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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雨欲来风满楼 ...

  •   古钰再次醒来时,已过了一夜。
      风雨止息,万籁俱寂。千楚守到凌晨便去指挥山中工事修筑了,虽然山雨说江城那边已安排了,可他仍然不想懈怠,以防生变。昨夜那一场风雨来得也是时候,就算旧城主真要上山,看到那狂风暴雨也会犹豫不决。
      古钰睁开眼时,看到的并不是千楚,而是山雨。
      山雨见他醒来,便要喂他喝水,说:“我收信,以为你有遗言交代,便急忙赶来。没想到吉人天相,已无大碍了。”
      古钰只定睛看着他,将他手中水碗推开。
      山雨又道:“你不说话,我可走了。”说着,作势便要起身离开。
      古钰平静道:“鬼面鸟。”
      他的声音嘶哑。
      山雨的脚步蓦然顿住,定睛看他。
      古钰闭上眼睛勉力喊道:“阿楚,干什么呢!我醒了!”
      千楚的几个下人这才从屋子外头进来。
      山雨将水碗放下,默默退到一旁,寻了椅子坐下。
      他坐得那般闲适,袖下的手指却狠狠掐着手心,这个号称不问世事的家伙,难道已经察觉了什么吗?
      又歇了一个时辰,古钰才恢复了些力气。
      山雨在一旁静静地摆了一副棋,自己与自己厮杀。
      古钰喝了药,感到嗓子好了许多,才将众人一并遣退,只剩山雨一人。
      山雨抱着棋盘走近,置于榻前,道:“我有一局棋,不可破,可否请君入局?”
      古钰伸手将棋子抹去,道:“此乃无解之局,对奕无趣,不如邀君猎鸟?”
      这时,山雨脸上常带的笑意逐渐变冷,问道:“你怎么知道鬼面鸟?”
      古钰道:“那日,若不是我识破你们偷运神器的计划,你们下一步想干什么?总不至于把辛苦到手的神器还是原样奉还罢?”
      山雨答非所问:“既然你能找到那些木材,自然知道那只是赝品。所以我不如立即将东西还来,也免得你们与我公开为敌。”
      古钰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不说,我便我替你说。你们为了得到楚庄神器,费尽心机,又为了让宣城大乱,从西疆商队那里买得鬼面鸟。下一步,便是要借刀杀人。
      “你会将千楚的神器换给西疆商人。西疆缺水干旱,这神器到西疆必然是一国之器,商人怎能抵住这诱惑?后,你再将消息透给千楚。得知消息的千楚,必然向商队讨要,但商队大价购得,岂能轻易脱手。千楚不依不饶,和商队定起冲突,而此时西疆商队里贩鸟的商人在一片混乱中死去,既没了鬼面鸟的线索,也正好将人命嫁祸给千楚。最后,你再出现,摆平人命,将神器归还,从此千楚将视你为恩人,言听计从。”
      山雨神色不变,淡淡道:“然后呢?”
      古钰说:“你再让千楚鼎力助你,拿下江城,而后拿下混乱的宣城更不在话下。”
      山雨道:“可我现今已拿下江城。宣城内乱,拿下它也不过探囊取物。”
      古钰再笑,“那晚进军营,火把烧得通亮,连营数里,不知兵丁数目。后入城,虽取数万粟,补资又数万。不过,军营灶火炊烟却不过千。”他一顿,“几千甲兵,布疑兵之计,骗过旧城主,诳得江城。而江城十万户,守兵上万。若不得人心,却要在城内强征兵丁,恐怕不易。得了江城,不得民心,空有一座城池,要来何用?更何况宣城乎?”
