询最终权限。”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吧?这种事他向来不会说明白。”
“恐怕只会说一点就把话题带过,而且说出来的这一点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幌子。”
考虑到最终权限的功能性,我想这不算背地里说坏话。
“的确,最终权限永远只会把人云里雾里地绕来绕去。”
“想要看到他坦白至少得在入梦以后。”
“可这么说,你不也一样?”
“怎么会。”
他微微皱眉。
“莫非你认为自己是说话直白的类型吗?”
“自然。如你所见,气恼也这般直接。”
但堂堂正正到这个份上,倒感觉不出你有什么怒气了......我把这句话藏在心底。
“还是让我把话题带回去吧,总之,最终权限说的话能信一半。”
“一半......”
“还是老样子一副阴沉的模样,为什么不更积极些想问题?”
“试想,他的话有一半你可以相信。”
就一半...不多不少。
或许的确如此。想想丹黑的话至少有一半能信,我们之间发生了许多关系彻底断掉也不奇怪的事,就算这样也能坦诚一半不是挺好的吗?
“...也就是水杯空了一半和满了一半的区别啊。”
“而且他自然会比其他人更关心虚境的事务,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换作我即使三言两语代过你也不会放过吧。无法相互体谅的你我,就像黄豆和豆浆一样的关系。”
“还真是令人口渴的比喻,但,我可不认为有对你们差别对待。”
“——毛虫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藉由茧的束缚,完成蝶化的发育。”
“经验之外,无论多高瞻远瞩也不可能考虑到,不被自我视界所容纳凌驾于认识之上的存在,我等正停滞于此,待世间春暖花开时,再破壳而出舒展那穿刺万物的血翼。”
“...这样的发展,你认为如何呢?”
“作为听的一方都感觉很害燥了。你说呢。”
“羞耻会阻扰成事,沉浸其中可什么都开始不了。”
“过剩的羞耻心足以将人拖垮,但你的场合则是完全不知耻了吧。”
”又或者单纯是你不了解我。”
“毕竟你也没跟我说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这样也挺好,不是吗?反正没有现在立刻说明一切的必要。”
“这不是和你之前说最终权限的话矛盾吗?”
“完全不同。”
他不做解释。
这种行径,和丹黑到底会有什么分别呢?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我期待一下接下来你的行动吧。”
“请。”
他转过头,扣起茶杯,视线转向无尽向前蔓延的书架所指的远方。那视线所落下的场所既是摇曳的灯火,又有着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的黑暗。
端茶,送客。拒绝无甚营养的永生,对话怀着意义走到尽头。
就算囚徒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那便是森罗。拂过书架,穿过略带怀念感的缎带,我离开了图书馆,向着我该回归也是我所真正熟悉的场所走去。
现实像梦一般摇曳,但不妨碍站稳脚跟。
过去所感到的既视感,原来是来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