      山雨看着他,神色愈加凝重。
      古钰继续道:“楚庄几代经营,颇得民心。若能掌控千楚,便也算有了江城户籍民丁。可千楚身边有我,你为防露出马脚,不得不除。我二弟受旧城主那边挑唆,让我耳根不得清静。你便挑拨旧城主与我家族关系,更教唆那禾莽当街杀我。”
      山雨面色不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那日在军营中设宴我便觉得不对,我本以为你想握千楚把柄,却没想到原来这局是为我所设。”古钰又道,“如今,千楚为救我,杀了那莽夫,这楚庄与旧江城势力之间已隔一条人命,他要自保,自然要与你联盟。”说着,他声音逐渐平静,“我可以不计前嫌,说服千楚与你联盟。但既然要与你联盟,这江城自然也要平分。财富兵丁是你的,但唯有陵庙所在懿山高台必须由千楚控制,千楚是江城人士,占有陵庙也是应该。”
      “既然有所求,便好办。”山雨这才露出笑容,“这懿山高台在江城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全城及整个山林平原,可攻可守,攻可扼住四方道路,守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庄主得到高台,又占据泺川源头,再加上你有心辅佐,那这泺川以下平原十四城,可都要以庄主马首是瞻了。”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古钰,“可庄主身背人命一条,我和旧城主自可鼓动人心,前来攻打庄子,拿下这杀人者正法。你凭什么向我讨要陵庙?”
      古钰道:“凭楚庄在江城的百年声誉,凭千楚在江湖中的侠义名声,也凭我先一步让人找到鬼面鸟。”
      山雨再次沉下脸来,“那西疆鸟贩已经死于意外。”
      古钰道:“鸟贩死了,可鬼面鸟还活着。只要宣城那边知道有人布了此局令他们自相残杀。你猜他们首先会做什么?”他说着坐起身,“自然是先扒了你的皮。”
      山雨一怔。
      古钰继续道:“为了千楚,我不会做这等鱼死网破的事。但你毕竟差些要了我的命,我要报了这仇也无不可。”
      山雨眼帘一垂,继而又看着他。
      天已白亮,油灯却仍点着。有夜行的蛾子不知怎的白天出来,忽地撞死在灯火上。那微弱的灯光一抖,腾起一缕青烟。
      山雨警觉,转眼看到一只蛾子落在灯油中,浮着,却已经死了。
      “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
      山雨缓缓道:“你我永不为敌,你不可害我,我自然也不会再害你,否则,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古钰一怔。
      山雨又说:“我主上手下有三位谋士,我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两位,谷风和津霁。”他边说,边在空中写下名字,“我们三人不现于人前,自然知道我们的人也不多。我们三人一体,你若要对付我,便得对付我们三个。”他说着露出一丝笑意,“我不怕你知道这些,你也迟早要知道的。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不知怎的,古钰的手莫名颤抖起来。
      只听见山雨道:“古钰,你到底是当年麟王手下的首席谋士,还是当今长公主的面首?”
      这句话,让古钰猛然间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青黄荏苒,江山依旧。麟王有野心,那是一个皇子该有的野心,这是所有麟王府的谋士都知道的事,若不是他当年被一场大病夺了性命,这天下必然是他的。
      他死后,麟王府群龙无首。
      当今宝座上的皇帝说了一句话,
      “麟王有不臣之心,皆是他府内谋士挑唆,谋士,乃谋私之士,结党营私暗中使计其心不正,上天以麟王之命相告,我便承天意,杀尽天下谋士。”
      此后,便连续十日抓捕屠杀。凡是举报谋士藏身之处便可领取赏金。一时间,整座京城哭喊声震天。京中在册三千谋士,几无漏网,皆被赶至江边溺杀。
      长公主为救他不顾名节,说他不过是麟王替她藏在府中的面首,并不是什么谋士。府中识得他之人也是咬牙断定,古钰不过一无知面首,以谋士之名假食俸禄而已。无人指证,长公主又以命相搏,皇帝念及兄妹之情,并没有溺杀他,而是以行止不端杖责一百。
      一百刑杖,也能将人杖毙。
      但那时候,古钰的身子骨硬朗,没有当场死了,却被丢在刑场上奄奄一息,无人敢救助。是千楚从江城一路赶来,将他带走。马匹跑死了,周围的乡县为了撇清关系,拒不卖马,千楚便背着他跑了五十多里地,直到接应的人到来。
      离开京城,九死一生,旧心尽逝。
      从此他只在洛川边住着,等着故人们顺着江水来看看他。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只要一闭上眼便能看到故人的样子,看到他们浑身是水地站在泺川边上。
      他们手里总也拿着棋盘,放在泺川的薄雾里,等着与他对弈。
      就像十年前一样,整整齐齐,只是缺了他……
      他将心中千头万绪压下,苦笑道:“我并不是什么谋士,也不是面首,只是江城一百姓,曾与长公主尺素往来而已。那我也问一句,你是谁?是麟王府中故人,还是京中受牵连的谋士?”
      山雨笑道:“十年前,我不过一黄毛小儿,哪来的本事入王府当谋士?”
      这山雨实在年轻,十年前最多不过十三四岁,若是年少成名,古钰该是知道的。
      “十年前,我也只是在王府中混沌度日罢了。”
      山雨笑意渐消,道:“景门家长子,十岁时,神童之名便满誉江城。十三岁进京,得麟王亲睐,入住王府。那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最后你能活下来,可真是奇迹。”
      古钰看他,“若说你当时不在京城,我是怎么也不能信的。”
      山雨道:“你得知我的阴谋,我了解你的过去。所以我们不能成为敌人。”
      古钰道:“也好。我不害你,你不害我,一言为定。”
      山雨道:“一言为定。”他说着起身,“既然你我主意已定,我便回城了结杀人之事,算是结盟礼。”
      “静候佳音。”

      山雨刚走,千楚便迫不及待地开门进去。他见古钰遣退了其他人,要与山雨单独说话,他便在屋外等了一会儿。
      进了屋,他看到古钰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他赶紧过去,摸了摸古钰的双手,果然冰凉。
      不等他开口,古钰道:“我不会再让他算计你。”
      千楚有些茫然,“谁?”
      “山雨。”
      千楚笑起来,“他怎么会算计我呢?他和他的主上都是仁德之人。”
      古钰蓦地紧盯着他,“你投靠他们了?”
      千楚点头,“为什么不呢?”
      古钰有那么一瞬间失神,而后慢慢恢复清明,缓缓道:“既然你做了决定,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别想太多。山雨答应我会把禾莽的死压下去,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病。”
      古钰道:“既然你决定投靠他们,那么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好好调查下山雨和他主上的来历。”
      “怎么查?”
      “你是否想过,山雨若要作为一名谋士助他主上夺得权势,为何不去扶持当今王公贵族?而是在远离皇城处为一水司统领作参谋?”
      千楚不明白,“县官不也有师爷吗?西南水司统领的官位也不低。”
      古钰忽地露出冷笑,“你可知道落雁关的水贼是如何被西南水司平定的吗?”
      千楚低头想了想,“我听说是那统领徐衍带人入了水泊,找到了水贼老巢,一番陈词慷慨激昂,感动了贼首,当下解散水贼,不再劫道。”
      “你信吗?”
      千楚心下有些发虚,摇了摇头。
      “我看那水贼本就是他人豢养的兵,如今出来搅乱天下了。”
      千楚一惊,“那可是西南水司啊。”
      “所以,他们必然有人能在京中说上话,给这水兵谋了个正当番号。”古钰道,“这人必然是身份特殊。就算不是当今王公贵族,也必然是沾有皇家血亲的。”
      “会是谁呢?”
      古钰有些犹豫,“京中势力错综复杂,我多年不回那地方了,猜不出。不过,倒是可以从西南水司下手。你可去查查最近突然消失的落雁关水匪。”
      千楚道:“这落雁关内是个草莽江湖。真要查,也不好下手。”
      古钰仔细想了想,“他们阵营中,除了山雨,还有两位谋士,一人叫谷风,一人叫津霁。你遣人去打听,或许就能得知山雨幕后真正的主上。”
      千楚点点头,“好。不过你刚醒,别太劳心费神了。养好身体要紧。”
      古钰的神色并没有放松,“阿楚,山雨是从京城来的,他知道我的过去。”
      千楚忙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想太多。”
      古钰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影子又多了起来,便又重重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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